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后山的松涛总在寅时响起。守林老韩说这是山神在磨刀,风声里掺着铁锈味。他腰间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三十七把钥匙管着整座山的防火门。去年野火突袭时,他逆着人流冲进火场,烧焦的解放鞋至今挂在瞭望塔上,像两枚倔强的勋章。


镇东铁匠铺的炉火昼夜不熄。陈师傅打铁时总敞着怀,胸膛映得通红,仿佛有团火在脏腑间燃烧。有次见他抡锤敲打马蹄铁,火星溅到雪地上竟开出蓝莹莹的花。"好铁要经千击万淬,"他抹了把汗,"人活着不也这个理?"檐下风铃是他用废铁片改制,西风掠过时,满院都是金戈之声。


最难忘怀那位游方郎中。布幡上"妙手仁心"被晒褪了色,青囊里却总备着甘草饴糖。在疫病横行的年头,他撕了长衫给病患当绷带,自己却赤着脚走遍三县九乡。某日见他蹲在渡口搓药丸,江风掀起白发,露出后颈的旧疤——那是土匪留下的刀痕,他说正好用来丈量世道人心。


古驿站遗址旁住着牧羊人老杜。他的铜烟杆能吹出《苏武牧羊》,羊群踏过草坡时,连乱石岗都会泛起绿意。去年大旱,他掘开自家水窖分给逃荒者,自己嚼着草根放羊。"你听这风声,"他指着盘旋的鹰隼,"饿过肚子的人,骨头里都住着穿堂风。"


中秋夜在城楼遇见退伍老兵。他坚持用旧军壶装酒,说黄铜内胆里沉着南疆的月色。喝到兴起时,他掏出泛黄的日记本,念起牺牲战友写的打油诗。夜风掠过箭垛,将"青山处处埋忠骨"七个字吹上灯笼,映得满城飞红。


今晨大寒,跟采冰人去江面凿冰。他们用冰镩子画出的方格,像给长河盖满玉玺。老把头教我辨识冰层里的气泡:"瞧这些封存的光影,多像老百姓咽下的苦辣酸甜。"北风掠过冰面时,呼啸声里竟有编钟的余韵,恍若远古的浩然之气穿越时空而来。


暮色中登上烽火台遗址,八百里山川尽收眼底。晚风裹着羌笛、马蹄、驼铃的残响掠过耳际,忽然懂得何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当铁匠将星火锻进铁骨,当郎中背着仁术逆风而行,当牧羊人在荒年守住人性的绿洲,那股盘踞在华夏血脉里的真气,早已化作荡涤天地的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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