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等我一站路(上)

如果你是平市人或者目前正在平市生活,就算你没有做过158路公交车,那你也一定听说过。


这辆车走的是市内环线,路线很长,基本上是绕着市区转一圈。所以不论是上班日还是休息日,车上的人总是不少。


但最近这辆车爆满的原因又增加了一个——那就是因为一名开158路公交车的司机。


“好帅啊!”两名年轻的小女生在一站上了车,上车之后没有立即刷卡付钱,而是盯着坐在驾驶座的司机移不开眼。


“付钱”,邢阅淡淡的说了一句。


他是一名退伍军人,虽然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已有将近十年的兵龄了。前几年因为身体原因从部队上复原,市里本来给他分配了银行的工作,但他嫌坐办公室不自由,更没意思,于是换了这份公交司机的工作。


没想到自己竟然因为长相帅气而在平市获得了不小的名气,许多人为了一睹他的样子不惜特意绕路过来做一次158。


邢阅不禁觉得好笑,在部队呆的时间长了,竟然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无聊了吗。


在部队的时候身边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穿上军装都长得一个样儿,说实话他对自己的长相属于什么等级算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所以刚开始做公交司机的时候,突然受到这么多莫名的追捧,着实是让他吓了一跳。


他曾在歇班的时候问过同公司的司机,“我长得真这么好看?”


结果换来一阵哄笑。


“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这桃花一朵比一朵旺。”


“谁说不是,自从小邢来了之后,咱们158路简直一跃成为全市最受欢迎的公交。”


不过随着开公交的时间越来越长,邢阅逐渐感受到了这种追捧带来的不便。


158路本来就因为线路问题而需要拉乘不少的乘客,再加上又有许多人特意绕路过来坐车,让本来就不宽敞的空间更加拥挤。特别是车上有很多老年人,常常是连个位子都坐不下。


所以邢阅干脆选择戴上墨镜,这样能把自己的脸遮住一半,应该不会像之前那样张扬了吧。


但谁承想戴上墨镜后的邢阅更受欢迎了,许多人说他戴上墨镜的样子像是电影里的飞行员,还有人说就喜欢这样冷酷无情的风格。


邢阅简直是哭笑不得。


其实就算别人特意绕路过来坐车他也无法干预,因为这是乘客的自由,但是如果有人像今天这两个小姑娘一样,上了车不赶紧刷卡往后走,而是盯着他看个没完,由此影响了后面的乘客上车。他真的是有点恼了。


“付钱”,他看了她们一眼,面无表情的说到。


两个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手在包里摸索着公交卡,视线却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直至刷了卡往后走,还念念不忘的一步三回头。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落座后,一位小姑娘扯扯旁边人的袖子。


“确实长得好帅啊,虽然戴着墨镜没有看到全脸,但是那个气场也太强了。”


“就是啊,还有那句‘付钱’,简直是太杀了!”


两人又回想起之前邢阅让她们付钱的样子,不禁忍不住在一起小声尖叫起来。


邢阅在驾驶座把她们俩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的。


说实话他是打算开完这个月就去跟领导申请换岗的。最好换到后勤岗去,也就不用像个动物园的大猩猩一样,天天被人围观了。


“下一站兴博批发市场。”


公交站上的广播继续报着站。


这一站向来人不是很多,特别是这个点,正值中午,就更没有人了。


站台边站着一个女生,旁边放着两个大塑料袋。


邢阅开着公交车缓慢地驶向站台。


女生抬头眯着眼看了一眼公交车,158路,正是她要等的那一辆。她提起塑料袋,摇摇晃晃地往车上走。


可以看出这两大袋东西着实是不轻,提着它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上了车,女生把两大袋东西放在脚边,从兜里掏出两块钱硬币,投到了刷卡机旁边的柜子里。


“哐啷”两声,硬币落入,发出清脆的声音。


邢阅瞥了一眼放在地上的袋子,白色的塑料袋装得鼓鼓的,里面还装了些其他的小袋子,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正当他心里琢磨呢,女生投完了币,提上两个袋子往后面走去。


邢阅尴尬地摸了摸鼻头。


刚刚人家上来全程都没有看他一眼,这倒是少见。


他关上公交车的车门,打上右转向灯继续往下一站走,心里暗暗骂自己,别人关注他的时候他嫌烦,这上来一个无视他的他还觉得不适应了,这人啊,真是……


邢阅开车向来很稳,在部队常年的训练使得他对待任何的事情都能拿出十二分认真的态度来。


他一边开车一边有意识无意识地通过后视镜向后看去。


刚刚上车的女生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两大袋东西放在腿上,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此时正透过窗子往外看去。


邢阅看着她的侧脸,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有什么东西在心间一闪而过,他想要捕捉却已为时尚晚。


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又往后瞥去,熟悉的感觉依旧强烈,但就是仿佛隔着一层膜,想不透,也看不清。


