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在台北

序言:

在台生活满四年之际,感触良多。

两岸文化,本是同根同源,因诸多原因而隔阂渐增。

我们是如此的相似,本都是炎黄子孙。

我们又是如此的不同,从生活习惯到三观差异。

有此产生的冲突,矛盾,磨合,引人思考。

1988年1月14日,以何文德为团长的首个“台湾返乡探亲团”启程赴中国大陆。

今年是2018年,特分享此三十年间发生的一些关于我们“上海人在台北”的故事。







第一章 准新娘入台记

80后的上海姑娘——春声,终于拿到了《台湾地区出入境许可证》,一张淡绿色的薄薄纸张,满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一个文艺青年对台湾的一腔热忱和向往,来到台北松山机场进行必经环节——“陆配面谈”。

在此之前,未婚夫正炎已经在电话里模拟过几次“面谈”对答问题,春声只觉得十分可笑,心想不就是考察我们是不是“假结婚”吗?

现在都21世纪了,台湾经济的持续衰退直接导致宝岛不再名列“亚洲四小龙”之位,而上海早已成为全世界瞩目的金融中心,航运中心。

上海女孩嫁台湾郎,纯属下嫁。——这是春声内心真实的想法,爱情真伟大,会让人抛弃俗世中的攀比和物质享受,认为“有情能够饮水饱”。

春声是地道的80后上海女孩,因受家庭教育影响,从小热爱文艺,因缘际会,在同事的介绍下,认识了比自己年长四岁的台湾男生——正炎。

正炎曾在上海工作,经朋友介绍后,和春声一见如故,热恋一年之后,双双决定步入婚姻殿堂。

春声相信台北会是自己新生活起点的风水宝地,也决心用心经营属于自己的家庭生活。

即便夫家是一个台湾本省人大家族,需要和公婆以及两个未婚小姑同住一个屋檐下。

白马过隙,时光飞逝,如今春声已经在台北居住满四年了,而当年首次入台的经验和印象,依旧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那是2014年的春天,春声安静地在台北松山机场面谈室等候移民署公务员的谈话。内心有点紧张,感觉是面试,但又因为听正炎提起如果面谈不合格,会被当局移民部门判为假结婚,必须限时离台。

难免怀揣着一份好奇心,猜测到底会问些什么样的问题。

此时此刻是下午2:30,对面坐着两名90后台湾男青年,拘谨而斯文,只见他们拿出了纸笔,准备记录。边上还有录像器材,春声皱起了眉头,感觉有些不适。

大约过了30分钟,春声拿到了经移民署盖通过面谈印章的入台许可证,

通过之后当场就加签到6个月在台停留期。但必须在6个月内完成台湾当地婚姻登记手续。

春声走出机场大门后,回想刚才面谈问题之具体,让她有一种“审犯人”的感觉,而正炎也被“拷问”了一系列同样的问题,两人的回答内容是吻合的,因此被视作“面谈合格”。

此时正炎已经在机场门外等候春声良久。

两人相视而笑,如释重负,有种“重获自由”的感觉。

春声抬头仰望着台北上空的悠悠白云,松了一口气,心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恋爱结婚的自由,也有选择居住地的自由,为什么和台湾人结婚的手续如此复杂呢?

正炎牵着春声的手,饱含深情地说道:“欢迎来台北,让我先来像亲爱的介绍一下这个你即将定居的城市。

台北市位于台湾北部,是盆地气候,四周与新北市接壤。台北市有12个区,人口大约在268万左右,年平均气温23度。

3月至4月为春季、5月至9月为夏季、10月至11月为秋季、12月至次年2月为冬季,四季分明,虽然城市建筑看上去旧旧的,但生活步调比上海慢很多,台北处处显现着一些特有的文化底蕴,以后你仔细观察,就会爱上这座城市。


另外爸爸已经帮我们看好了日子,利于登记结婚,我的台湾身份证后面,配偶栏就会有你“春声”的名字,从此以后“我的姓氏,你的名”,高兴吗?”

春声嫣然一笑,握着正炎的手郑重声明:“我所信奉的婚姻观是并肩作战,同甘共苦,风雨同舟。希望我们彼此努力,经营一段成功的婚姻关系。

相爱容易,因为五官。相处不易,因为三观。”






第二章 婚礼


春声和正炎在台北市**区户政事务所办理好结婚登记后,紧接着就开始筹备起了婚礼。


距离宴客的日期还剩下四十五天左右的时间。


春声问正炎:“在上海,提前一年左右,才能订到黄道吉日,我们只剩下这点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会不会来不及?”


正炎轻拍春声的手说:“台湾的情况,你不了解,这里的喜宴饭店,很容易预订到我们结婚的日子,四十五天绰绰有余。只有五星级酒店需要提前至少一年的时间。台湾人大多数都在餐厅举行婚礼,去高级酒店的并不多见。


中南部地区的台湾人,至今还有结婚大摆流水席,宴请乡里乡亲一起沾沾喜气,喝喜酒的习俗。”


春声半信半疑地看着正炎,心想,你是在地人,就听你的吧,毕竟我是初来乍到,正好观察一下台湾结婚仪式和上海结婚仪式到底有何不同。


当晚围桌吃饭的时候,年近六旬的公公主动问起春声,上海人结婚如何操办,有哪些习俗和礼仪,注意事项等等。


春声不假思索地回答:“上海人很新潮,有教堂婚礼,旅行婚礼,集体婚礼等多种形式,而且也不讲究三媒六聘,基本要彩礼的也不多。也不在乎生辰八字,两情相悦即可。

但上海的男方家里90%以上有帮儿子准备独立住房,所谓“筑巢引凤”,因为上海人是不习惯和长辈共同居住的,小辈需要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两代人的生活习惯也各有不同……”

话音未落,春声注意到婆婆的脸色有变,心想,自己就是和大家庭一起生活,怎么一时心急口快没有顾及到长辈的感受,哎呀,真是在上海当惯囡囡了,一时忘情,现下后悔莫及。按照台湾人的说法就是“白目”。

幸好正炎马上替春声解围道:“爸妈,我在上海工作多年,熟识上海人的传统和礼仪,和我们台湾人的确差异很大。

春声的意思并不是介意我们共同居住,因为一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她就知晓家中情况,望爸妈体谅。再者上海80后这代都是独生子女,父母所有积蓄和心血都花在唯一的孩子身上;而我们台湾人讲究多子多福,几乎都是多子女家庭,家庭环境不同,无法相提并论。”

公公语重心长地对春声说:“台北市房价太高,不合理,等过几年,房价大跌,我们会帮你们准备头期款的。

毕竟现在家里六个人居住在45坪(相当于150平方米左右)的公寓,说大是不大,如果你爸妈来台湾参加婚礼,就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们住了。只能委屈他们住饭店。

但是,当正炎把你们确定结婚的喜讯告知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请人重新换过所有墙纸,并重新换过家中两套卫浴设施,家具也是新买的。

台湾不比大陆,这里人工费贵,看似简单的装修,也耗费不少钱财。这也是目前我们能付出的最大的能力了。

毕竟正炎的两个妹妹没有固定收入,又是不婚主义者,在台湾,失业率很高,虽说她们比你年长2,3岁,但你是大嫂,作为长嫂平时为人处事要有度量,她们心理上还不太成熟,社会经验尚有欠缺,希望你今后能多担待,并做出好的表率。

另外你婆婆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又有抽烟喝酒的嗜好,希望今后共同居住的时候,你能多谅解。年纪大的人要改变一贯的生活习惯并不容易。”

春声当下觉得作为独生子女的自己,面对突然多了两位长辈,两个小姑,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公公泡了一壶梨山茶,慢条斯理地叫春声和正炎坐在自己身边,详细地介绍起台湾人结婚的习俗,顿时令春声刷新三观,难道这是瞬间穿越回到古代吗?

公公不紧不慢地翻开一本竖体繁体字的书籍,一行一行念道:

“依照古礼结婚有所谓的六礼,就是六礼程序:

1.纳采(议婚,提亲,说亲)

2.问名(讨年生、问八字)

3.纳吉(小定、过定)

4.纳成(大定、行礼、完聘)

5.请期(送日头、送日子、乞日)

6.亲迎(迎亲)

……,……,……

春声听了快要睡着了,这是台湾民风民俗的考试题吗?

