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个人很久了,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准点出现,然后安安稳稳的坐在桥的栏杆上,望着那条河一动不动,很多时候我都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压根就不存在。
如果不是我被人从山里挖出来种在了这里,我也根本不会发现保持着这个良好习惯的他。一开始,这里什么也没有,包括我。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几只眼睛发光的蓝色大猫突然闯进了林子里,他们沸沸扬扬指着我和邻居大杨。这只说,这颗好枝繁叶茂长得漂亮,那只说,这颗好耐寒耐旱不容易死。大杨惶恐的看着我,叹息一声,阿樟我们也逃不过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到底逃不了什么时就被带走了,抵达了这里,这一次大杨不再是我的邻居,我的邻居成了一堆活不过年下的娇草。每当寒风吹松了我的头发时,娇草也变了发色,我便晓得接下来寒风即将改变我维持一个春夏的生活,刮噪一去不返,孤寂和落寞成了生命的常客,我将再也没有可以说话体己的人。
记不清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多久,西边来了一群丑不拉几的小姑娘,她们不但丑,甚至连话都很少有,所有人都抖抖索索的像没牙老太太在跳广场舞,如果不是周围实在没有同类了,我真是看都不要看她们。
好不容易熬到空气中开始有土腥味的时候,在等待娇草们复活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那群丑不拉几的小姑娘变了,她们开始长出粉色的头发,甩起冬天僵硬的手臂,真正跳起了广场舞!她们仿佛每天都笑啊唱呀,粉色的头发看得我挪不开眼睛,那种美我从来没见过。突然间,我好想大杨,想起我们一起看群蜂飞舞,一起看满天星斗,一起听山谷溪鸣,一起闻薄雾香烟。我不懂,为何我突然就必须离开我大山森林的家,来到了这里。
我朝着那波小姑娘,猛喊一句,喂,你们好吗?她们依旧笑啊唱啊,银铃般的欢乐传遍了四周,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我。我又喊了一句,喂,你们好吗?没人回答。第三次,喂...你们...好吗...
大杨,我逃不掉了,像一颗被遗弃的弃子,孤单的被扔在无人抵达的荒野上,没有人来告诉我被遗弃的原因,只留我一个人离乡背井。我终于懂你说的逃不了是什么意思。可是,太迟了。此刻,我多么想做一颗胡杨,可以千年不死积蓄力量等待转世或者相遇,我想,如果大杨在身边陪着我度过这须臾残喘的日子,我可能还不会对这篇土地失去希望。
可能无望的生命不是正确应该看到的底色,在数不清的日落日升后,蓝色大猫又来了,带来了很多与我一样的东西,比如永远举着手想要发言却一言不发的路灯,比如永远望着天却始终到达不了天空的路牙石,还有我无法说“永远”的那一张张没有眼睛的脸。所以,当我发现那个坐在栏杆上的男人时,我的生活仿佛找到了一个同伴,即便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把希望的祈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有时,我会去想那个经常坐在栏杆上的男人为什么会这么爱坐在栏杆上,他看着的那条河不过就是非常平常的泄洪沟渠。
后来,我明白了,或许他也曾和我一样,生长在群蜂飞舞、满天星斗、山谷溪鸣、薄雾香烟的山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