就怀着这样的心情又开了几站,到了景华社区站时,女生下车了。


邢阅透过驾驶座操控台上的监视仪看到女生吃力地把两大袋东西提下车,往小区走去。


景华社区是当地比较大的一个社群,地理位置不算很优越,而且房子的年份都已经很老了,大部分楼房连个电梯都没有安装。


但这也阻止不了它成为本地最大的社区之一,只是因为价格便宜。


曾语顶着中午的大太阳,提着两大袋刚从批发市场买来的东西往家走。走上几百米就要忍不住停下来歇一歇,实在是太沉了。


她想打电话叫弟弟曾凌出来接应一下,但一想弟弟没几天就要高考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不能浪费,于是咬咬牙又自己提起东西接着走。


好不容易把两袋东西提上了五楼,曾语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转了好几转才打开屋门。


时间太长了,锁都锈住了,不好用了。等挣了钱,一定要先换一把锁,她无数次的这么想着。


进了门,换好鞋,闻到一阵饭香。


曾语拉开厨房的推拉门,曾凌正在把炒好的菜往盘子里装。


“姐,你回来的正好,刚出锅。”


“你怎么又做饭,不是说不让你做吗”,曾语从曾凌手里抢过炒瓢,把剩下的一点汤也倒进盘里,“还有几天就高考了,好好复习最要紧,这些事以后不要做。”


“姐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曾凌嬉皮笑脸的挠挠脑袋,“我平时成绩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次全市统考我不是数一数二的。”


“全市统考算什么,高考你要面对的是全省的学生,优秀的尖子生一抓一大把,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知道知道,我这算是劳逸结合,一会儿吃完饭我就立马滚去学习。”


曾语笑了一下,把菜端到餐桌上。


她今年24岁,前几年爸妈出了车祸,虽然送去了全市最好的医院抢救,咱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而她也因此被迫从大学退学了,当时弟弟才14,爸妈一走家里完全没有了收入来源,她必须承担起养家的责任。


一开始曾语是在一家小餐馆做服务员,后来因为做服务员需要从早做到晚,有时客人多了还要加班,时间实在是太不自由,再加上不放心弟弟一人在家。所以干脆辞了职,自己支了个摊子卖麻辣串。收入不算很多,但养活她和曾凌算是没有问题。


“姐你这次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曾凌看到门口的两大袋东西,问道。


“嗯,最近天气热了,吃小摊的人肯定越来越多。”


“等我高考完了,就去帮你,生意肯定更红火。”


曾语把盘子里为数不多的肉都捡了捡拨到弟弟的盘子里,“考完再说。”


……


自从上次在车上见过一次曾语,邢阅总是忍不住想之前到底在哪里见过她,可就是想不起来。

每次开车路过博兴批发市场和景华社区的时候,他都会故意开得慢一点,可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看到上次提着两大袋东西的女生了。


“小邢,晚上一起吃饭,聊聊?”


中间换班的时候,邢阅去休息室喝水,碰上了自己的组长。


“行啊,我再开一趟就下班了,一会儿我过来找你。”


“哎,不着急。”


如果按照之前的打算,这应该算是邢阅最后一周班,开完这周,他将被正式调入后勤部门。


领导显然是不愿意放弃一位这么好的苗子,当然想要和他聊聊,能力挽狂澜是他改变心意,当然是最好的。


交班后,邢阅和他的领导老柳慢慢地往外走去。


“前面有个夜市,要不去那吃点?”


“我都行”,邢阅说到。


这个点人还不算很多,俩人在一家小炒摊前坐了下来。


“小邢啊,这是最后一周班啦?”


邢阅给自己和坐在对面的老柳倒上一杯茶水,没有接话。


说实话他心里也在犹豫,如果换在以前,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从一线岗位调出去,但自从那天遇到了那个女生,他似乎觉得不必那么着急调走了,就算调,也得等弄清楚她到底是谁再调。


“说实话我是真不想让你走啊,你说说你业务水平过硬、还熟悉线路,最主要的是年纪轻,当过兵,身体还好,去后勤可惜了啊。”老柳咂了一口茶水。


邢阅也端起面前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手里捏着空了的塑料杯子。


这个夜市是本市规模比较大的一个,附近工地较多,往南走几站就是景华社区,所以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想起景华社区,邢阅愣了一下。不知道能遇到她吗?


今天曾语出摊有点晚了,下午都五点多了,她才拿着串好的食材,推着车往外走,今晚准备的食材不是很多,今天周五,曾凌从寄宿学校回来,她想早点收摊回去陪陪他。


她一般是每天的中午和晚上出摊,早上看情况,有时也会在小区门口卖卖包子。


因为去的晚,所以之前的地方已经被别人占了,曾语只好找了个稍微偏僻点的地方,不过好在这地方离夜市的后门不算远,再加上常年经营也积累了一些老顾客,所以生意还算可以。


不远处开小炒的老板和老板娘人特别好,两口子快五十的年纪,儿女都不在身边,所以见了和自己孩子年纪差不多大的曾语总是格外亲切。


再加上听说了曾语的故事,觉得小姑娘不容易,明里暗里的总是帮她。


“这是你石叔刚刚炒的花蛤,给你拿来尝尝”。


小炒店的老板娘把一个小塑料碗放在曾语的摊位旁边,“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晚啊。”


“有点事耽搁了”,曾语笑着说到,“谢谢石婶给我送花蛤,也替我谢谢石叔。”


“嗨,谢什么”,石婶摆摆手,“你快忙吧,我回去了。”


老柳所坐的位置正好冲着小炒店的门口,他眼见着自己点的花蛤半天没上,反而是不远处的小姑娘先得了一份刚出炉的。不觉有点奇怪。


“老板,我这可等了好久了,怎么反倒是先给小姑娘端去了,不带这么欺负我这个中年大叔的。”


老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到。


“马上来马上来”,石婶刚从曾语那里回来,笑着说到,“一锅炒出来的,我先给那边的妹子送过去尝尝,你的马上就来。”


“这大姐挺有意思”,老柳说到,“人家那小姑娘自己卖麻辣串,还用得着她给送吃的?”