春声神情恍惚之间,正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春声回过神来,凝视着公公。

公公解释道:“虽说礼仪如此,还要有大定,小定,无非就是准备些金银首饰和现金作为一种对女方的尊重。

我们知道你们上海人不讲究这些繁文礼节,但母舅帖一定要亲自上门送去。

这是基本的礼数,不能忽略了,切记切记。”

母舅帖?这是什么?春声马上用手机google起来。

母舅帖是送给男方舅舅的请帖,母舅帖在知道宴客日期之后,就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安排,择日亲自送交到男方舅舅手上即可;此外,新郎有几位舅舅就需要写几份母舅帖,并且一一送到他们手中表示礼貌。

哇塞,春声悄悄问正炎:“你到底有几位好舅舅?”

一个月后的婚礼如期举行,按照公公挑选的好时辰,春声和正炎是中午宴客,席开36桌,其中有10桌亲朋好友是特地从上海赶来参加台北婚礼的。顺便也会环岛旅行,毕竟很多人之前从未来过宝岛台湾。

日月潭,垦丁,高雄,宜兰,阿里山,台南等这些知名的旅游观光景点对上海市民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因此春声在结婚前特地制作了“台湾环岛旅行十日游”的自由行攻略文档,作为来台北参加婚礼的上海来宾的特殊礼物。人手一份。

春声在婚礼中还穿插了“抽奖环节”,以及“儿时照片回顾和双方父母年轻时结婚的照片”作为投影滚动播放,并选取了自己喜欢的外国经典歌曲作为婚礼现场的背景音乐。

有一些因特殊原由无法来到现场祝福的朋友们,特地请人带来了录制好的VCR,在婚礼现场播放,将婚礼的气氛推向高潮。

这是在台湾婚礼中不多见的,但在上海特别流行。

下午三点钟,送走所有宾客后,婚礼圆满结束,正炎喝醉了,被亲戚抬回家中休息。

春声和上海来的朋友们,晚上一起共进晚餐,算是“告别单身派对”。

春声的闺蜜们频频问春声:“远嫁的你,真的不后悔吗?毕竟我们是独生子女,父母将来老了后,怎么照顾呢,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春声充满勇气地回答:“为爱走天涯。将来的事,桥到船头自然直,父母我是不会抛下的,我和正炎可以一起携手回上海打拼,将来也可以接父母来探亲。路在脚下,皆看造化。”





















第三章 婆婆、媳妇和小姑

春声结婚前,大学时代的同窗兼闺蜜就善意地提醒过她:“听说台湾阿婆很难弄额,你家婆婆60岁不到,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还有两个不婚主义的大龄小姑,我看侬是头脑发热,才会选中这个台巴子结婚。

想当年,你也是我们学校公认的“上海版刘若英”好伐,哪能混到要和这个看上去和机器猫有90%相似度的男人结婚啦?还远嫁,真是思路伐清桑,上海么宁啦?”

春声在结婚前,是一直抱着想“把婆婆当妈妈”的思路进行自我教育的。

春声怀抱着一种“乌托邦式”的美好,希望世界充满爱和和平,她总是愿意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然而现实生活中的一切并不如预期般的静好祥和。

正炎的母亲常年赋闲在家,很少外出。且性情跋扈,脾气暴躁,烟酒不离,对子女有非常严重的心理依赖以及万事都要以她为中心的观念。

对于家中唯一的长子正炎娶了一位“上海姑娘”,她心中有万般不如意,在她眼里,“大陆妹”都是嫌贫爱富,为了谋求舒适生活才嫁来台湾的。

但因正炎的父亲一向喜好研究地理风水玄学,且有一些心得体会,看了春声的八字后甚是满意。所以她才不敢多言。

毕竟和正炎的生辰八字是所谓的“天作之合”的般配。

又因正炎年近36岁,刚动了结婚的心思,她怕违背其心愿后,儿子也和女儿一样打定终身不婚的想法,那就是家门不幸,愧对祖先了。

她在这种纠结的思想斗争中,默认了这门并不称心如意的婚事。

因此春声进门后,婆婆先是询问春声的日常喜好,但在发现上海媳妇喜偏甜清淡口味,并喜爱看美剧之后,大失所望。

因她自己是基隆人,喜好咸味饮食,家中白砂糖不是必备品,做菜尽量是不加糖的料理,喜欢看传统歌仔戏。

吃不到一起,看电视也不在一个频道,真是一个大问题。

婆婆当下头痛不已。

更要命的是,婆婆发现自己的儿子结婚后就有“帮理不帮亲”的架势,之前从不敢顶撞自己的心肝宝贝,自从娶了上海老婆后,变得说话有理有据,再也不是过去那副逆来顺受的乖乖样儿。

婆婆有一次在饭桌上大放厥词:“我生养了三个小孩,你们就应该什么都听从我的,妈妈最大。和我讲现在的社会如何进步,干我什么事,在家里就是我最大,户主是我,你们谁要是不听话,户籍就迁出去,难道你们还想变天革命,推翻父母,伦理纲常不成?!顺从就是孝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春声闻言,心想,这里难道真的是封建旧社会?

父母和孩子之间应该是彼此互爱的关系。孩子内心爱着父母,难道不比违心地顺从来的好吗?

春声的婆婆喜欢在家囤积杂物,就连正炎小时候的衣服都舍不得扔。平时采购日用品也是像搞批发一样,恨不得将整个超市卖场搬回家。

春声从小耳濡目染的家庭教育是“干净,简约”,和婆婆正好背道而驰。

有一次婆婆开车去超市采购酱油,回到家,就在一楼迫不及待地大呼小叫:“春声,正炎,正慧,正慈,赶紧下来帮忙!”

原来婆婆采购了12桶酱油外,看到卫生纸有大特价,居然搬回家8大包家庭装卫生纸。

正炎皱着眉说:“这些东西只不过都便宜了一杯饮料的钱,有必要买那么多吗?我们住5楼,搬上去消耗的体力都划不来,再说,往哪里堆啊?”

婆婆闻言大怒:“惦惦 (闽南语,意思是安静)!我们家放不下,就放在5楼加盖的6楼上,家里就是要看上去堆满物品才有安全感,万一哪一天又大地震怎么办?”

大家立刻都不作声,春声看着婆婆生气而发黑的脸,心想,果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大家只得一起悉数把所有东西都搬上楼,没有电梯的痛苦,即在于此,全部需要靠人力搬运。

因春声吃不惯小姑煮的菜,只得学习起做饭煮菜,这位在上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摩登女郎,也看着视频,把上海菜学做起来。因为台湾的酱油,醋等调味品的口感和上海的酱油,醋,差别很大。

春声会想尽一切办法,让经常来台北出差的同学帮忙带上海调味料过来。

否则真是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春声和婆婆尝试着沟通,自己三十二岁才结婚远嫁台北,要一时改掉饮食上的习惯,怕是不可能,但可以实行家庭分餐制。这样大家就不必互相勉强对方。

婆婆当下听到这种理论,差点儿下巴掉下来,目瞪口呆。

在台湾,哪里有媳妇敢和婆婆讲条件的?

果然亲戚们讲的“上海媳妇不好惹”是真的。

婆婆哑口无言,不知一时之间该如何用国语应对,因平时她一般只会讲闽南语,普通话是听得懂,讲不太顺的。

春声的小姑,一个比春声大3岁,一个比春声大2岁,身量不高,都比春声足足矮了一个头。

春声平时见她们清晨四点就起床,洗洗刷刷,觉得无法理解。怎么年纪不到40,早上那么早就起来了?真是扰人清梦啊。

但因想着从此以后就是一家人,要多包容的心态,春声就忍耐了清晨总是被小姑们洗菜拖地板声音吵醒的困扰。

一开始春声总想着要讨好两个小姑,毕竟是正炎的亲妹妹啊。

于是隔三差五地买礼物,带她们出去下午茶,却发现,小姑还是和自己不亲近,也不多言。见面也不打招呼,从未正面称呼过春声一句:“大嫂。”

春声是个古道心肠的人,觉得应该帮小姑们一起分担家中琐事,趁现在还没有找工作,自己有参与家务后,她们或许就会成为自己的朋友,真心实意的那种。

于是每晚一起去分类倒垃圾,每周一起擦窗成了雷打不动的分内之事。

但春声依旧发现小姑们对自己很冷淡,倒垃圾回来的路上,也不等自己一起回家,总是闷头走得很快。

春声问她们问题,10句有7句到是“沉默是金”,不表达的。

春声觉得很憋屈,难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小姑们还有一些古怪的举动,比如春声晾好衣服后,她们总是清晨起来把春声的衣服从前面的阳台,搬到后面的阳台,日日如此,也不加以解释。或者是未经春声,正炎的同意,就把他们的鞋子摆放到其他位置。

终于有一天春声忍不住开口了:“正慈,正慧,你们为什么要把我们俩的衣服,鞋子搬来搬去?也不告诉我们一下?”

