手机屏幕上闪烁来电号码是“三哥”时,我就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我按了接通键。
“喂。”
“妈没了。”
“什么时候没的?”
“昨天下午五点。”
“好,我过去。”
三哥是先生的三哥,妈是婆婆。婆婆属马,今年95岁。婆婆的母亲活了101岁,走的那年无病无灾,就是突然糊涂了些,上厕所人扶着可以去,没有累人,躺了两月在睡梦中走了,属于善终。
我觉得婆婆也会遗传她母亲的长寿。婆婆的精神矍铄,耳不聋,和她说话不用大声。眼不太花,只是做针线活时戴老花镜,穿针引线也不用别人帮忙,还能在缝纫机上哗哗地做衣物。每天早起倒垃圾,步行到商场和超市买东西,走路多了偶尔会说腿疼,人老都会腿疼,她出进自如,生活无碍。一个胡同里比她小十来岁的老太太几乎都走了,婆婆手巧,在各家的丧事上做活,黑白事的规矩礼仪她都懂,丧事上用的很多纸扎只有她会,东关整条街的丧事,她都会被请去领着女人们做纸扎。
她肯定也可以活到100岁,如果2022年3月2日先生没有突然心梗离世,或许会。先生是婆婆的第五个儿子,她的老幺,他对婆婆最贴心,她也心心念念她的“五儿”,所以先生走了没有告诉她。
先生走了一个月后,婆婆突然来办公室找我,问我五儿为什么一个月没去看她?以前三五天就去一次。我强作欢笑,若无其事地说他陪领导视察疫情工作,在外地回不来。她说,回来了一定让来见见我,打电话也行啊。我说,工作忙,领导不让打电话。她信了,因为只有信了,才能证明她的五儿没事。
她后来又找了我两次,疫情成了最合理的借口。她每次都选择相信。再后来,她的腿就一天不如一天,我给她买过拐杖,但她还是膝盖疼得摔倒在家里,我去看她时,她坐在自己的屎尿里起不来。
或许她自己感应觉察到她的五儿不在了的事实,但她没有说。我一周三次去看她,我给她打扫卫生或做饭时,她会平平淡淡地问我:“也不知道五儿什时候回来?五儿细心,什事也给我准备得妥妥当当,又爱和我说话,从没嫌我烦,所以我很想他。”
我沉默。她又问我:“天儿什时候能退伍?还有多少时候能回来?”
我说:“快了,再过半年就能回来。”
她说:“到那么远当兵,想见也见不上。”
她不再问我她五儿什时候回来,而是问天儿什么时候回来。等到天儿退伍回来,我领着天儿去看她,天儿叫她:“奶奶,我回来了。”
她定定地看着天儿问我:“这个小儿是谁家娃娃?”后来,她连我也不认识。再后来就卧床,她的几个儿子和孙子轮流照顾她。
所以,三哥突然给我打电话,我就知道了答案。听说她臀部的疮有拳头大,晚上一躺下就疼,人走了,腿依然弯着,怎么也压不直。我没有悲伤,或者还没有感觉到悲伤——她终于可以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