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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他去赴约,在深海。
一
灯光无处不在,黑暗成了一片片由光切割后留下的阴影。走在空中,才会发现夜晚是纯黑的,无处不在的灯也不过是黑暗裹挟下挣扎着的亮。
林洛从黑暗的边角一步一步走着,向桥中央。他避着光,光是温暖的,是太阳一样的,是世界给人类的恩赐。而他向来是不被世界眷顾的,不必徒增无必要的希望。
毕竟今晚就得解脱了。想想,还有些微妙的雀跃,连血液也跟着涌动了。
走到桥中央,林洛停了下来,站定。万家灯火通明,高楼大厦正俯瞰脚边渺小的人。极深的寂静将他与喧嚣隔绝,他爬上了护栏,望着墨色的海,海上是光的影,粼粼闪烁。风掀起他的碎发,擦过疤痕,引起了一阵微微的难以察觉的痛。
气流隔绝了世界的声音,也许是双耳明白他无需挽留。刹车声,男人的叫喊声,不知哪儿传来的感叹声,都淹没在坠落的气流声中。
“扑通”一声,他砸碎了墨色海面上映着的光。光碎裂出圈圈涟漪,庆祝着他的离开,他的加入。
他跳海了。
二
那是一个终年不见阳光的牢笼,我在白色的笼中出生,在黑色的笼中成长。我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开始记事了,只知道黑暗的场景从未改变。
我不敢发出声音,不敢哭,不敢叫,不敢走动。我想永远待在漆黑一片的柜子里,那里是安全的。很久之后知道在恐怖游戏中柜子是躲避恶鬼的,而我在里面躲避着爸爸妈妈。
爸爸每天都会带着很多酒回家,他身上的味道总让我头晕恶心。他最喜欢喝着酒,看着电视里的几伙人追着一颗球跑来跑去。他总叫我坐在他的旁边,问我哪边会赢。
我看不懂,随便指了黄色衣服那里,他便笑着给我吃点花生米。花生米很香,我一整天没有吃饭,想再拿几粒,这时一个重重的巴掌会迅速落在我的脸上。我缩回了手,捂住脸颊。掌痕火辣辣的,炙烤着那片皮肤,难以消退。没一会儿,红衣服那方抱在一起,他们笑着,奔跑者,在绿色中转圈。爸爸铁青着脸,他狰狞着,歇斯底里着,发了狂一样将我踢下去,狠狠踹着,嘴里叫骂着,“赔钱的贱货,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吃,我让你吃!吃啊!”
装满花生米的盘子在一声脆响中粉身碎骨,一粒粒花生米自由地在地上翻滚。它们享受着这不被容器束缚的快乐,于是拼命地向四周跑着,滚着,欢呼着,最后终于停下来,安详地睡了。我的双手本来正护着脑袋,经验告诉我这样能让我晕的时间不那么长。可我却怎么也忍不住去抓起几粒散落的花生米,死命地塞进嘴里,我嚼着,努力地嚼着,好香,好香……花生米中混着浓重的铁锈味儿,冰凉的液体流到嘴角,又为它增加了一丝咸涩。我在这场日常的打骂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在黑暗中闭眼,亦在黑暗中醒来。这里是被太阳放逐的黑暗之地,永远没有白日。妈妈在里面的大房间里叫着,伴随着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嘶吼。我知道,我不能进去,也不能发出声音。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时,我以为妈妈被欺负了,我跑到里面的房间想要救她。当我冲进屋门后看到一个白花花的猪一样长满肥膘的男人压在妈妈身上。他似乎因我的突然出现而恐惧了,我拿头狠狠地撞向他。
可妈妈却尖叫着把我打下了床,她长长的指甲在我脸上留下了几道疤痕,鼻子也出了血。我被扔出了房间,在地上滚了几圈,头撞在了桌脚。门咔哒一声被反锁了,只听到妈妈对里面的人道着歉。可那人很快就走了出来,踹了一脚坐在地上的我。