俩小姑,四目相望,依旧保持沉默。

春声找来正炎,“你赶紧和你妹妹沟通呀,干嘛总是不经我们允许动我们晾好的衣服和鞋子?而且我来这么久了,她们竟然都没有叫过我一声大嫂,实在有些不尊重人。”

正慈这才开口:“是妈妈让我们做的,你去问她。另外你年龄都比我们小,我们开不了口叫你大嫂,心里别扭。”

春声当下气不打一处来,这是看不起我吗?还是要示威呢?太奇葩了,不可理喻。

正炎只得安慰春声:“我来处理,我找我妈,你别急,都是小事,别生气,可能都是误会。”

春声只能忍耐,因为她知道一旦撕破脸皮,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这就是婆婆和媳妇之间微妙的关系。如同打碎的玻璃杯,即使修复,也有裂痕,不复从前。

正炎耐心地询问母亲:“干嘛把我们俩的鞋子,衣服移来移去哦?”

婆婆终于开口:“另外一边的阳台,不要浪费呀。移衣服,搬鞋子又不是大事,干嘛大惊小怪,不就是衣服,鞋子吗?”

正炎纠正自己的母亲:“是小事,但要和我们商量,两边阳台都可以晒,你们的衣服也可以搬过去。下次移动我们的衣服,鞋子前,和我们说一声,不要自作主张,这样显得不尊重。另外,妹妹们不叫人,这个习惯从小到大都没有纠正过来,如今春声嫁过来了,应该是时候让妹妹们学学规矩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她们也从来不称呼一声大哥,是显得很没有礼貌。”

婆婆马上瞥了一眼正炎:“才讨老婆几天啊,有了媳妇忘了娘,真是白养你30多年,当年破腹产生你的刀口,到现在阴雨天还会痛,真是儿大不由娘。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正炎苦笑一声,默默回屋。

还有一件令春声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就是正炎家里中午吃饭也要打开客厅的所有灯光。

春声问正炎:“你们怎么那么浪费?白天也开灯?况且家里采光很好,白天都是亮堂堂地,干嘛要浪费啊?”

正炎解释道:“因为我妈喜欢,她习惯了,她说吃饭的时候,即使是白天,开灯吃饭,也有光明远大的意思,她觉得明亮的感觉可以带来安全感。”

春声吐了吐舌头,心想难怪家里的电费开支如此之大,原来是有这种迷信思想。


春声来台北一段时间后,时至盛夏,湿气又重,居然毫无征兆地发起高烧。

体温计一测居然39.5度,春声赶紧打电话给正炎:“我们一起去医院看诊好吗?”

刚要出门,婆婆在门口出现,对春声说:“这不是生病,是农历7月,阴气太重,你是敏感体质,到佛堂来,妈帮你调一杯神仙水。”

春声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可以药到病除?

只见婆婆点燃一根香,轻轻念了几句咒语,待香燃尽后,把香灰放入一杯净水中,拿给春声,春声环顾四周,安慰自己一定要镇定,因为当下自己是孤身一人,没有后援团的支持。

而公婆,小姑都在自家佛堂内用期望的眼神看着自己,春声默念:“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后,一饮而尽。

一个晚上过去了,春声依旧没有退烧,于是她默默起身,悄悄独自去看病了。

三天后,春声痊愈,但神仙水的故事印象深刻,令她终身难忘。

茶余饭后,春声和上海的朋友同学在微信群组分享这个亲身经历,朋友同学听了之后,大呼毁三观。纷纷建议春声每天在群里直播talk show,把婆家每天发生的奇葩事和大家分享,好让大家都了解,原来台湾人和我们上海人如此不同。简直就是——“来自星星的你”。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乱糟糟。一个厨房只能拥有一个女主人,这就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在现实生活条件中无法做到距离产生美,只能做到心理产生美。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站在婆婆的立场上,应该在媳妇娶进门时就先介绍和陈述这个原生家庭的日常习惯和规矩。而作为媳妇也应该尽量坦诚自己的生活习惯和方式,让彼此的观念可以得到交流和沟通,达到一定的共识和理解。而不是彼此带着猜忌和误会共同生活。

这是春声,初来乍到的心得体会和生活点滴。



















第四章  求职,敢问路在何方


春声忙完婚礼后,询问正炎:“我想在台北找份正式的工作,你觉得成功的几率大吗?”


正炎摸了摸春声的头说:“傻瓜,刚来不久,那么着急上班干嘛,况且陆配在台湾找工作难度很高,在职场中受到歧视的情况屡见不鲜。

真的要上班,你自己一定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无论你过去拥有怎样漂亮的学历,在上海的工作经验多么丰富,在台湾都是不被认可的,都比不上“雇佣大陆人”引起的政治和情感方面的顾虑来得严重。

而且上司基本不会考虑升迁大陆人,即便你能力比台湾人强很多。

在这里工作的大陆人,大多是谈不上有职业规划和愿景的。

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虽然我并非大富大贵,但养你还是ok的。

在台湾,女性结婚后不工作,相夫教子属于正常现象。毕竟台湾职场尚存很多闭塞落后的习气。

我怕你进入工作状态后,会得失心很重,毕竟你曾经在上海的工作环境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很受领导赏识和信任。

你可以先从一些人力网站上试试,投投简历。另外我爸妈很要面子,即便有一定的社会关系网,也不可能帮你介绍工作,你看我,还不是一路靠自己打拼到现在吗?

所以凡事靠我们自己努力,千万不要因此对他们心生怨言。”

春声听了后,若有所思,但个性不服输的她,马上在某网站上注册,登陆,制作起了自己的简历,她心想:“小马过河,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

春声投了几十份简历后,马上有了面试通知,第一家愿意给春声面试机会的是台湾某知名企业,正好在寻觅国际贸易方面的人才。

春声因在上海,大学毕业后工作十年,都是从事国际贸易,因此驾轻就熟。

面试当天,春声着正装,很有礼貌地坐在面试主管的对面。

第一轮是测试英文,春声的大学专业正好是英文,因此很顺利地过关。

第二轮是电脑测试心理题,春声的答题结果令面试官们相当满意。

第三轮是考官对答,会议室里坐着三名考官,分别是国际贸易部部长,人力资源部经理以及公司的副总。年龄都在50-60岁之间。

国际贸易部部长,先发话:“毛小姐,您好,您来自上海,我们公司很少收到有大陆人投来的简历,我很好奇,毛小姐对我们公司的产品以及公司背景是否有一定的认识?请用英文做自我介绍以及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春声对答如流,来参加面试之前春声已经把公司网站上的相关产品信息和公司介绍背熟,了然于心,至于自我介绍,更是小菜一碟。

国际贸易部部长是一位大肚翩翩地中年男子,他频频点头,望着春声的眼神饱含惊讶和些许欣赏。

接下来是发际线成地中海型的中年副总发问:“请问毛小姐,怎么愿意放弃上海繁华的都市生活,来我们这里生活呢?

如今台湾的收入水平无法和上海相提并论哦,我们的薪资水平可能不如您的预期。”

春声胸有成竹地回答:“上海和台北之间的差异,我有所耳闻,我既然选择了来台北居住,就会适应和接受这里的工作环境。

我只是不希望白白浪费自己曾经十年的工作经验,安心做一个依靠丈夫生活的女人。

我们上海女性是很独立的,我也有信心在半年内听懂闽南语,因为我和公婆一起居住,有天然的语言环境。学习起来并不困难。

相信我可以胜任这份工作,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

最后轮到人力资源部经理,是一位中年女性,头发烫得很新潮,穿一身墨绿色套装,看了看春声的简历后,扶了扶眼镜,问:“毛小姐,刚来台湾,拿到台湾身份证目前的政策是需要六年,我们公司从来没有录用过还没有取得台湾身份证的大陆人,我可能要请示一下上面,才能给您最终的答复。

感谢您今天抽出宝贵的时间参加面试,我们会另行通知您的。谢谢。”

春声听到最后一句话,知道自己的希望不大,落寞地离开了。

春声去接正炎下班,回家路上感叹了自己的求职经历,正炎温柔地看着春声安慰道:“第一步这样,已经很好啦,至少你已经去面试过啦,知道台企的面试流程,再接再厉,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加油,老婆!Give me five!”

