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心
一
我是一只N95口罩。我从来没想到,人类会像现在这样需要我。
我的主人是一个身形消瘦的年轻小伙。每天下班之后,他都会坐在房间的飘窗旁,他习惯边听着音乐边看窗外的风景。他同时还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默不作声的看着小说,写着文字。我第一次来到主人的身边时,它正趴在桌子上,把我晾在一边。或许是由于平时的工作太累了吧。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未被使用的口罩,无足轻重。可我也只能学着人的想法: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快要过年了。由于大年二十八才放假,这天的街上也就没什么人。我开始担心了起来,主人会不会把我扔在这个破地方,那等主人回来,我都落成灰了,还有什么用处。我想拼命的挣扎,可是没有丝毫的用处。就在我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主人打开了房门,戴着口罩回来了。我大怒道,凭什么主人要你不要我。那只蓝色的口罩冲我狎昵了一下:因为我长得好快呗。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其他品种的口罩。主人开始飞快的打包着行李。因为他得赶两个小时以后的火车,然后还要坐两趟班车才能到家。
经过了很长的颠簸,主人终于回到了家里。一年难得回家一次,家人都特别高兴,桌上早就摆满了饭菜。主人将买好的礼物给了家人。他们就这样开始互诉衷肠。期间,我听见主人的母亲说,最近这个疫情闹的很厉害,电视里都报道出来了,还是在家安全。大家只是把这个当成一个话题来闲聊,好像离自己很远。家里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九点了,这个时间点,城里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对于农村人来说,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一大觉了。主人也奔波了一整天,呼噜声震天,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二
清晨,一缕阳光照进了房间,我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深蓝的天空,翠绿的树木。虽然是冬天,可主人这里是亚热带气候,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我在工厂的时候,到处都是密闭的,人们都缄默着不说话,埋头工作,气氛十分的尴尬。现在可好了,在主人的家里,清晨听着鸡鸣声起床,夜晚伴着虫鸣声入睡。可我这个主人哪,实在懒得很,太阳都挂树梢了还不起来。但我发现啊,主人生活在一个有教养的家庭里。因为不一会儿,主人的母亲就把他喊了起来,就给了主人一分钟,而一分钟后,如果主人还在床上赖着,那下一秒就要去楼下拿被子了。
吃过早饭之后,主人像往年一样,开始了新春第一跑,不过这次他只带我。他说这样预示着新的一年可以蓬勃朝气,赚大钱。人类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爱。
第二天,天还未亮,就听到楼下有人在议论。本以为可以睡个好觉,没想到这村里人也起的太早了吧。才六点来钟就起床了。不知为何,主人昨晚就一直辗转反侧,似乎有什么心事,听到楼下的声音就在床上坐了起来,静静的听着乡亲们说话。只听有一个很聒噪的声音在喊着:你们不知道,现在都乱了。一开始的时候,有这种病出来都被压住了,现在才说出来,早就晚了。听说在疫情区有几百万的人回家过节,这些人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又听另一个声音说:哪有那么严重,当年非典的时候也没见得有什么事,都是谣言。不一会儿,外头的声音就嘈杂起来,没法听了。
主人听说了这个疫情的重灾区是武汉,自己曾经上大学的地方哪。心中不禁的咯噔一下。打开了许久未使用的微博,头条居然都是关于疫情的消息。主人赶紧开起了 和室友的视频。室友们接的都还挺及时。室友小王说:还好我这早放假,不然现在就回不来了,我们这边都已经开始封路了。小涛说:清巍啊,现在湖北就是一座瘟城了,你可得记住你在湖北还有兄弟啊。这话把主人说的流泪朦胧了。寒暄了几句,发现大家都没事,状态还挺好的,这就放心了。
这样的谣言不断的在县里发酵。不到两天的时间,这个闭塞的村庄就人尽皆知了。主人的心理越发的觉得不对劲了。封路这种事从来没有听说过,诺达一个武汉还能封起来?主人的焦虑让我也开始有点儿疑惑不解。通常像我这种高级口罩,只有医生才会用的上,普通人不会用得到的。我从药店被人买出来的时候,身旁的同伴正一个一个的被人带走,还见过这种情形。当我被交到主人的手上时,只听主人的朋友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感觉情形不太对劲,就买到了三个,你留一个备用吧。这种口罩比较好,你要是平常用的话可以多用几天,没有关系。
在家的日子太过漫长了,好容易挨到了晚上。发小们吃过晚饭就聚在一起准备跨年夜了。桌上早就布满了各种烧烤的食材,门口的碳火也麻利的燃起来了。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大部分东西都烤好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喝起了小酒。春雨得意的说道:你们不知道,如果不是现在这特殊时期,春运人员流动大,疫情压根就没有这么严重,而且这个口罩哪,它被生产出来还要放置十四天才能将化学物质解析出来,才可以使用。而要买到N95口罩那就更难了。说着便笑了:今年过节不收理,收礼只收口罩咯。吴明插嘴道:还好我们这个地方山清水秀,爬山看水,也用不着什么口罩。主人赞同着:可不是,这样大伙还可以多聚聚。说着便自顾的端起了酒喝了两大杯。春雨赶忙拦住:你这样可不好,把人家的酒都喝没了,下次我们喝什么。大家都看着主人狂笑起来。主人这才不好意思的泯泯嘴:“今年啊,是我们队伍最大的一年了,都够凑两桌麻将了。“说着看了看大家:“我们可约好了,明天都要继续保持单身,不能让队伍减少了,即使是有对象啊,那也要让他们融入进来,女孩子呢,不要嫁太远,留家里也可以”。大伙儿冲着主人说到:就你主意大了。