妈妈也出来了,她谄媚地送走了那个男人,然后立刻换上了恶鬼的脸谱。她拿着扫帚在我身上抽着,嘴里是巫婆般恶毒的诅咒,“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讨债鬼!当初在肚子里就该把你打了,你和你那个混蛋老子一个样儿,都是老娘的拖累!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妈妈,我是想救你……我怕别人欺负你……真的……”我呜咽着,祈求着,希望着,绝望着。妈妈听不到,她也不想听到。
所以现在,我不再出声了,我默默缩在角落里。但我真的好饿,好饿。我悄悄爬到客厅,翻着垃圾桶里被丢弃的食物残渣。
一阵拖拖拉拉,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锁孔响了半天,门开了。爸爸回来了。他喝得烂醉,手里还提着一只吃了一半的烧鸡。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眯着眼睛睡了。烧鸡的香气隔着袋子向我飘来,诱惑着饥肠辘辘的我。我轻轻地向袋子挪动,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香气越来越浓郁,我的口水不住地分泌,吞咽声都让我因害怕而颤抖。
我到了烧鸡前,试图解开袋子。塑料摩擦声撞击着我的耳膜,我回头看了一眼,爸爸还在睡觉。我深深吐出一口气,把袋子解开了。我拿起一块肉就猛地丢进嘴里,甚至来不及咀嚼地吞咽着。忽然,我的背后传来一阵凉意,我缓缓回头,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正盯着我——“好吃吗?”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时动弹不得。爸爸从兜里掏出烟,把打火机递给了我。“给我点上。”他略带兴奋地说。我本能的害怕却不敢违背,尝试了四次才把烟点着。
他吸了一大口,把烟圈吐在我脸上,像只吐着信子的毒蛇。电视机正播放着一段动画,小兔子的妈妈给小兔子铺着新被子,小兔子的爸爸给小兔子带了大萝卜,小兔子吃完萝卜准备上床睡觉啦,于是小兔子的爸爸妈妈就坐在小兔子的床边给他讲故事。
里面的房间吱呀吱呀的响着,男人的低吼与女人的喘息交织。客厅里的烟圈升腾到天上,滋滋的焦响给男孩隐忍的闷哼伴奏。电视机里的故事结束了,小兔子的爸爸妈妈亲吻着小兔子的额头,轻轻地,温柔地说,“宝贝快睡吧,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三
我来到了孤儿院,这里的生活如同天堂一般,唯一让我不太明白的是,他们会背地里叫我小疯子。
可能是因为爸爸妈妈死掉的时候我没有哭吧,他们都羡慕有父母的小孩儿,可我的爸爸妈妈死了我却一滴泪都没掉。警察叔叔们告诉我,我在这场火灾里受了很严重的刺激,大脑接受不了啦,就丢掉了一些记忆,所以我才糊里糊涂地到了这里,也没有去为爸爸妈妈哭泣。
我刚到孤儿院的时候,院长阿姨心疼地抱住我,安慰我,让我以后把这里当做自己新的家一样去好好生活。我想要谢谢院长阿姨,却不知道怎么去表示,只是一直站在原地。院长阿姨小声跟旁边的阿姨嘱咐,“这孩子挺可怜的,一下子父母都没了,估计还接受不了,现在也不说话也不笑的,你多照看照看他。”那个阿姨温柔地带着我熟悉院里的生活,我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同其他小朋友们相处。
院里的生活是幸福的,我有饭吃,有地方睡,不用再时时刻刻体验饥饿与恐惧的感觉——我已经很满足了。即使饭菜总是简单的几个样式,即使有时不太够吃,即使有时刚放在桌上的饭碗会被不同的人不小心碰倒,总归是能吃上些东西的。床铺不是很暖和,但十几个小朋友挤在一个房间睡觉也增加了些暖暖的人气儿,如果忽略掉不时被弄湿的被子。我总归是满足的,这比先前的日子好多了。我跟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一起学习,年轻的哥哥姐姐们一茬接一茬地接力为我们上课,他们讲的都不太一样,但也没有关系,上课对这里的多数孩子也不过是日常的消遣。
