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梦想


去年春节,年假后准备外出工作的最后一天早上醒来时,发现母亲正在厨房里忙活着一些腊货和自制一些糕饼。同时,锅灶边的地上,还放着一堆刚从菜园里现挖的一些菜蔬,菜根上还沾染着零零散散些许未干透的新鲜泥土。

母亲见我起来了,环顾地指着厨房内桌面地下堆放的各种东西说:“你把你车后备箱门打开,我把这些东西放上。”

“我不要,你别弄,我不喜欢吃,而且现在方便,外面都能买到。”我打着哈欠慵懒地说着。

“能买到是不错,那还是不如家里自己做的实在吧。现在是过年,吃的都不缺,你觉得无所谓。等过完年了,你就想吃了。你不吃,小影(我老婆)难道还不吃吗?暂时不喜欢吃,在那放着也成,万一哪天想吃了呢,这些东西耐放,放冰箱里很长时间都坏不了。”

我无奈且一遍遍地阻止母亲说够了够了,并把母亲已经弄好的那部分放进后备箱里。但转过头,又见她还在那自顾自地忙个热火朝天,一趟又一趟地把弄好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往车的后备箱里塞。

见无法阻止母亲,我也只好作罢。低沉惨淡的阴云裹挟着湿冷的天气,断断续续地笼罩了大半个春节。我畏缩着头,裹紧睡衣,站在母亲旁边,一边陪着母亲说话,一边盯着母亲在砧板上忙着不停歇的手——黄黑、粗糙、厚大,细纹满布但却很有力道。

摄/孤馆良文


母亲见我畏缩着,忙叫我上楼把衣服穿好。我以年轻人身体好为由和母亲开着玩笑。说话断续的间隙,空气中只有母亲手中的菜刀在砧板上切菜时碰触的声音。

这时,我突如其来地问母亲道:“妈,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梦想啊?或者说你小时候有没有想过长大要做什么啊?”

母亲停顿片刻,但手中的菜刀还在灵活起落,道:“我小时候,那时候没什么吃的,没什么穿的,不像你们现在,那时候家穷,没读过什么书。我又作为家里的老大,家里很多的活我都要干。所以那时候,我就想我以后能像庄里的大户人家一样,能吃饱,能吃到很多好吃的,然后也要像他们一样,能穿上漂漂亮亮的衣服。”

母亲在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她那眼角布满皱纹的眼睛就像是初升的太阳,泛着明媚的光,记忆里曾经年少时的美好期待和向往,一下子让母亲又重新变回充满青春朝气的小姑娘,连厨房里凝滞萧索的空气,都被母亲语气里的幸福给温暖了……

“那你除了这些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当什么啊?”我问道。

母亲不假思索地说:“没有了,那时候吃穿是最紧要的,所以就想着吃穿了。而我又没有读过书,对你们追求的各种梦想,也不了解。按你们现在二十岁左右正值追求自己梦想的好年纪时,我已经承担起家里很多的事情,像缝衣做饭,下地种菜,割猪草……又过了几年,我和你爸结婚了,然后就有了你姐和你。当时没来得及想,现在也不可能了。”

不知该如何接上母亲话的我,心头突然涌起一阵酸楚。沉默的片刻中,只有母亲手中的菜刀还在砧板上“哒、哒、哒…”的起落。再次目及母亲手背上的细纹时,记忆中一幅幅关于母亲的画面不断铺展开来……弯腰种地、背我打针、洗衣做饭,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生活的担子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痕迹,终于,把母亲变成如今这般苍老的样子。

“妈,如果那时候有钱,不愁吃穿,让你去读书,你会去吗?”

“那我肯定去,我这辈子吃了不少没读书的亏。好多字我也不认识。如果有机会,我肯定要去读的,我倒要看看你口中的梦想到底有多大魅力,能把你如此吸引,一次又一次的。”母亲说后半句话的时候,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想起自己这几年,为了追逐自己心中所谓的理想,从大学起,几乎年年离开他们,离开家乡。毕业后,母亲曾有一次问我,是否准备回来工作,我说我要追求梦想,我要去上海,去闯荡。

那时的母亲听我这样说,没有多说什么;那时的自己对母亲这样说,并不觉得什么。

恍惚间才意识到,自己太过自私,太过以自我为中心,而时常忘记了他们,忘记了他们也有梦想,忘记了他们也如我一样,只不过因为有了我姐和我,而主动搁置。这又何尝不是伟大的母爱的体现方式之一呢!

一次又一次,就在母亲以为我终将返航的时候,我又再次振翅而飞,亲手把我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远。工作以后,与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我总是自称很忙没时间。母亲没有怨言,没有叹息,而我也竟不自知,不以为然。我实在亏欠太多。

摄/孤馆良文

结婚那天,姐姐给我系领结的时候,对我说:“今天过后,你就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意气用事了,要真正成熟起来了。”我点点头,没说话。

也许真的是成熟了,也许是年龄的增长,让我更多地关注曾经被我遗忘的他们。尽管目前自己身边还没孩子,但是也开始渐渐能反向理解和体谅他们作为父母的勤劳与难处,打视频的次数多了,聊天的时候也多了,谈论的话题也多了。

而经过这几年的折腾,在打破自我过度理想主义以及认清自我局限性的同时,最终选择在一个离他们不远的城市停留。开车、高铁,回家都很方便,也很快,可以多回家看看,多陪陪他们。

我无法预测将来的自己是否还会选择远航,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否还会拉长。我能做的,就是不论在哪里,都不要忘记他们。距离远时,多打电话多视频;距离近时,多打电话多视频多回家。且不断奋斗努力,待有能力时,把他们接来身边,重温儿时在他们身边时的幸福温暖。

临行的当天晚上,吃过饭简单收拾一下后,就准备走了。家里廊沿顶上的大红灯笼正亮的火红,父亲、母亲以及二叔一家都站在廊沿上送我们,我重复地叮嘱了每次离家时必说的几句话后,说:“爸、妈,咱俩抱一个。”父亲醉醺醺地说:“哎,好,咱爷俩抱一个。”母亲大方地笑着说:“好,抱一个。”

我感到满脸滚烫,但好在,大红灯笼的光色遮住了我的害羞,让我这一次在表达爱时,以从容且体面的姿态战胜了以前的紧张与脸红。

回来的路上,我和老婆说,以前上大学每次离家的时候,我都会哭,因为舍不得。但哭过之后,到学校后的生活就与他们联系不多,好像把他们遗忘似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之中。现在我不会哭了,因为我已经把这份牵挂镶嵌进生活之中,并把他们时时记起,时时联系。

因为他们也曾和我们一样,有青春,有梦想,有期待……但也许因为我们的出现,把曾经的青春消耗,来浇灌我们的成长;把曾经的梦想揉碎进现实之中,来培育我们的生活;把曾经的期待搁置;来成全我们的一切……

也因为我们终将和他们一样,会长大,会成熟,会历经万般生活……所以,我们渐渐会懂得,会理解,会体谅,会把年少时的叛逆,青春时的遗憾,成家后的艰辛,一并记在心头,在并不悠长的日子里,和解,感恩,回报……

摄/孤馆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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