三
又过了两日,公司通知说是要延迟上班,但是要在家办公。主人嘀咕着:在家怎么办公,什么都没有。管他呢,且呆且珍惜吧。于是他白天和村里的阿姨们小孩打羽毛球,晚上和大叔们喝酒。好不惬意。可是啊,事情该来的还是要来,不断有工作骚扰,各种部门一下子要填这个信息,一下子又要填那个表格。主人借来电脑,又用着隔壁家的无线装模作样的办起公来。我每天啊,就跟着主人两点一线的跑。这完全不是我要的生活。这时的主人,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动不动就心情不爽。回到家里以后,又被催说怎么还不找对象,心中十分的烦闷,就和家人嚷了起来:“你们就知道问我赚了多少钱,也不问我工作辛不辛苦。就催我找对象,也不问我自己是怎么想的。”说罢,便夺门而出,留下错愕茫然的家人。
后来的日子,就更加的艰难了。警察时不时的来村里驱赶聚集的人们,球没法打了,棋没法下了,大家退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去,只留下印发的红色小单子飘荡在墙上。一边让你呆在家,一边让你上班,人类真是个矛盾体哪。
封路的那天晚上,主人带我在路边溜达,不一会儿就到封路的地方了。村长和书记们都在那里。主人便同他们寒暄了几句,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了。可是无奈何,只能悻悻的回去了。
初十那天,公司的领导说,政府正在统计当地去厦门工作的人有多少,一旦达到十五个人就派车来接,这可把主人给高兴傻了。填好了信息,就等着车来接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主人看着我说:还好关键时候有你,不然我这还不知道要怎么出去。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消息却石沉大海,主人终于安耐不住了,问了一下公司的同事。到黄昏时刻,得到的消息是,当地的政府不允许外地车辆进入。真是愁煞人哪。主人摊软在椅子上,静默的像个石头。
那一夜,主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直到凌晨的时候,主人才拿起遥控器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一个很火的纪录片,片中武汉城市万人空巷,那些熟悉的店铺被白雪覆盖,万籁俱寂,连摄影师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接下来转过的是一个超市的场景。这可把我吓坏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同类。各式各样的口罩,红的,绿的,蓝的,白的等等。像我这样的还比较少。主人望着我笑道:你还挺独特。我也得意的望着主人。
四
后来的有天醒来,主人自言自语的说到:如果日子就是如此,那就坦然的接受它吧。说着便开始和朋友视频了起来。他们有的已经利用这个漫长的假期把厨艺学的棒棒了,开心的说:这下找对象又多了一个技能了;有的利用这个时间,在家里开始备考了起来,做起了圣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有的趁机开始学起了英语,准备到疫情结束后可以多一个筹码去应聘更好的工作。受了这些人的影响,主人也开始制定了一些计划。开始读书写作,运动健身。晨起时就带着我去跑步,等跑到山间小路没人的时候,就把我放在手边:现在不用你啦。我呢,也不恼,看着主人这么有精气神,咱也不小肚鸡肠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月快要过去了。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朋友通过多方的联系,找到了一个开私家车的人,说了可以去福州了,只是要人均三百,而平时只要一百,那也没法哪。
那几天,天下着大雨,家里的空气骤降了好几度,好几年不穿的羽绒服被拿了起来。听说约到车了,主人的父亲饭还没吃,就带着斗帽就往封路的地方去了。等主人知道后,拿着伞就往路边跑去,只见父亲正在雨中和书记说开证明的事情。书记说:现在出门比较麻烦。首先要办一个村里的通行证明,然后弄一个街上行走的通行证,还要去乡政府开一个证明,表示出去以后十四天不能再回来。主人就这样远远的望着父亲,而自己前几天还对着家人那样吼道,真是不应该。其实如果不是工作,这个时候,谁又愿意出去呢?
走的那天,家人将我们送到了高速路口,而那边的司机早就等着了。因为司机不能进县城,那样就要隔离十四天,只能接力似的在高速的另一头接我们。幸好一切都比较顺利,除了途中测过几次体温,再也没有什么了。在福州站等动车的时候本想请表妹吃点好的,无奈店都没怎么开,只好吃泡面了。到厦门北站的时候,登记一下也就顺利到达了。
五
上班的那天。我和主人在大街上走着。行人少的可怜,偶尔能见到零落的口罩落在垃圾桶旁。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冬日的风还吹着,可总算没有那么冰凉。人们低着头不说一句话。坐公车的时候,播放的都是疫情的视频,还有教人们如何正确佩戴口罩。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次离普通大众这么近了。车上有人叹了一口气:这城市可真安静。
一个星期过去了,主人所在的公司发了许多口罩,这让我很难受,因为我作为一个口罩可能要离开主人了,虽然我知道,正是因为在这个口罩的难求的特殊时刻,我才能呆在主人身边这么久,但终究还是不能奢求了。果然,周末的时候的主人把我拎了出来,我知道我就要和其他的口罩一样和垃圾桶兄一起呆了。我的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可能是主人觉察到我的难过,他小心翼翼的把我挂在衣架上晾起来。对着我说了一句:感谢你的陪伴,有你真好。我望着眼前的阳光,是那么的刺眼,而微风拂过,荡漾着身体,终于不用再背负这样的重任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