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
这个日子真不能再与我搭上什么关系了。只是另一个普通日常。
但朋友圈里喊着“过节”的人太多了，闹得我觉得是不是也得拿出点什么姿态来，不然显得自己老掉牙了——这个时代的毛病。
便想起了我的童年和那时的夏天，以及我的父亲。
我出生在粤西，长大在粤北。
粤西是父亲年轻时知青下乡、遇见母亲的地方。返乡政策出台后，在我8岁那年，我们举家迁回了父亲在粤北的一个小山城，他的老家。
在粤西，我们生活在一个农场；热带，离海不远。常年阳光普照。
在粤北，那是一个林场，门前门后都是延绵的大山。那里春来秋去，冬时冰霜雪落，夏时山花烂漫，清水成河。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略有名气的风景度假区。每年11月、12月时节，看银杏叶的车流挤满了那条蜿蜒的山路。
关于童年和六一的所有记忆，就发生在这两个小地方。它们曾如此烂漫。
那些回忆，如今都成了碎片式了。或许正是这些碎片式的过去，塑造了如今的我的模样。
当然，我已经不再记得那时候的六一具体在做什么了，无非是升国旗奏国歌敬少先队礼，然后可能会有那么一场表演，唱歌或跳舞。
与其说对六一的记忆，不如说是对童年的记忆。而我的这些记忆，通常是与跟父亲有关的画面联结在一起。
童年碎片****01
我出生的粤西那个小地方地处赤道，夏天的太阳异常灼热，天空大部分时间都是蓝色的，白云朵朵。夕阳却尤其绚烂。
在我还没上学的夏天里，我喜欢和伙伴们坐在门前或天台望着那一片片变幻奇妙的云霞，想象着这一片云像老鼠、那一片像小鸡、那一片像只狗。那时候，我和伙伴们会一起在那样有着七彩云霞的傍晚玩滚铁环，比赛谁推得最快最稳，一边等着大人喊吃饭。
有一回滚铁环，我跑得太快没稳住，向前一扑，手里的棍子直直地捅向大腿内侧，把我痛得当即哗啦啦大哭。正在屋里做晚饭的父亲闻声跑出来，见状也没责怪，只说了一句“让我看看……没出血，没事”，然后把我背回屋，放在厨房一张靠椅上，由着我掉眼泪，转身继续做饭。我哭了一会儿便睡了过去。睁眼醒来，父亲已经把晚饭做好。见我醒来，蹲下来问我还痛吗？我说不痛了。父亲用毛巾擦净我脸上的泪痕，和我一起等着母亲和哥哥回家吃饭。
童年碎片****02
因为夏天实在太热，在粤西那个农场，夏天大人们都习惯吹着风扇午睡。而我们小孩子可清闲不下来，总会想着法子找乐趣、找清凉。
那个地方当时流行养殖福寿螺，在某个平房里会有一个大水池，里面养着不知有多少福寿螺。我和伙伴经常会偷偷钻进平房里，偷偷从水里捞几只福寿螺出来。其实就算捞出来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可能带回家去的，会被骂。但我们喜欢那平房里的清凉。
另一些时候，中午实在太热了，我们几个就会穿着裤衩跳进一个蓄满了水的大花坛里，撒了欢地嬉水。可如果被大人发现了，通常也是惹祸的事。
有一回很不幸，我和哥哥正跟伙伴们在大花坛里闹得正欢，被父亲逮了个正着，两个巴掌就扇在了我们的屁股上，然后把兄弟俩拎回了家，命令我们把衣服脱光了，在家里的天井里冲洗干净。
这还不算惩罚，洗干净后把我俩又抽了一顿，罚我们就那样光着屁股跪在天井的地板上“思过”，任由我们哭。老妈会在一旁来气地说：你们跑去那里玩，都不知道别人是去那里洗尿罐的，脏死了！而我们的哭声，会引来隔壁阿姨过来笑嘻嘻地看热闹，看着光着屁股跪在天井里的我们。父亲这时会补上一刀：让**阿姨看看你们，看你们丑不丑。
童年碎片****03
父亲好酒。因为是个小领导，常常有单位人请了去吃饭。常常一喝大了回到家，会来酒疯——哭。母亲见多了嫌烦，便常常不管喝醉的父亲。父亲转而抱着幼小的我，埋头哭出声来。那时候的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父亲会痛哭，只依稀记得，有那么几次，父亲一边抱着我闹酒疯一边哭着，嘴里咕哝着“我想我妈了”。