我还是不太想说话,也不会做一些表情。我平淡的反应好像没能让几个小孩儿满足,他们的恶意也日渐增长,并不再尝试去掩盖那些恐怖的獠牙。光亮总是有限的,它们被黑暗所包裹,偶然会增加些亮度,可照不到的黑暗却更加汹涌。阿姨很忙,院长阿姨也只是在我的面前匆匆而过,年轻的志愿者们完成他们的任务也自笑盈盈而去。于是便是肆无忌惮的恶意——扩张着、吞噬着、胀大着,狞笑着。
我的幸福似乎越来越难以实现,我又一次饥饿、困倦、无力,恐惧。我好像没办法骗过自己我过上了天堂般幸福的生活。
夜深了,恶鬼们撕下了白昼时戴着的面具,他们这几日在谋划着地狱的审判。我从湿冷的被褥中被拉起,拖进了狭窄的小教室,黑暗中几双绿色的眼睛亮起,迅速又灭了,留下一片翻转的声音。
我被摔在地上,几个模糊的身影围住了我,没有任何征兆就踢向我的身体。疼痛在各个部位吟唱着,粗重而不规律的吸气正为它和声。“叔叔阿姨怎么会看上他这个垃圾,听说他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是被他害死的呢!”“对呀,他也配有爸爸妈妈?整天话都不会说,笑也不会笑,就是个傻子吧!”“咱们把他揍得动不了,再锁到厕所里,明天叔叔阿姨接不到他,说不定就当咱的爸爸妈妈了!”四面八方都是魔鬼的低语,身体正渐渐麻木,翻滚着的世界是不同的黑暗,深深浅浅的黑暗中是一张张模糊的童稚的脸。月光透进窗子,照在了教室前的黑板。
黑板上是今天温柔的女老师带大家一起留下的画,小朋友们画上了花和一个个笑脸,我画的是只小鱼,可惜下课后便没了痕迹。黑板的最上面是她写下的一句话——这儿的孩子们是上帝遗落的天使,如果你发现了他,请好好爱他。
四
我有了新的爸爸妈妈,他们给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林洛。
他们对我很好,应该是爱我的。他们给我买新衣服,新鞋子,还带我去了游乐园。他们让我把以前发生的不好的事儿都忘掉,以后开始新的幸福的人生。他们来得有些晚,可我还是很高兴,因为院里的小朋友都说我是小疯子,一定不会有人要的。虽然他们后来不再那么说我了,但我还是害怕爸爸妈妈听到流言蜚语会不要我。
现在的生活就像一场梦一般美好得让人不敢相信,可美梦总归是易逝的。
一场夜里,我迷迷糊糊地起来想要上厕所,爸爸妈妈的房间却还亮着灯,他们说话的声音穿过门,飞进了我的耳中。
“老公,我好像怀上了……”
“之前检查结果不是说基本没办法有我们自己的孩子了吗?”
“不知道,明天去医院一趟吧。”
我默默走去厕所,也许我要有弟弟妹妹了。爸爸妈妈应该会很高兴吧,他们喜欢孩子,现在他们又要有孩子了。我要和他们一起去爱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
他们从医院回来时,脸上流光溢彩,急匆匆地开始投入到迎接新生命的准备中,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陪伴我了,他们渐渐看不到我的存在了。没关系,我能理解他们的。
孩子出生了,是弟弟。全家都在欢庆着,他们爱他。爱是很宝贵的东西,也是很稀有的,所以我并不奇怪这份稀有的爱会全部落在弟弟身上,毕竟我知道我可能只是个替代品,在他们以为一生都不会有孩子时来充当这个孩子的角色。命运给他们了一个惊喜,当自己的孩子到来时,替代品也就无用了。
我其实还是有些不甘心吧,大概是这样,不然又怎么会去拼命去扮演一个好哥哥,好儿子,好学生呢?我帮着他们一起照顾弟弟,我包揽家里的各种家务,我在学校里用尽每一秒去学习,想要让这份意外的爱更长久些。可一切都是错的。
在不爱你的人面前,你的一切行为都是可笑的,可憎的。弟弟走路摔倒了,哭声未至一个巴掌就会先落在我的脸上;家里的活儿如果有一点没做好,饭便是不能吃的;学校里发的奖状会让他们碍眼,成绩的好坏都不会左右他们的想法。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我的一切似乎都是错的,包括我的存在。
看着他们三个人在全家福中幸福快乐的笑容,我也想起了刚到这里时爸爸妈妈一起抱着我在游乐园里拍照,他们对我说,“洛洛,笑一笑,这是在记录咱们幸福的瞬间!”
