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了。西风起了。灰蒙蒙的天,铺满了铅蓝色的云。
楼下的水泥地上,躺着一只蝉。这是一只幼蟬,只比我的小拇指指肚大一点点,乍一看,以为是一只地上爬行的虫子,俯下身仔细看,它背上有收拢的蝉翼,标明了它不同于爬虫的高贵身份,也让我想要捉它于掌心,用手温和目光去轻抚它。
小时候的夏天,蝉好像特别多。“知了——知了——”的聒噪声,显得夏日格外闷热也格外悠长。现在想想,逝者如斯,白驹过隙,如果没有那声声蝉鸣,生命中走过的那么多夏日,恐怕真的都被秋风吹得无影无踪,一点记忆也留不下了。因为有这声声蝉鸣,街边那等风的绿色垂柳,檐下那沉默的竹帘,老人手里昏昏欲睡的蒲扇,坐在家门口舔着干燥的嘴唇等着街头卖冰棍的小孩,马车上戴着草帽的西瓜贩子……才都一起被生动地唤醒在尘封的记忆里。
我老家院子正中有棵梨树。小时候爸爸给从树上逮过蝉玩。蝉就像一个粗胖的大汉披着轻纱,它的脊背好硬,它的蝉翼却纤薄精巧。而且,我最不解也最震撼的是,它哪里来那么大的力量,一声声尖细的鸣叫,简直就像一个鼓足腮帮子的人一声赶一声地吹唢呐,或者一个结实的小小子歇斯底里地哭闹。
上学了,在诗词里又惊喜地遇到了蝉,“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原来古人这么喜欢蝉呢!后来,读到书法家虞世南写过的一首咏蝉的诗,“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我就明白了人们喜欢蝉的原因了,居高饮露,清音传远,蝉不只是生活在高处,也契合了那些境界在高处的人的精神审美和品格追求。
后来,我在初中旧的语文教材里一篇写蝉的散文中,知道蝉的寿命其实很短,它三到七年的蝉生里,绝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泥土里,变成成虫能在叶间长吟的时间仅仅一两个月。也就是说,当它以蝉的形象出现,其实它已经走到生命的终点了,难怪它要不眠不休地用尽生命的全部力气近乎歇斯底里地去高歌长吟!而人们竟然嫌它聒噪,竟然用“夏虫不能语冰”这样的成语来嘲笑它见识的短浅,却不懂它的隐忍蛰伏,不懂它对余生的慷慨以赴,不懂它对生命竭尽全力的歌颂。
眼前,是一只幼蝉。我不知道它自蝉蜕变成虫有多久,它是否拉长声尖利地吹奏过生命的欢歌,它是否知道生命的归途将尽,它是否感到猝不及防……
西风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