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疼痛不受苦阿迪亚香提
有一次,我在夏威夷遇见一个人,他年幼时得了小儿麻痹症,一些小儿麻痹症状在成年后仍会不时出现,他必须在肩颈装一个小笼子似的支架固定住他的头部,因为他的肩颈和背部痛得非常厉害,如果他不将头部撑起来的话,根本无法做什么事,而且还必须藉助大量的止痛药才能安然度过一天。
他告诉我,有一天,他在书店读到一本书,书上写着这一行字:「不需要抗拒疼痛。」他说,不知怎么地,这句话深深触动了他,甚至在那一瞬间,书从他手中滑落,他也跪倒在地上。他实在太震惊了,有长达十五分钟的时间,他动也不动地呆在那里。他说,这种想法,也就是不需要挣扎着与疼痛对抗这种概念,实在太过非比寻常、太过震撼了,他整个人因而屈服了。
和多数人一样,挣扎着与疼痛对抗似乎完全合乎逻辑。我在此指的不是情绪痛苦,而是身体疼痛,有许多人每天都要熬过的那种活生生的疼痛。尽管我们可能可以让自己从痛苦中解脱,疼痛却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无论我们变得多么自由解脱,有时候,我们可能依然难逃疼痛的影响,那种活生生的肉体疼痛。我们无法逃避疼痛,但是能改变自己与它的关系。
这位男士告诉我,当他从地上站起来、从这句话所带来的冲击恢复之后,在接下来的几天,他注意到自己的疼痛减轻了非常多——仅仅是比起前一天,就减轻了百分之五十之多。于是,他回去找医生,请他将止痛剂的剂量减轻,可是医生告诉他说,这可能不是个明智之举,所以他只好离开了。一个星期之后,他又回去,他说:「不行,我已经准备好要减轻止痛剂的剂量了,我眞的准备好了。」
这一次,医生又跟他说:「不行,不行,我想我们应该维持原剂量。」
终于,他问医生:「为什么你不想让我减轻止痛剂的剂量?我已经告诉你,我不像以前那么痛了。」
然后医生问他:「你是想要自杀吗?」
那位男士说:「我的天哪!没有!我压根儿没想过这件事。我只是了解到,自己根本不需要挣扎着对抗疼痛,而这样的领悟强烈地改变了我的经验。」
医生解释道:「嗯,有时候,那些饱受剧痛之苦的人说想要减轻止痛药剂量,是因为他们决定要结束生命,而这样的决定会带来暂时的自由和解脱感。我是担心,这可能是你想要减轻剂量的理由。」
这位男士向医生说,他的情况绝非如此,然后与他分享自己不再需要挣扎着对抗疼痛的经验,以及这份领悟如何让他的疼痛消失了大半。之前,他的头脑挣扎着与疼痛感对抗的方式,徒然让疼痛更加恶化。
我自己也有过非常类似的经验。几年前,我胃痛,有好几次都必须进医院接受治疗。有一次,我因痛得特别厉害而去急诊室挂号,我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痛。我太太问护士可否给我一些止痛药,但他们坚持在我看医生之前不能给我任何药物。就像全国的许多急诊室一样,诊疗室人满为患,我几乎等了快三个小时才见到医生。就在我等待的时候,疼痛越来越剧烈,我不由自主地像个胎儿一样整个人倒在座位上,蜷缩成一团,身体像是受到惊吓般颤抖个不停。疼痛已经剧烈到让我的视线收缩,我觉得我快要失去意识了。老实说,有一部分的我希望自己快点昏过去,因为实在太痛了。
在那几小时的时间里,我有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深刻理解:关键在于我没有以任何方式来抗拒疼痛。如果我有一丁点对未来的想法,或者想着疼痛还要持续多久,或者到底怎么了、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等这些想法,疼痛甚至会变得更加剧烈。有了这份理解,我才能眞正和当时发生的事在一起,而不是将心思转移到任何当时可能浮现的想法上。我确实与疼痛合而为一了。我不会告诉你说这能让疼痛消失,或说我不是身陷严峻的痛楚当中,但是差别在于,我并没有在受苦。
我身陷剧烈的身体疼痛,但是我没有在受苦。我很清楚,受苦与疼痛其实是两件不同的事。受苦是源自于我们对如是的抗拒,这就是导致我们心理或情绪上受苦的原因。疼痛是生活上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有时候,我们会经历十分痛苦的事情,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与慢性疼痛为伍。在与一些有过慢性疼痛经验,并且进行过深刻内省的人交谈之后,我发现,疼痛处理得最好的那些人,并不相信自己对疼痛的任何想法。他们不相信自己对于未来的想法,也不会沉浸在头脑里,试图合理化疼痛。他们都告诉我,他们的头脑涉入得越多,他们就会变得越害怕,疼痛也会变得越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