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读李娟的散文《十个碎片》,文中提到她12岁时曾经拥有过一条蓝裙子。这个细节,一下子勾起我对那些裙子的回忆来。
我第一条正式的裙子,是一条娃娃领、灯笼袖的果绿色的连衣裙。有几根细细的带子,从左肩头一直扯到右胸口,在一朵同色布做就的绢花处汇总后垂下来,犹如花朵的穗儿。之所以说那条裙子是“正式的”,因为它是从商店里买的,而不是妈妈自己做的。
之前,我所有的裙子都出自于妈妈的手艺——将一块布用缝纫机缝成一个筒儿,在一头装上松紧带,另一头锁边、缝好,就完工了。
那时候,我的裙子大部分是人造棉做的,不知道是因为这种布价格便宜,还是因为它的柔软、舒适。可是,人造棉这种布料太爱起褶子了。在学校里坐上半天,放学时,身上的裙子就已经皱巴成了霉干菜。为此,我曾经一度拒绝穿这种裙子。
我这种“一度拒绝”的坚决态度,还因为一条“神奇”的裙子。那裙子曾经让我没去镇上读初中前,就已经闻名整个校区。
那条“神奇”的裙子,是妈妈用镜子帘做的。那时候,家里刚打了一件大衣柜,柜门上镶了一面大镜子。妈妈用一块枣红色带白色碎花的人造棉布给镜子做了一个帘子,照镜子的时候就拉开,不照的时候就拉上。帘子挂了没几天,不知道为什么,那块布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我的新裙子。
那时侯的我,在班里年龄最小,个子最矮。帘子布做成的裙子有些长,可是妈妈舍不得把布剪掉,觉得反正个子要长,裙子长点就长点吧!于是,那裙子穿上后,即使把松紧带提到胸口,仍然长及脚踝。现在想想,有点像朝鲜族的长裙。
那时候,我还不会骑自行车,去校区参加考试、演出等,一般都是老师骑自行车捎着我。五年级时,我的老师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姓王,高中毕业后考上了乡里的民办教师。我们是她的开门弟子,感情上亦师亦友。
她参加工作后,第一件事就是用工资攒钱买了一辆自行车。之前刚刚上班的半年里,她都是每天走着上下班,从她家到我们学校,单程五里路,一天四趟。
小学毕业前夕,校区组织了一次学科竞赛。我穿着那条“神奇”的新裙子,坐在王老师新自行车的横梁上,书包里还装着姥姥给我煮的两只热乎乎的鸡蛋,高高兴兴地去参加竞赛了。老师的自行车后座上,还坐着同样不会骑自行车的胖丫。
初夏的风柔柔的,天气还不算太热。长裙被风一吹,随风飘荡,我的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得意,觉得自己很有点“文艺范“,尽管那时候,还不太懂什么叫“文艺范”。
得意总是有代价的,下车后,老师把车子支好,就去招呼别的同学去了。胖丫也早就蹦下来,直奔厕所。我一个人解下系在车把上的书包,转身就走。不成想,长裙子不知怎么就挂在自行车的脚蹬子上,不但绊倒了自己,连老师的新自行车也跟着遭了殃,摔倒后磕在了花坛沿儿上,掉了好大一块儿漆。我知道老师有多么爱惜她的新自行车,每逢下雨阴天的时候,她都舍不得骑,宁肯走着来上班。
我顾不上已经渗出血的膝盖,赶紧爬起来去扶摔倒的自行车。老师听到声音后,也赶快跑过来。她先看了看我的腿,又帮我擦了擦满脸的泪,问我,“腿很疼吗?走两步给我看看!”老师以为我因为腿疼而泪流满面,其实,我是担心老师的自行车,觉得自己惹下了天大的祸。
老师见我的腿没什么大问题,又安慰了我半天,就到了入考场的时候了。我打开书包,才发现,长裙子惹来的麻烦绝不是一点点——刚才摔的那一脚,把放在书包里的两只鸡蛋压成了饼状,碎了的蛋白蛋黄沾得铅笔盒、草稿纸上到处都是。
那两只鸡蛋,本来是考试的彩头。每次大考,姥姥都煮给我,让我在考完后吃掉,一是鼓励我每门考一百分,二是垫补肚子。我望着已经“粉身碎骨”的鸡蛋,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扔掉。于是就一边写试卷,一边把碎得不成样子的鸡蛋悄悄地吃掉了,连沾在草稿纸上的蛋黄渣儿都没浪费。鸡蛋壳被我用草稿纸包成一个包,放在了抽屉洞里。
那次学科竞赛,我虽然带伤上阵,却依然侥幸地获得了全乡竞赛综合成绩第九名。进入了前十名的,都获得了一张奖状和一个笔记本,我非常开心。如果不是每次看到老师自行车上掉的那块漆时,内心闪过的一丝愧疚,我早就把那件事忘了。
暑假中,我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开学后,去了离家六里的镇上读初中。新同学来自全校区的各个小学,我们班里有两个学科竞赛的前十名,除了我,另一个是一个大眼睛的男孩。我认出了他,竞赛时,他就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我偷偷吃鸡蛋时,他一边写试卷,一边还不时地看我。记得当时,我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开学后,我经常感觉到有人在背后议论我,却不知道说的什么。后来,还是新同桌告诉我,原来大家都在指认,我就是那个穿“口袋裙”摔了一跤,考试时吃鸡蛋的姑娘。这件事,她在竞赛的当天就知道了。通过她,我还知道,我竞赛时坐的那张桌子,就是“大眼睛男孩”的。小学时,他俩一个班,都在校区驻地的小学就读。
我确信这些“流言”一定来自“大眼睛男孩”,穿着长裙子摔跤,这件事肯定不止一个人看到,但目睹我吃鸡蛋的人就寥寥无几了。他没准就是因为我放在他抽屉洞里的那包鸡蛋壳,还有我瞪他那一眼才恨上我,四处“败坏”我的形象。可是,这些我也只是猜测,再说那“主角”也的确是我。
我又羞又恼,心里郁闷万分,又无处发泄,气得回家大哭了一场,发誓以后再也不穿裙子了。好在大家都熟悉了以后,没多久,也就没人再提那件事了。
直到妈妈托人从城里给我买来了那条果绿色的漂亮连衣裙,我才算抛弃了自己的“誓言”,解开了关于裙子的心结。
和那条果绿色的漂亮连衣裙同期喜欢的,还有那个早早进入视线的“大眼睛男孩”。他写着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正在变声期的嗓音略带沙哑,班级联欢会上,能将一首《一剪梅》唱得千回百转。我俩的成绩一直不分上下,都担任班干部,却一句话也没正面说过。那时候,班里的男女生之间,谁要是多说一句话,第二天就会流言满天飞。
初中的最后一个元旦,我收到了他托同学转来的新年贺卡,遒劲的笔迹把少女懵懂的心搅得乱成一团。我没有勇气因为早恋成为家长和老师眼里的问题孩子,也不愿意影响到即将到来的中考,只好把对他的喜欢藏在偷偷注视的目光里。最终,我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想像着,有一天如果能考上同一所大学,那该多好呀。多年以后,对于彼此,我们都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那条绿裙子,我一直非常喜欢,却总是舍不得穿,直到后来不能穿了,它仍然像新的一样。
那条裙子,我保存了很久,就仿佛在保存一段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