两人击掌,相视而笑。

春声发现台湾人民非常喜欢用Give me five这种击掌,表达加油鼓励。

回到家中后,正炎把今天春声去面试的经历告知了父母,公公点燃一支香烟,轻描淡写地对春声说:“找工作不必那么急,家里吃饭的钱总有,在家安心休息一段时间。”

婆婆忍不住唠叨:“还是早点生个孩子吧,你们都不年轻了,我在你们这个年纪,孩子都已经上小学了。”

春声看着体态发福的婆婆,心想:“在台湾移民署指定医院做的婚前体检,打了荨麻疹疫苗,医生特地关照半年内不能怀孕,那么着急干嘛。”

正炎看出了春声的心思,对自己的母亲解释道:“妈,您真是记性不好,春声不是做了婚前体检,半年内因为荨麻疹疫苗的关系,不能怀孕。”

婆婆大惊失色,连忙喋喋不休:“哎呀呀,结个婚怎么那么烦啊,谁要你找大陆妹啊,找台湾人,就不用那么麻烦了,耽误我抱金孙!夭寿哦。”

正炎赶紧拉着春声离开了客厅。

回到自己房间后,正炎对春声说:“我有个朋友的公司在我们家附近,我过几天去问问看是不是有职缺,如果能去,上班只需要步行二十分钟,我帮你联系一下,试试。”

春声喜出望外,连忙亲了一下自己微胖的丈夫,对正炎大呼:“太棒了,你真给力!”

一周后,春声来到这家公司面试,一共才七个人的家族企业。

是从事海运运输的代理公司,老板祖籍福州。就是台湾人常说的“外省第二代”。

听说老板的父亲是追随蒋介石一起来台的军人。老板只会说福州话和普通话,不会说闽南话。

老板年近五十五岁,姓林,看上去非常斯文,和蔼可亲,讲话慢悠悠,轻轻地,不凑近,根本听不清楚。

他看了一眼春声带去的简历表,什么都没讲,就问了一句:“毛小姐,多益成绩有吗?我们公司没有人擅长英文,看你是英文专业毕业,应该可以在我们这个小公司发挥所长,因为我们平时有些美国指定货,需要一个和美国代理用英文接洽的员工,而我们这里,你也看到了,大多是我的亲戚,年纪都在50岁上下,写写邮件还能蒙人,讲电话就完全不行了。”

春声马上回答:“多益已经报名了,下个月考试,到时候给您看英文成绩。”

林老板马上眼前一亮:“很好,你下周来上班吧,薪资待遇台币3万/月,饭贴台币1000/月,如果公司业绩好,三个月后再加点给你,毕竟你是正炎的太太,大家都是外来的,不像他们台湾当地人。”

春声喜出望外,太好了,终于可以不用天天在家和婆婆、小姑,白板对白板,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第五章 职场风云


春声满怀着信心,踏入了这家位于台北市市中心办公大楼的公司,大楼楼下就是地铁站出口,观察大楼的外观,应该至少有30年的历史。

这家公司是一家经营了十五年之久的家族企业,放眼公司一共有三位男士,四位女士,办公室面积大约在200平方米左右。自己是第八名入职的员工,其他人都是“元老”,自己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一排。

心想,万事开头难,职场欺生,估计全世界都一样。

春声的主管是一位女性,比春声大十一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在公司大家都亲切称呼她为“桂姐”。

她是客家人,生活习俗和闽南人也有些许不同。她的先生和林老板是远方亲戚。

桂姐体态消瘦,身量和春声一般高,保养得很好,完全看不出年纪,后来春声才知道因为她有定期打脸部玻尿酸的习惯。

桂姐说话声音音调很高,她一开始就给了春声一个下马威:“听说林老板请你是因为你英文能力好,但你过去从事的工作和如今需要熟悉的业务有点差距,另外你只在上海工作过,不了解我们台湾,你等于是一个新人,还是一个外省人,希望你早日能够独当一面。因为我们公司合作的美国代理方,不是好搞的,之前来过几个客服人员,都做不了几个月,就走了。另外公司系统尽早熟悉起来,我们的单子都是要预录到系统里去的。你日常的工作内容如下,我已经帮你列印出来,你拿过去熟悉熟悉。”

说罢递给春声一张A4纸,上面写着:

1)用系统制作s/o,向船公司订舱,制作提单

2)向美国代理推荐的新厂商报价,制作海运报价单

3) 日常和美国代理进行商务沟通,邮件请24小时内回复

4)帮林老板预定出差的机票和饭店

5)做应收/应付账单

6)帮林老板制作月历行事表

7)做好每周会议纪要,张贴在公司的公告栏内

8)采购办公室文具,每个月农历初二,十六,购买公司拜拜所用的金纸,水果等物品

9)日常下班后打扫整理办公室,保持地面整洁,每天下班后倾倒垃圾。

春声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而庆幸,心想一切都是新开始,从头学起。

虽然工作琐碎又繁杂,但她认为,从一份初级的工作做起,是好事,便于熟悉社会环境。

人必须像成熟的稻谷一样可以迎风弯下腰,才是真本事。

春声对桂姐很敬重地表态:“今后还请桂姐多多关照,我一定努力学习,有不懂的地方,还请您多提点。”

话音刚落,这时一个脸盘如满月,和桂姐年纪相仿的女同事,主动走过来,在桂姐的介绍下,春声得知她是凝香,住在基隆,天天坐客运往返台北之间奔波。

凝香用细长眼上下打量春声:“哟,上海姑娘就是皮肤白,难怪那么多台湾男人在上海沦陷了,皮白肉嫩的,水哦。你是我们公司第一个录用的大陆人,以后有关大陆的事情,我可以多问问你了,因为媒体上经常报道大陆很穷,水果也吃不起,要么就是大陆人很鲁,很没有教养。以后我要多多和你沟通了解大陆。”

春声听罢,觉得凝香是一个心直口快之人,虽然言语上不客气,但面冷心热,总归是同事,以后每一天至少有8小时需要面对,自己需要多多加油,不给上海市民丢脸,既然初来乍到,一举一动自然代表了上海人的形象,一定要沉住气,耐着性子。

谁让自己一下子成了“外来妹”呢?














第六章 过年


时光荏苒,春声即将迎来在台北的第一个春节。

春声过往在上海的时候,对春节没有太多感触;现如今,换了时空背景,到想念起那些久久不见一次面的亲戚们来。

每逢佳节倍思亲,真是身处异乡,才能体会。

春声看着微信上一条条进来的新信息,都是微信红包,拜年祝福吉祥话,鼻子酸酸的,原来父母在,不远游,真是有些道理。

离开了从小长大的熟悉的环境和社会关系,付出的代价,真的只有自己知晓。

春声的公婆对于过年极为重视,要采购很多年菜祭拜祖先,过年的规矩也不少,公公在过年前就给春声这个新媳妇普及了一些台湾本土过年常识:

过年前要选日子进行整体大扫除,务必做到窗明几净,满屋敞亮。

除夕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具备感恩及合家团圆的意义。

除夕当天下午,每家人都要辞旧年,辞旧年的时候要在供桌上摆满五种牲畜的熟食和各种年粿,供奉诸位神仙,然后祭拜祖先,以感谢这一年来神明和祖先对自己以及家人的庇佑,并祈求来年事事顺利,出入平安。


大年初一一早,全家人都要一起去城隍庙拜拜,祈求新年一切顺利,心想事成。


大年初五,一定要把过年期间所产生的家庭垃圾清扫干净,有「送穷」的含义,否则会带来贫困。

大年初七,为七煞日,诸事不宜,尤其是出远门。

大年初九是天公生日,也就是玉皇大帝圣诞,要焚香祈福。

春声突然觉得台湾人一年365天,大约有1/3的时间需要拜拜(拜神明,拜祖先),真是很虔诚的社会。

除夕当天,春声和正炎一家人围炉吃年夜饭,年夜饭是外面饭店提前预定的年菜,只需要拿回家加热即可,很方便省事,自己只需要负责包水饺,炸春卷即可。婆婆娘家的亲戚也有特地来参加的,浩浩荡荡十六人一起吃饭,饮酒。