邢阅循着声音回头望去,这不望不要紧,一望却愣是半天都没能回过来头。


“我去买点麻辣串尝尝。”


他丢下一句,就迈开步子往曾语那里走去。


曾语正低着头炸串,这是上一份顾客点的,点完了客人去别的摊位买喝的,说要一会过来拿。


正炸着,她感觉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是有人来了。


“别着急,马上好”。她说道。


一抬头,却发现不是刚刚的人。


那人没有眼前的这么高,也没有…眼前的人长得这么精神好看。


邢阅的长相不是小鲜肉般的精致长相,是另一种很张扬、很凌厉的帅气。他个子又高,往这小摊前一站,格外显眼。


曾语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认错人了。她立马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想吃点什么”,她递上去一个小筐,“自己选吧。”曾语小声说道。


邢阅接过筐,摊前的种类很丰富,蔬菜、肉串、烤肠、小饼面筋,应有尽有。


不像是其他麻辣串的摊子,东西串得少不说,价格还贵。曾语的摊每一样东西给的分量都是足足的,而且菜都很干净,关键是价格也不高。


邢阅一边选着一边皱眉,就这个分量和定价,她能挣到钱吗?


索性每样来了两串,最后堆了整整一大筐。


曾语接过筐子,有点吃惊,很少有客人会在她这里点这么多东西。她悄悄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


邢阅还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曾语没说什么,手下麻利的把筐里的东西一一丢尽油锅里。小饼小馒头之类的要先放,等炸制半熟再放蔬菜。


“一共44.5”,曾语把炸好的麻辣烫刷上自制调料,装进袋子递给邢阅。


邢阅掏出手机付钱。


“支付宝到账,45元。”


曾语的手机响起。


“是44.5,她喊道。”


可邢阅早已拎着麻辣串,迈着步子扬长而去。


“好好的,吃什么麻辣串啊”,老柳看着邢阅提回来的一大袋麻辣串说到,“还点这么多。”


“吃呗,吃不完我带回去。”


邢阅用筷子夹了一口袋子里的麻辣串。蔬菜很新鲜,再裹着浓郁的酱料,一口下去,接着就想要吃第二口。


老柳也夹了一筷子,“哎你别说,这麻辣串做的确实地道,味道不错。”


两个男人的饭局能持续多久,完全取决于他们点的啤酒的数量,特别是再配上下酒的小菜,那便可以一直坐到天明。


邢阅的酒量很好,酒品更好,轻易不喝醉,就算喝醉了也不会乱耍酒疯。老柳的酒量更是可以。


不过今天正事不是喝酒。


老柳嗦了几个花蛤,“你看看这地方的每一个人,哪个是容易的,多的是附近工厂里的工人,大晚上的上夜班,下班了才有时间来这里吃个宵夜,还有这些摆摊的,从下午一直摆到凌晨,为了赚那两个钱,容易啊……”


邢阅根本没留心听对面的老柳在说些什么,他吃着麻辣串,心思却全都在斜后面摆摊的曾语身上。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按理说正式夜市开始上人的时间,曾语却看起来正在收拾摊子准备走了。


只见她把装食材的筐叠起来放进大塑料袋里。曾语看看表,八点了。


平时曾凌上学的时候,她能一口气干到下半夜,但今天弟弟回来,无论如何也得早收摊。今天时间还早,还能赶得上公交车。


“石叔,我今天就先回去了,车还是放在你们这里哈。”


“没问题”,石叔接过曾语摆摊用的推车,顺手推进自己的后院里。


曾语出了夜市,在公交站牌处等了一会儿,坐上了一辆往景华社区方向驶去的公交车。


“所以说困难是用来克服的,谁这一辈子不遇到点困难,不要一点困难就喊放弃…”


老柳还在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


“我不调岗了”


“什么?”老柳没听清。


“我说我不调岗了,再干一阵子。”邢阅又重复了一遍。


这倒是把老柳给弄懵了。


这是怎么个情况?怎么自己刚刚做了个铺垫,开了个头,甚至还没说到正事儿上,就把邢阅给劝回来了?


他摸了摸下巴,暗自开心,看来自己这语言艺术功力逐渐见长啊,


邢阅当然不是因为老柳说了半天还没扯到正题上的说教而改变心意的。他完全是因为曾语。自己在一线岗位,还能有机会见到她,要是调到后勤区,下次见面还指不定是什么猴年马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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