我笑了吗?好像是笑了。但我怎么也找不到那张照片了。
五
海水是冰冷的,它在冰冷的黑暗中酝酿着冰冷的苦涩。入水的瞬间,冰冷便浸透了林洛的肉体,并涌动着冲向林洛的灵魂。
他闭上眼睛,世界便黑暗了,纵有一万盏灯亮起,或是太阳慵懒地回归,也再不关他的事了。
“有人跳海了!”外面的黑暗响起了一阵喧嚣,倒下的电动车旁,一个男人脱掉了厚重的外衣,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水面刚聚起的波光再一次碎裂,月亮却还在水中完好地躺着。
林洛睁开了眼,又缓缓闭上。
没用的。
六
一盆冷水泼在了我的身上,好冷,真的好冷。我在厕所中瑟瑟发抖,可眼前的几个人却更加兴奋,别人的苦痛是他们浅薄的灵魂的养料,他们以此为食,乐此不疲。尤其是凌虐这无可反击的弱者,好像永远也不必为此付出代价。
这样的事儿我已经习惯了。我从那个家出来了,选择住校,他们并没有加以阻拦,不过是少个出气筒与劳动力罢了。但他们也不肯出我的学费与生活费,我向他们打了借条,保证以后一定三倍还给他们,才得以维持最低生活成本。而在学校发生的事自然谁都不会管。
我也曾向班主任反应过我遭受的事情,他看着我的疤痕问我:“他们怎么不找别人,就找你?”我闭嘴了,就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因为开口不会有用了。
我在夜深之时被关在宿舍门外,我的鼻子出了血。我对着洗手台的镜子,看着血一点点从鼻中流下,滴在水池中,晕染开一朵绚丽的玫瑰。
一滴,一滴,花开满池。满池的红火,鲜艳夺目。我笑了。
我对着镜子,抬起右手,轻轻将血拉开,染出一片带血的脸颊,血还在流,我涂抹着,笑着,看着我的眼睛。眼睛也是红色的,不,世界变成了红色的!
我想象着,我就这样死命撞着,撞开了门,我把血涂在他们身上,他们手上是该沾着血的!我把血滴在地上,那本来就是一条沾着血的路!他们应该尖叫着,叫我疯子,就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不,我才该尖叫着,我才是疯子,我就是疯子!
但我只是打开了水龙头,看着它喷涌出的水冲掉了水池中盛开的花,又冲掉了我的红色,将我还原成可憎的样子。
毕竟我不是疯子。
我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天花板是白色的,皲裂着,缝隙一直延伸至墙角。
挺一挺吧,总会过去的,我会离开这里,离开他们,离开所有伤害我的人,我会离开的,总会离开的……
坐在满目疮痍的桌子前的,是遍体鳞伤的我,这个物件因为我而可怜。我有些听不进去课了,只有笔尖扎入手心流下鲜血时,我才能感受到我好像仍在活着。
我的桌子前忽然多了信件,写给我的人叫林海。他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在纸上写满了鼓励我的话,他说现在的一切,在一场考试后都会结束,我只需再等等,再坚持一会儿,我能做到的。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仍然感激他。绝望中一点点的光都会被无限放大,那是希望的稻草。
可我还是没能等到那场考试……
我好像真的变成了疯子。
那天,我被撕扯着头发拽进了二楼的厕所,他们把我的书撕开,拿出了打火机准备点燃。我想要抢回来那本书,书里还夹着林海的信。他们来了两个人按住我,为首的笑着跟我说:“就你还想考大学?学个屁啊,这么宝贝这破书,今天非给你烧了!”我低声下气地求他,希望能保住那份难得的善意。他抽出一根烟,“也不是不可以,来,给我点上。”我颤巍巍地接过打火机,给他点着了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圈吐在我的脸上。我忽然起了一阵恍惚,愣在原地。
他仍然没有放过书,连同里面的信一起点燃,纸张慢慢的泛黄,发黑,烧起了火,火焰越冲越高,一直冲到天上,烧着了云,于是云也跟着一起起火,由明黄烧到深红,连成一片。
而下一刻,烟头烫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被退学了。
林海,我没法离开了。但我可以结束。那么,就去一片海里吧。
七
我才是真正的疯子,我在五岁就杀掉了我的父母。