台湾传统年菜,餐桌上一定要有鱼,意味年年有余。无论什么做法,都要以全鱼呈现,而且不能全部吃完,体现了“余”的好兆头。

还必须有萝卜糕,俗称“菜头糕”,有好彩头的意思。

鸡汤则代表起家,也是吉祥菜,有头有尾才好。

水饺形似元宝,有招财进宝的含义;韭菜意为天长地久;苹果,柿子有平安如意的寓意;凤梨因在闽南语里念做“旺來”,所以代表好运连连……

席间不断有亲戚询问正炎怎么春声的肚子还没有动静,正炎的肚子到是大了好几圈,真是心宽体胖。

正炎帮忙打哈哈:“春声刚工作不久,不急不急,一切顺其自然。”

婆婆微黑着脸插嘴道:“过年都虚岁三十四了,还不急,上什么班呀,又不是高收入,女人在家伺候丈夫,多子多孙就是最大的福气。外面太要强,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情。”

话音刚落,婆婆的筷子应声掉地,周围的亲戚纷纷起哄起来:“筷子掉地,请客请客。”原来在台湾,吃饭的地方,谁的筷子不小心掉在地上,是要“请客”的民俗。

春声听罢,默默离开了餐桌,她拿着手机,想给在上海的闺蜜打一个电话,然而想到除夕夜打扰别人终是不礼貌的。

于是她在朋友圈发送了一条动态“女不强大,天不容”。

正炎推了一下春声说:“大家要吃现炸的春卷了,快去开油锅吧。吃春卷就是“入金条”的意思,很吉利的。”

半夜靠近12点,正炎叫春声一起去和父母,妹妹们守岁,马上要迎来新的一年了,要在家里的佛堂烧香拜拜。迎接新年的到来。

春声见家里的佛堂内插满了粉色百合,公公,婆婆,小姑,正炎已经拿好香,矗立在佛堂内,恭恭敬敬地开始祈求来年一切顺利了。


第七章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在登记结婚满一周年之际,正炎预定了某知名饭店的自助餐作为庆祝。

春声下班后,直接坐公车过去只需要15分钟左右的时间,非常便捷。

在台北搭公车和地铁都是非常便利的交通方式,很多男生也会选择开机车上下班,因为停车位难找的实际原因,在台北开车上下班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台湾也因此被称为“机车王国”。

每天步行上下班让她觉得很节省时间,也可以作为一种慢运动,毕竟长期在办公室打电脑,颈椎都不太好了。

春声一步入餐厅,就看到正炎手持一束绣球花迎向自己,而绣球花正是春声最喜欢的花卉之一。

正炎看到春声轻盈地步履走近自己,觉得此时此刻非常幸福。

服务生得知他们是在庆祝结婚纪念日,于是贴心地奉上带有爱心图案的餐后甜点,葡萄美酒夜光杯,春声欣赏着窗外台北市的夜景,觉得至少当下自己是快乐的。

夜色朦胧下,眺望着不远处著名的台北101,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吃饭真的是一种享受。

正炎凑近春声的耳朵说:“今年我们要一个宝宝吧,孩子属猴,机灵可爱,封侯之寓意,多好!”

春声脸带羞涩,含笑点头。

几个月后,春声还是没有如期怀孕,于是婆婆震怒了:“正炎啊,你再不生孩子,我们张家要断后了,我以后如何去地下面对张家列祖列宗啊,真是大不孝啊!

你看看你表弟的孩子都已经上幼稚园了,你叫我们以后怎么见亲戚啊?电话都不敢接,就怕别人问起,你们怎么还没有孩子?

别人都怀疑是不是你们夫妻俩有生育问题,要不要去检查一下,好让我们做长辈的安心啊?”

春声听着婆婆的唠叨,虽然觉得她的碎碎念很烦,但心想两人一起去检查一下也无妨,毕竟是对健康负责,对自己负责。

婆婆早年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很多医务工作者,于是经人介绍,春声和正炎一起去了台北市最有名的*医院进行生殖系统的全面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春声患有一种常见病,在台湾称为“巧克力囊肿”。

正式名称为子宫内膜异位瘤。是子宮內膜异位症的一种变化。

由于巧克力囊肿会破坏正常的卵巢组织,影响女性的排卵功能,造成卵子质量不佳而无法正常授精,或是卵巢功能提早衰退,因此常会影响生育能力。

正炎的体检结果一切正常,只需要适当运动减一些体重即可。

春声拿着报告,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春声内心还是很喜欢孩子的,当下知道是自己有问题,难免郁郁寡欢。

好在正炎回到家后,极力安慰春声,并积极安排后续治疗。

正炎对父母说:“我们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去做了检查,现在知道我们两个人都有问题。所以将来哪一个三姑六婆问起,你们就说是儿子太胖,所以还没有孩子。不要鸡婆,不要随便讲春声的坏话。况且你们一定不了解,春声的收入每个月都是全数交给我打理的,如果今天你们去找一个台湾媳妇试试,台湾女生现实的也不少,很多都和丈夫AA制。所以我们俩是真感情,没有功利色彩的,你们今天要为能找到这样的媳妇感到欣慰。我们每个月还给家里3万台币的生活费,我觉得我们俩已经问心无愧了。”

公婆面面相觑,四下无言。

正炎宽慰独自坐在房间里的春声:“我们还年轻,现在很多人都晚婚,只要心情好,一切都会好,爸妈的思想工作我会去疏通。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老天自有安排,强求不得。总之,有没有孩子,我们都是夫妻。

我没有把老婆当成生育机器的观念,否则我在上海那么多年的生活,真是白费了。现在全世界都“少子化”,这是社会问题,不要太有压力。有孩子是老天的恩赐。如果没有,我也会坦然接受。绝对不叫你受委屈。你已经远离父母和所有朋友,只身一人来投奔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虽说结婚是两个家庭的结合,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一定会以夫妻关系为第一,因为你才是陪伴我一生的人。只要你愿意,我会尽所能守护你。”

春声噙着泪,看着自己的丈夫,衷心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八章 他乡遇故知


不知不觉,春声已经在台北住满快三年了,虽然工作忙碌,日常琐事和家庭纠纷也不少,但内心总是有些许落寞,因为在台北没有交到什么知心朋友。

正炎再好,毕竟是丈夫。总有一些私房话,春声想和闺蜜们吐吐槽,分享生活点滴。虽然有微信,平时也联络,但“见面三分情”,她总是希望可以认识到一些来自上海的朋友,和她有相似的处境,也是婚姻关系来到台北,能在台北当地时常见面,诉诉家常,说说家乡话的。

有时候春声觉得压抑得很,因为在日常生活和工作接触中,总有一些台湾人因为听出她说话的口音而对她有一些不礼貌,有一些嘲讽,有一些刻意的刁难。

时常在传统菜市场买菜的时候,她一开口,别人就斜眼看她,因为知道她是“大陆妹”。

而这些社会现象,是正炎一个人改变不了的,再多的言语安慰也无法消除这种根深蒂固的歧视和眼光。

春声开始拜托上海的朋友,人托人去询问有没有谁的亲朋好友或者熟悉的人,也和自己一样,是从上海结婚来台湾的,最好也住在台北。

春声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需要友情的抚慰,最好是和自己处境相似的家乡人。

此间的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真正理解。

终于有一个上海的朋友传来了好消息,帮助春声在台北结识了第一位上海同乡——李英姿,1954年生,二婚人士,1993年嫁到新北市,目前离异状态,在face book上卖馄饨为生。

春声通过朋友的微信拉群组,结识英姿姐的当晚,兴奋不已,她和正炎说:“我明天要去见上海老乡了,就是年龄有点大,不知道是不是聊得来,但蛮开心的。”

正炎如释重负地回答:“太好了,终于可以不再看到你哀怨落寞的神情了,明天好好玩,家里的事情,我会帮你做好的,晚一点回家,没有关系。”

春声和英姿姐相约在台北车站见面,因为英姿姐住在新北市,距离台北有一段路程,所以约在中间的距离相会。

春声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英姿姐,因为她仔细端详过英姿姐微信上的头像,记住了她大致的体貌特征。

英姿姐本人比照片更年轻,更有风韵,一看就是上海女性。

上海女人有一种独有的气质,就是在衣着打扮和韵味上,在人堆里很容易辨识出来,因为上海女性天生带有一种自傲的气质,脸上漾着自信的神情,符合当下潮流的时装以及干干净净的整体形象。

上海女性即使再穷困潦倒,出门在外一定是非常注意言谈举止,即使没有漂亮的衣服点缀,一定是给人整洁的感觉。因为上海女人的身体里有一种不服输的血液在流淌,有一种矜贵的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代代传承。

春声一大步走上前用上海言话打招呼道:“英姿阿姐,侬好!”