有一年夏天，那时候我们已经去到了粤北。那天应该是周末，父亲没去上班。我走上二楼的房间，父亲坐在书桌前，正打开他那本用手抄写的歌词本，在唱一首歌——《妈妈的吻》。我站在书桌旁听着父亲哼唱。唱着唱着，父亲突然掉下了眼泪。我问为什么哭了，父亲说：我想我的妈妈了！
童年碎片****04
童年那会儿，我特别黏父亲，几乎就是他身边的一个影子。以至于偶尔他外出身边没有我，他的同事朋友都会好奇地问一句：你儿子呢？
因为黏父亲，又因为父亲好酒，而我太不喜欢父亲喝醉酒回家的样子，所以很多时候只要有人请父亲吃饭，我一定会跟在他身边，缠在饭桌上。
三杯过后，无论如何我都不让父亲再喝，并且将怨气撒到给父亲斟酒的叔叔们身上，还威胁父亲“你要是再喝一口，我就喝完这一杯”！一边伸手去抢酒杯。父亲终究还是会多喝两口，也终究是不舍得让儿子沾半滴白酒。但在被我缠着的情况下，父亲很少喝高。
童年碎片****05
粤北的林场，最不缺的就是大山、森林、河流。童年最美的时光就是夏天，漫山都绿了，也可以下河游泳了。到了5月、6月，山上各种野果都长熟了，一大帮大人孩子到了周末，都往山里去。拿着大麻袋，一麻袋一麻袋地装着各种颜色的杨梅，大红的、粉红的、紫的、白的、青的……好大好大一颗。
摘回家里后，接下来就看老妈的功夫了。她带着我把杨梅都洗干净了，拿出一部分洒了点白糖就给大家吃，吃得把牙齿都要酸掉了。
但实在太多杨梅了，剩下的就拿了去晒干，干了后再用冰糖来煮了熬，加上陈皮什么的，熬出几罐来放着，什么时候想吃都有了。
除了杨梅，还有很多我已经忘了名字的野果。那是我们童年夏天的乐趣。
此外，一到夏天，我们会到河里摸石螺、抓螃蟹、抓小虾，拿回家给老妈做了加菜。
一到放学，一群同学肯定都会不约而同到河里去游泳嬉水。我就是在那里学会游泳的——在一次众目睽睽中差点被淹死后，我就学会游泳了——那一年应该是三年级。
对了，夏天的夜晚，那山里的蝴蝶啊，成群地就会冲着路灯飞出来了。我每天都会在晚饭前早早把作业做完了，吃饱后就跑出去约同学们玩各种游戏。
昏黄的路灯亮起来后，蝴蝶、飞蛾就都出来了。那些蝴蝶总是能吸引我的目光。它们实在长得太好看了，后来我似乎再也没有在户外见过那么多种类、那么奇特的蝴蝶。有些特别大，张开翅膀，比我的小手掌还大；有些翅膀长着特别奇特对称的花纹、图案，就像风筝一样好看。那时候，我喜欢捉一些喜欢的蝴蝶回家自己学着做标本。等标本干了后，拿起来轻轻一放，它们会轻轻地在空中飞起来，划落。像飞机又像风筝。
童年碎片****06
小学的时候，大约有两年时间，需要走过一段山路上学、回家。大部分时间，我是和同学们一起走山路，那是一种乐趣。路上有许多乐趣发生。
但是我更期待能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前杠或后座上，和父亲一起回家。所以，在下午放学后，隔三差五我会跑去父亲的办公室，在一旁趴着写作业，一边等父亲下班。
有时候，父亲会给我买点零食，一点饼干、一点山楂片什么的，并叮嘱我回家不能告诉哥哥。那时候哥哥不听话，学习也不好，总挨打。我愉快地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吃着零食。父亲喜欢唱歌，路上他时常会哼点小曲。
夏天的时候，路边的酸枣都长熟了，掉了许多在山路边。一听我叫着要捡酸枣吃，父亲通常会停下车来，让我捡上一把酸枣。
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时而张开双手，在下坡路上咯咯笑着，感觉在父亲的身边飞起来一样。
关于童年的碎片记忆其实不少，大多是在某个时刻突然闪现、零碎的。如果非要在六一这一天做出点什么，以上便是我自以为自己该有的一个比较合适的姿态了。
《小王子》里有这样一句话：所有的大人们曾经都是孩子。遗憾的是，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忘了这一点。
我是觉得：我们一直记得自己曾经是个孩子，还使劲想回去。遗憾的是，在这个时代里，这只能成为一个娱乐性的话题，聊以自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