那是一个终年不见阳光的黑暗的屋子,那里活着两个恶鬼和一个小孩儿。小孩儿整天待的最久的,便是比黑暗更黑暗的柜子。他喜欢那里,那里可以躲避恶鬼。
我其实是在那天他被烟头留下第四个疤的时候出现的。疼,真的很疼,现在想想我都要倒吸一口凉气。那天,我决定把小孩儿救出来。杀掉恶鬼,小孩儿就能活了,兴许还能见到阳光,晒晒太阳。
于是我悄悄谋划着,来一场彻底的行动。小孩儿的父母大概也算是我的父母吧,毕竟我们用着同一副身体。妈妈卖淫吸毒,爸爸赌博酗酒,没谁值得我去同情。我查探了几天,摸清了钥匙,打火机之类东西的位置,又总结了他们生活上的一些规律,终于,在一个晚上,我等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那天,他们在里面的房间喝了很多酒,做完事沉沉睡去。我摸出爸爸兜里的打火机,又偷出了钥匙做保障。我轻轻把他们睡着的门关上,再插进钥匙转动锁住,然后在客厅将纸张衣物等收集起来。
火,是顽强而肆意的,你只需给它一点点生命的基础,它便会攀附上去,迅速成长,而后吞噬着四周,扩张着它的领地。火,照亮了这个黑暗之地,它发着热,又狠狠地吐着黑气,向着里面的恶鬼冲锋。
是时候离开了,我走出这间黑暗的屋子。此时,它比月亮还要亮,比太阳还要热,就当它是我送给小孩儿的新生礼物吧,希望这场火能照亮他往后的人生。
睡吧,睡一觉就到新世界了。
八
小孩儿不知道我的存在,他还傻乎乎的,不会笑,不会闹,连话也不大会说了。
本以为能到一个美好的世界,没想到还是碰到了装成小孩子的小恶鬼,他们以为披上了小孩子的皮我就认不出来了。
但没办法,平时小孩儿在,我也出不来。有一对年轻的夫妻看上小孩儿了,这次肯定能有个好去处了。可没想到那几个小鬼想给这事儿搅黄。当他们以为终于把小孩儿揍晕的时候,我出来了。我可不怕他们,我是疯子。我挣扎着爬起来,猛地把带头的小鬼扑到地上,狠狠地咬住他的耳朵,差点就让他变成一只耳。他痛得嗷嗷叫,吓的另外几个小鬼不敢上来,我趁那几个小鬼吓的愣神时揪住他们就不要命地打,最后对着他们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哦,这个笑还是从那个酒鬼爸爸身上学来的。笑完我也力竭了,倒在地上就没了意识。
最后还是错过了那对夫妻。不过之后的一年,小孩儿没被欺负得那么厉害了,只是总被叫疯子,他自己还总想不明白为什么被那么叫,傻得挺可爱。不过有时变成疯子也是对自己的保护吧。
还好一年后又来了一对夫妻看上了小孩儿,我还特意抢着身体提前出来教训了那些小鬼一顿,让他们不准在那对夫妻面前乱说话,不然我非要缠着他一辈子不可。我也偷偷听到了他们跟院长的谈话,他们没法生育了,肯定会好好疼爱领走的孩子。
也好,小孩儿终于要有属于他的爱了。
那对夫妻给小孩儿起了新的名字,叫林洛,我就给自己也起了名,叫林海。我想,以后我这个哥哥大概就不再需要出来保护他了,于是我陷入了沉睡。我沉睡时,他才能好好享受完整的记忆,不会再迷迷糊糊的了。
当我再次醒来时只看到一张满是血的脸,完了,林洛不会是疯掉了吧。我决定再观察观察。唉,学生是吃人的鬼,老师是旁观的鬼,身旁都是鬼,不疯才奇怪。我悄悄在他不注意时写下一些信来鼓励他,我知道,等他撑过去高考,成为一个有能力的成人之后就能摆脱这些鬼了。
可在那天,几个霸凌他的学生烧掉了我的信并拿烟头烫他时,他忽然暴起,如同一头狂怒的狮子,撞向面前的人。那人从二楼摔了下去,似乎骨折了,而他家人的权势让林洛被学校开除了。
林洛告诉我,他想去看海了。
我在纸上回答:我陪你一起。
九
林洛的身体下坠得越来越深,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经常待的柜子里,那里也是这般的冰冷,黑暗,但却安全。
海水抚摸着他的身体,流过一片片淤青,流过一颗颗烟痕,流过一道道伤口,留下一个个吻。
男人深潜着,终于抓住了林洛的手,在冰冷的海水中,那只手格外得温暖。
林洛再次睁开了眼睛,他笑了,笑得那样温柔又美好,他轻轻将男人的手松开,在海中张开了口——谢谢。
但太晚了。
他想要最后去拥抱那个唯一爱他的人。
于是,冰冷的海中,一个浑身伤痕的男生,缓缓抱住了自己。
他们一起坠入深海。
也许,离开也是一种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