英姿姐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紫罗兰色连衣裙,脚上踩一双浅紫色高跟鞋,甚是落落大方。

她和春声握了很长时间的手说:“欢迎来台北,阿妹!”

英姿姐1993年就嫁到台湾,本在上海有一段婚姻,她曾经在东北插队落户,和在那里结识的知青结婚生子,后来知青大返城后,因对未来生活的追求观念上产生了的巨大分歧,而和前夫和平分手,她和前夫有一个儿子,目前儿子生活在上海,已经结婚,和春声一样大的年纪。

英姿姐和春声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咖啡厅坐下,英姿姐先开口:“阿妹,让吾去外头吃根香烟,再进来慢慢聊,勿急额。有的是辰光,今朝是礼拜天,阿拉好好叫聊。”

春声感到特别亲切,久违的上海言话,恍如隔世,虽说平时也和父母打电话,但今天面对的是一位朋友,一位和自己母亲年纪相仿,却生活在台湾的上海人,春声觉得天空一下子明亮起来,可能是心情好的缘故,春声不由地脸上扬起了久违的笑容。

英姿姐坐回原位,慢悠悠地开讲:“侬个岁数来台湾,真是不多。像阿拉这种菜皮,1993年来的,台湾还可以混混,那时候经济腾飞,亚洲四小龙,伐要特风光哦,遍地是黄金。

那时候台北还是比上海好的。现在今非昔比,老母鸡变鸭,30年河东,30年河西,俩样了,小妹妹。台湾人还在坐井观天,享受什么“小确幸”,阿拉上海已经发达到认伐出了。扔他们几条横马路了都。

吾来额辰光,苦是蛮苦,但是台湾宁还么像现在嘎排斥阿拉。我帮人家做过裁缝,啥苦都吃过,因为那时候和台湾老公思想差异太大,我拿到台湾身份证后,就特伊离婚了。所以吾现在还是一嘎头,单身贵族。

离婚二趟来。不过不后悔。

人生不怕重头再来。

穷可以受得起,但是屋里厢额宁看伐起吾,老公又伐发调头,个么算了,伐吃这种么尊严的苦。

台湾宁伐了解阿拉上海女宁,阿拉伐怕穷,就怕么尊严,么家庭地位。伊拉实在不了解阿拉。迭帮台湾乡屋宁。”

春声频频点头,她相信英姿姐本身的故事就是一个传奇,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她,如今说起来都是轻描淡写,然后这份淡然的背后,付出了多少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英姿姐快人快语道:“阿妹,勿要难过,勿要感到寂寞。侬老公听侬讲起来还是思路清桑额,其他宁,保持距离。大家背景伐一样,伊拉要嘎聪明,台湾老早超过新加坡了,就是欢喜斗,无聊了伐的了。

我等了此地认得伐少上海姐妹,下趟有聚会喊侬一道出来白相,好伐?

侬记牢,女宁最好伐要靠老公,自嘎有工作顶好,经济要独立,人家才会看得起侬,侬如果自嘎是豪门,哎要靠男人做啥,侬讲对伐?

侬看吾,已经快要65岁了,还在自立根生,多少伐容易,但是吾发觉自嘎赚额铜钿,最香。吾包馄饨,在face book上卖,生意不错,至少可以养活吾自介。”


第九章 来自上海的方先生

春声因在台北工作的关系,意外结识了一位“忘年交”——方先生,他出生于1945年的上海,1949年随父母来到台湾。

方先生一家来台湾的时候,先是住在高雄左营。

左营眷村是台湾最大的单一军种眷村,遗留自日治时期海军宿舍区,战后军民多数是1949年随国民党政府来台的外省族群。

方先生出生在上海武康路,原名福开森路。以美国传教士约翰·福开森命名,由当时的法租界公董局修筑于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 如果没有第二次国共内战(1945-1949),或许他的一生也会在安宁祥和之中度过,在上海成家立业,安度晚年。

然而历史的车轮从来都是去往不可预知的未来。

我们都是沧海一粟,时代赋予了我们各自的使命。

在他四周岁的时候,随父母漂洋过海,定居台湾高雄左营眷村,直到十八岁考上台北的某知名大学,主修商学系,才离开高雄。

他于1971年加入一家世界知名企业,并先后在该企业所属的世界各地的多家分公司担任要职,总计长达三十四年之久。

2005年退休后,定居台北。

方先生退休后,仍发挥余热,开设了属于自己的贸易公司,因此和春声所在的家族企业有一些生意往来。

春声第一次接到方先生打来的电话,就听出他不是台湾人。方先生也听出了春声的大陆口音,两人当下交流了籍贯地——原来是“上海一家人”。

随即方先生邀请春声与自己和太太择日共进晚餐,并耐心地询问了春声来台北后的感受和处境。

春声第一眼看到方先生,就觉得他脸上五官的轮廓很有周润发的影子,身材中等,保养得宜,根本看不出实际年龄。

方太太体态清瘦,鹅蛋脸,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看上去和方先生很登对,原来两人是大学同窗,一般大的年纪。

因家庭背景相似,方太太又祖籍宁波,两人大学毕业四年后,就步入了结婚礼堂,有两个儿子,现下都在美国定居,从事国际贸易。

方先生说着一口地道的上海话,春声很诧异地问:“方先生,侬哪能上海言话讲得嘎好额,来塞额!”

方先生语气温和地回答:“吾姆妈在高雄屋里厢只特阿拉讲上海言话,阿拉兄弟三个,都会得讲上海言话。勿忘出身,就是这个道理。”

方先生对春声聊起了自己的一些困惑:“小阿妹,侬晓得伐?吾虽然4,5岁就到台湾来了,但是台湾宁认为吾特伊拉是伐得嘎额。台湾宁讲我是“外省宁”,吾上班以后,在外国,外国宁又讲吾是台湾宁。改革开放初期,回到阔别已久的上海工作时,周遭的上海宁又讲吾是台湾宁。真是晕头转向,大家其实都是华人嘛,登岸何须分彼此?”

方太太会心一笑,对春声说:“现在老了,老方总是夜里说梦话:姆妈带伊牵手走过的梧桐树荫,甜甜的,糯糯的糯米汤团。其实我们都是从眷村走出来的小孩;也都是从眷村“出走”的小孩。我们每一个人,一生都在“寻根”,因为家族的根,民族的根,才是我们华人的根脉。

毛小姐,你说是吗?我们都是中国胃,舌头味觉是骗不了自己的,我们就是喜欢吃上海菜,宁波菜,这就是基因,也就是血脉的代代传承。”









第十章 扫墓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遇断魂。

春声要参加正炎家里的传统清明扫墓活动,公公特地看了日子,3月20日早晨是吉时。

正炎的爷爷是土葬,在新北市的山区。

清晨,春声穿上登山鞋,背上背包,和正炎一家驱车赶往墓地。

山区土路难行,没有步道,只有靠自己走出来的泥泞不堪的山路。

一路上,春声一边喷着防蚊液,一边把遮阳帽戴好。一步一个脚印地艰难前行。对于一个上海姑娘来说,爬山路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有一种野外求生的既视感。

山区空气清新,多蚊虫,特别是台湾当地特有的小黑蚊,简直是“来无影,去无踪”,只留下伤痕累累,奇痒无比,生不如死。

大约艰难前进了二十分钟的山路后,终于抵达了家族墓地。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春声仔细端详了整个墓园,每一个墓穴占地面积都不小,比上海的都要大好几倍。

台湾的墓碑的内容也很特别。

春声恨不得拿出手机拍下存证,想想对逝者不敬,只能默记于心,有看不懂的地方,打算扫墓仪式结束后再询问身边的正炎。

环顾四周,墓碑大多是天然大理石、天然花岗岩或者人造石这几种材质。

墓碑上镌刻的共有四部份:

