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管瘤——为女流泪
女儿睡前抚过手臂的旧痕,猝然扯回那段上海求医的记忆。
那时她才半岁,小臂一半被殷红的血管瘤覆盖,凸起如烧饼厚。四月的山花漫山遍野,我们一家人的眼里却只剩灰。上海九院是中国血管瘤最权威的医院,也是我们最后的指望,可号源秒空,网络上满是“半年抢不到号,最终只能激光”的叹息。我不甘心孩子遭那份罪,死磕科室医生资料,终于抢下李医生的号。
四小时车程后,拥挤的诊室里,李医生扫了眼孩子的手臂,头也没抬:“这个,我看不了。”我攥着衣角,恳求说我们从丽水赶来,孩子的血管瘤让我们寝食难安,希望她能认真看一看,然而轻描淡写一瞥就“判刑”,随即不再抬头。我们的恳求并未唤醒她作为医者的良知,他只冷冷摆手:“自己预约,下一位。”怒火直窜喉头,被先生拽出诊室时,眼泪终于决堤。
不甘心就此返程。我们查阅了医院的地图,来到13号楼,和医道交流过,确定林医生在9楼,我们想找机会和林医生见面,可是九楼的电梯口保安守得严。
我向保安大哥和盘突出,说明情况,保安叹着气摇头:“今天他看整形,明天才看血管瘤,而且来找林医生的人太多了,我也真是帮不了,放你们进去,就是我工作的失职啊。”看着婴儿车里熟睡的孩子,我脑子里翻涌着念头:等他下班、去车库堵他、甚至找上门……先生劝我找黄牛,我红着眼说:“不看好,我绝不回去。”
先生劝我先回宾馆休息,再想办法。我放在床上,脑袋一片空白,对着天花板默默发呆,看着女儿可爱的小模样,心中发誓:不解决问题,绝不回家。
我闭上眼睛,今日经历如同电影般展开。今日9楼看诊的患者大多是带着口罩,披着头发或带着帽子的。猛地一拍大腿,从床上跳起来,在包里摸索诊号。被我揉成一团的诊号,此刻却如同至宝,我用手掌轻轻抚平。
随即,我们商量对策,我乔装整形患者,先生和小孩在9楼的楼梯口等我消息。在医院附近买了外套,帽子,墨镜,口罩,全副武装。四点整,我深吸一口气走向9楼,我一边咳嗽,一边刷手机,保安依旧查号时将预约号快速刷过,回到视屏界面,一只手拿着病历和诊号,只不过医生的名字被我大拇指盖住了,只露出预约界面的一角,竟混了进去。
此刻的我佯装镇定,瞄着医生的简介,朝林医生的诊室走去,里头人满为患,我从缝隙中钻进去,只见林医生正低头写病历。不知为何,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积攒了一路的委屈突然决堤,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抽气声。
眼泪糊住了视线,我想摘口罩说话,恳请林医生为女儿看病,可未张嘴,哭声就变本加厉地冲出来,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手里的笔记本被攥得发皱,我想递过去,胳膊却软得抬不起来,只能任由眼泪砸在衣襟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湿痕。
“姑娘这是怎么了?”林医生温柔的声音穿过哭声传来。他站起身,抽了把纸巾递过来,“有话慢慢说,先擦擦泪。”林医生竟如此温柔与温暖,会不会和刚刚的一生不一样呢?
那纸巾触到掌心时,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却哭得更凶了——怕这温柔是错觉,怕他像李医生一样挥手赶人。我抖着手指翻开笔记本,字被眼泪打湿了边角:“女儿血管瘤……从丽水来……挂不到号……求您……”每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混着泪痕往下晕。
他看完字条,抬头时眼里带着软意,轻轻一笑:“别哭了,把孩子带进来吧。”
我不可置信地冲出去找先生,两人相拥时,他后背瞬间被我的眼泪浸透。林医生检查后,轻描淡写地说:“小事情,会好的。给你们挂了明天第一个号。”此刻我接过林医生的手写预约时间纸时,那张薄薄的纸片,重得像整个世界。
如今女儿手臂早已平滑,可每次想起那天,林医生递来的纸巾、那句“小事情”,仍会让我鼻酸。父母之爱大抵如此,为了孩子,我们敢与全世界较劲,也会因一句温暖的回应,瞬间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