上款(建造的时间)、中款(所葬之人的姓名)、下款(立碑人的身份)、橫款(祖籍、堂号、世次)等。



春声仔细端详正炎爷爷的墓碑上,上款「**年建」


中款镌刻着「祖考张公明弟墓」


下款:「男三大房立石」


横款:安溪 (籍贯所在地)


堂号:百忍 (张姓的堂号)


春声还在思索间,公婆叫春声、正炎过来帮忙。

先是除草,因为几乎一年没有修整过的墓地上杂草丛生,虽说有请专人定期清扫管理,但因气候潮湿炎热,植被生长速度惊人。

然后是拜放祭品,只见婆婆摆放的食物都是冷食,因为清明节在台湾有“吃寒食”的传统。都是一些熟三牲(豬肉、全鸡、鱼) 、五样菜碗和粿类。

然后公婆招呼春声,正炎,正慧,正慈先拜“后土”,俗称土地公。

请求后土保佑祖坟的安全完好,因此拜土地公是扫墓中非常重要的仪式。

一家六人,神情庄严肃穆。

焚香(三柱香)向墓地的守护神后土祭拜,烧寿金給后土,祭拜完,转向祭拜先人焚香(二柱香)香烧到約剩三分之一时,双手捧银纸向先人禀报后焚烧,礼数完毕后将供品收拾起来,把带来的白煮蛋一个个打碎,把所有的蛋壳亲手散在墓地上,以示脫壳新生。

历时两小时的扫墓仪式终于结束了,回家途中,正炎向春声解释:“台湾人对祭祖仪式是非常重视的,因为清明祭祖代表跟祖先沟通,我们相信祖先去世后仍然会在天上照看后世子孙的行为处事,通过清明扫墓,后世子孙向先人汇报自己的德行功业,不辱没祖先的教诲和遗训,祖先才会继续保佑后世子孙。现在土葬的人越来越少,几乎都选择骨灰坛安放在灵骨塔了。”


第十一章 上海人在台北

“一弹戏牡丹 一挥万重山……”春声的手机铃声响起,原来是英姿姐的电话。

“阿妹,阿拉上海宁下额礼拜天夜里厢五点钟,台北**上海餐厅举行“上海人在台北“的聚会,侬有辰光伐?要是宁得其他上海老乡,欢迎一道来,那先生愿意来,阿可以额,大家AA制哦。”耳边传来英姿姐爽朗的声音。

春声满脸难掩兴奋的神情,连连答应“好额呀,阿姐,侬拿地址,辰光发到吾微信上来。不见不散,落铁阿要来额,一约既定,万山无阻。侬放心,忒好了!下下侬哦,英姿阿姐!”


春声立即给方先生打了一通电话:“侬好,方先生。下额礼拜天夜里厢五点钟,阿拉上海宁了台北**上海餐厅包房要办聚餐,侬特自太太,一道有空来参加伐?

我特阿拉先生赛去额。大家聚聚,宁得宁得。”

方先生一口答应,将和太太一同出席参加。

下周日很快到来,春声和正炎开车前往了这家老字号的在台北的上海菜餐厅。

门口的灯箱上闪亮地打着“上海人在台北同乡会”聚餐请上***包间的字样。

春声顿感浑身血液沸腾,有点紧张,有点兴奋,毕竟英姿姐留言在微信上说总共有88人一起参加。

哇,一下子就可以见到这么多“亲人”,怎么叫春声不高兴呢?!

正炎看她高兴得如同中了乐透一样,平时就一贯温和的正炎摸了摸春声的头说:“我看你倒像是个小猴子,好像离开了五指山,重获自由一样地高兴。”

春声娇嗔道:“压在心头的大山千斤重啊,你是不会了解的。你日日都是主场,怎么能了解我们这种“天天客场”的人的心情呢?”

一进大包间,天花板上有一盏很大的水晶灯。

红玫瑰为基调的装饰风格和布置,到像是参加喜宴一样看上去雍容华贵。

一个个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桌号,入座者的姓名。

春声来得早,已经找到自己,正炎,和英姿姐一桌,方先生也被体贴地和她们安排在同一桌。

可见主办人的细心,也一定是英姿姐事先告知她们,方先生是春声带来的,所以大家坐一起比较自然。

不下五分钟,就进来了一位身量172公分左右的高挑女郎,黑色直发披肩,穿淡蓝色洋装,配白色平底羊皮芭蕾式样女鞋,手上挎着精致的**牌最新款的女式提包,戴琥珀色太阳眼镜。

精致地化着淡妆,近身就有一股女士香水味,暗香浮动。


春声正在猜测这位漂亮的摩登女郎是谁,女郎就已经摘下了眼镜,温文尔雅地伸出手,露出一个浅笑:“侬好,吾是蔚蓝。阿妹侬是阿里一位,个位是侬先生,是伐?”话音刚落,亲热地握了握春声的手。

春声马上自我介绍:“蔚蓝阿姐,侬好,我是春声,第一次参加聚会,是英姿姐介绍的。这位是吾先生——张正炎。”

正炎收了收微胖的肚子,略点了点头,羞涩地打了个招呼。

蔚蓝姐“扑哧”一笑,“春声阿妹,那先生真额老老实额,蛮好蛮好,一看就是听侬额,好福气。姓张是伐,吾老公姓廖,在台湾有一句俗语,侬听到过伐,张廖简,500年前一家人。看来阿拉老有缘分额。”

春声听罢不好意思了,赶忙回应:“阿姐客气,阿拉先生为人性格内向,不多言,不过他很支持我参加这样的活动,吾也是想叫伊多交点朋友,不要休息天总是闷坐屋里,不是打游戏就是看漫画,要么就是网络小说。活脱脱一个宅男。”


蔚蓝姐忍俊不禁地回答:“阿妹说话快人快语,阿拉蛮投缘额,个得额台湾宁,怪事体老多额。等姐妹们都来了,故事听啊听伐光。包侬不虚此行,笑一笑,十年少。吾已经快五十岁了,就是因为经常参加聚会,老开心额,侬看,我像五十岁额女人伐?

阿妹,那是两额宁单过,哎是特屋里厢额阿公阿婆一道阿?”

春声面露愁容回答:“阿拉是集体生活,不光有伊拉爷娘,还有伊拉俩额阿妹,还有一只狗。像大学里额集体宿舍一样闹猛。”

蔚蓝姐轻拍了一下春声的手安慰道:“怪伐得,看阿妹年纪轻轻,两鬓竟有些许白发,是要发愁的。

吾1994年来额辰光,特阿婆住了一个月不到,就吃伐消了,赶快叫先生借房子搬出去,一开始住了北投,房租低。现在阿公阿婆都不在了。阿拉儿子还上班了,阿拉就一额小宁,负担轻,现在可以开始享受生活了。阿拉先生有四个姐姐,侬想想看,吾老朝日结哪能过?虽然伐是住了一道,过年过节,总要碰头。

伊拉四个姐姐讲话伐要特怪哦。因为吾结婚以后,就伐上班了,早期在台湾,大陆新娘是很难找到正式工作的,那时候没有取得台湾身份证之前,基本是没有雇主录用大陆人的。现在稍微好一点,但总体来说,台湾社会对阿拉的接纳度很低。侬看越南新娘,结婚没多久就可以取得台湾身份证。阿拉却要六年。哪有什么公平可言,所以台湾到处都是越南人,吾看看,大概100万阿不止了。

吾因为么经济来源,全靠阿拉先生,伊拉姐姐就伐开心了。讲吾是寄生虫,伸手阶级,是到台湾来享福,当太太的。真真是人情凉薄啊。

要伐是生了个儿子,吾大概在阿公阿婆额心目中是一点点分量阿么额。

如果吾没养儿子,公婆屋里厢额正门大概都不会让吾进起,吾只好走后门了。

侬晓得伐,这里的客家人有多封建落后,媳妇生女儿,婆婆说:“女儿就是垃圾”。

吓人伐,阿拉上海宁伐要忒欢喜女儿哦。女儿多好啊,多贴心。

这里就是乡下,就是比上海落后100年的乡下,阿妹,侬有体会伐?”

春声因在台北已经工作快四年了,同事有闽南人也有客家人,的确感触良多,听到过的最可怕的,最匪夷所思的就是春声的同事——凝香,她曾经在25岁的时候怀孕,但婆家去找算命先生测了一卦,因算命先生说凝香所怀的是一个“讨债鬼”,最好不要让其出生,否则家门不幸。

于是凝香硬是被逼打掉了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从此居然无法再顺利受孕。

如今凝香已经48岁了,早就过了当妈妈的最佳年龄。后来丈夫和她离婚,另娶他人。她如今一个人生活在基隆,每天来台北上班,自力更生。

当春声得知这个故事的时候,她真的怀疑台湾人民是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是需要被拯救的对象。

可笑的是,台湾人民对大陆“一直处在贫穷中”的不实报道和谣言,也同样深信不疑。

周围的人往往也拿同情的眼光打量着春声,并时常问一些令春声啼笑皆非的问题。

经常有人询问春声:“上海有苹果吗?你吃过水果吗?听说大陆人都吃不起茶叶蛋。”

“吾来迟啦,阿妹,侬老早来啦!”英姿姐一个流星大步跨进包房就给了春声一个热情的拥抱。

春声高兴地呼唤了一声“英姿阿姐!”

只见英姿阿姐今朝特地穿了一身红宝石颜色的连衣裙,脚上也是一双搭配好的红色高跟鞋,更加衬得英姿姐皮肤白嫩,容光焕发。

英姿姐见春声与蔚蓝已经并肩坐在一起聊天,非常欣慰地点头夸赞道:“蔚蓝,这是春声,我要收伊做干女儿,嘎乖巧的女儿啥地方去寻。吾只有儿子,么女儿。正好!”

英姿姐拍了拍春声的手说:“以后有啥伐开心,尽管讲。这里就是组织,找到组织了,开心伐?吾今朝学到一句名言:台湾人为什么结婚要挑好日子,因为结婚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春声和英姿姐默契地相视一笑。

蔚蓝插嘴道:“英姿姐,这个小阿妹是蛮讨宁欢喜额,我看伊拉先生肯陪伊来,真额伐错。侬看台湾男人嘎大男子主义,活脱脱像封建社会一样额。规矩嘛多了伐得了,事体嘛一点点伐肯做。油瓶倒了不会去扶的主儿。阿拉都是高度近视加闪光,才会嫁给台湾宁,想想真后悔,上海男人多少好!我看春声阿妹额先生到是蛮听伊言话额,看来台湾阿是有好男宁额。”

春声忙接口:“阿拉先生在上海工作过多年,身边的好朋友都是上海人,所以耳濡目染了海派文化。有去过大陆生活过的台湾人的思路和没有去过的台湾人,无法同日而语,简直不在一个频道上。”


大约过了半小时,88人陆续全部入席,真是环肥燕瘦,各领风骚,姹紫嫣红,风情万种,简直是美女云集之地。

正炎推了推春声说:“上海女人是漂亮,你看她们都比你大十岁以上,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神情,真不错!靓丽风景线哦。”

聚会中,方先生由于是最高年龄的参加者,被大家推举到台前,要求说上几句,只见方先生缓缓走上舞台,举起红酒杯道:“

宝岛天涯歌声起,把酒言欢颂中秋。

中华儿女心连心,祝福母亲寿长延。

碧波滚滚海峡水,热血沸腾中华情。

金秋十月收获日,共饮美酒再相聚。


大家在席间,纷纷互相拍照留念,举杯畅饮,聊着家常话,令春声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精神上的愉悦。


他乡遇故知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包房还准备了话筒和音响器材,大家纷纷踊跃唱歌,当听到《龙文》的前奏响起时,很多上海姐妹不由纷纷合唱起来,一边还拍着手,打节奏:


一弹戏牡丹 一挥万重山

一横长城长 一竖字铿锵

一画蝶成双 一撇鹊桥上

一勾游江南 一点茉莉香

洒下床前明月光

上下千年一梦长

古今如一龙凤凰

黑眼黑发真善良

宫商角征羽 琴棋书画唱

孔雀东南飞 织女会牛郎

深爱这土地 丝路到敦煌

先人是炎黄 子孙血一样

读懂了千年金钩银画样

习惯了故乡白米面或汤

一杯清茶道汉唐

妙笔丹青画平安

宫商角征羽 琴棋书画唱

孔雀东南飞 织女会牛郎

深爱这土地 丝路到敦煌

先人是炎黄 子孙血一样



尾声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有些人来到台北后,察觉台北的房屋大都看上去很破旧,像极了80年代初的上海,顿时心生悔意,原来台北不如想象中那么发达和先进。还没有过磨合期,就毅然决然举家搬回上海住了。

有些人来到台北后,积极找工作,但在求职的过程中屡屡受到无端歧视。因为在一些台湾人眼里,陆配=潜在间谍,陆配在台湾的尴尬境地就是最好的佐证。

有些人来到台北后,秉持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婚姻观,一再忍耐,含辛茹苦,最终受不了巨大的文化差异而无奈选择离婚。

所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有些人来到台北后,积极学习闽南语,从衣着打扮到说话腔调,努力融合进台湾的主流价值观。一晃数年,再见时,俨然就是一个台妹,整天把“嘿呀嘿呀”挂在嘴边。而上海话却夹生了。

有些人来到台北后,很快找到了商机,运用自己的所长——纷纷创业。

做手工艺品,卖馄饨,开手摇饮料店,从事美容美发,都是谋生的方式方法。有了自己热爱的事业后,心也愿意慢慢停留下来。

幸福与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海明威曾经说过:“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是优于过去的自己。”










科普贴


1981至1992年期间,大陆配偶被规定无法长期定居台湾。

只能以「探亲」的名义来台湾停留3个月,每年最长停留时间仅为6个月。

新婚夫妻有一半的时间必须两地分离,不利经营正常的婚姻生活。


所以1993年起,为落实对大陆配偶生活从宽政策,调整大陆配偶制度为「团聚」、「依亲居留」、「长期居留」、「定居」四个阶段。


取消大陆配偶每半年必须往返两岸探亲规定,放宽大陆配偶结婚后,即可申请来台团聚,最多可以停留2年,以符合正常的家庭生活;结婚满2年或已生育即可申请依亲定居,提前取得居留的资格,让亲情的交流不受距离的阻碍;并增加长期居留阶段;同时可依大陆配偶自身需要选择定居或是继续长期居留。


大陆配偶制度的改革:


1981至1988年「探亲→居留→定居」制度

探亲:完成结婚手续即可申请來台探亲;每次停留3个月,每年最长停留6个月。


居留: 结婚满2年或已生育者。

每年居留有名额限制。


定居:居住满2年,2年内出境不得超过120天,可申请定居。


1989至1992年「探亲→团聚→居留→定居」制度

探亲:完成结婚手续即可申请来台探亲;每次停留3个月,每年最长停留6个月。


团聚:

结婚满2年,且婚后在台住满300天;或台湾配偶年龄在65岁以上或中度以上身心障碍者;或大陆配偶和现任台湾伴侣育有子女,可申请团聚,每6个月延期1次,可停留1-3年。

1990年起,符合条件者向劳委会申请工作许可,可以在台工作。


居留:

结婚满2年或已生育者,可申请居留。

申请居留有名额限制。

取得居留权,不用申请工作许可,就可以在台工作。

定居:居留满2年,2年出境不得超过120天。


1993年-1998年8月13日「团聚→依亲居留→长期居留→定居」制度


团聚:完成结婚手续,向移民署申请团聚,经通过面谈后方可入境;每6个月延期一次。


依亲居留:

结婚满2年或已生育者,可申请依亲居留。

每年有名额限制。


长期居留:

依亲居留满4年且每年居住超过183天,可申请长期居留。

每年无名额限制。


定居:

长期居留满2年且每年居住超过183天,可申请定居。

必须检附财力证明等文件。

1998年1月5日起,申请定居没有名额限制。


1998年8月14日起施行「团聚→依亲居留→长期居留→定居」


团聚:完成结婚手续,再向移民署申请进入台湾地区夫妻团聚


依亲居留:

通过面谈,经许可入境后办理结婚登记,即可至移民署申请依亲居留。

可以在台工作。


长期居留:

依亲居留满4年且每年居住超过183天,可申请长期居留。


定居:

长期居留连续满2年且每年居住超过183天,可申请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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