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爱你是一个很仓促的决定
泛黄的窗帘半掩着窗外饱经风霜却颇有风味的汉口小巷,过早的街已经热闹起来,豆皮、热干面和鱼糊粉的味道交织着,透过窗子渗了进来,飘到了小鱼的鼻子里,闹腾得人心痒痒。
然而她并不想动弹,怕惊扰了还在梦乡里安睡的素生。
雨还在淅沥地下着,也不说话,不动声色地往小巷的水沟里直钻,好像这些雨在到达尘世之前和天上的云签下了生死状,宿命般地知道自己的归处。
就像小鱼冥冥中知道自己会闯进素生的心里一样。
滴滴嗒嗒,劈劈啪啪。
时间够久了。
素生抱着自己睡了一晚上,呼吸就像婴孩一样平稳,那只昨晚在她上衣里游走的右手此刻放在她软软的肚子上。小鱼也来不及想自己的是被侵犯了还是被爱抚了,一溜烟儿转了个身,紧紧抱着素生,对着他的脸,贪婪地吸着他刚刚释放出来的二氧化碳。
“醒啦?鱼儿?”
“嗯。
素生又抱紧了小鱼一点,细长的右手抚摸着小鱼的柔软的粉色绒衣。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整个时空都像是静止了。
再接着是小鱼无声的啜泣,素生抱着小鱼,才感觉到了她身体微微的颤抖。他慌张又惊讶地望着伏在他胸口上静静哭泣的小鱼,就像温柔的妈妈看着自己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你怎么哭了呀?”
“我没……哭。”小鱼尽力掩饰自己的哽咽。
此时此刻,她想了好多,想到自己在高铁站口又蹦又跳,随着《price tag》的节奏摇晃地像个傻子;想到和素生吃烧烤的时候大快朵颐的样子,签子里插满了木桶,空气里弥漫着客人催促服务员的声音,刚烤熟的肉滋滋啦啦冒着热气;想到和素生漫无目的的行走在江汉路,自己拿着独角兽的氢气球被素生牵着的傻样子。
“我……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一边说着,小鱼的抽泣声反而更大了,像是压抑了一个世纪发出的浑浊的声音。
“你说呀?想问我什么?”
“我……还是不问了吧。”
“你说呀?”
过了好久,小鱼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素生的那只手压得更紧了一些。
素生也不说话,这些日子就像做梦一样,说是真的幻觉也不为过。他从见到小鱼的第一眼就莫名其妙地在脑海里和她过了一生,就像没来由的感冒让人头脑昏乱,接着在太阳下暴晒一天,突然重获新生一样。这种感觉之前从来都不曾有过。
此时此刻,一切都显得特别不真实,素生紧紧抱着怀里闷声哭泣的小鱼,他疑惑又紧张到不知所措,但同时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和满足感油然而生,这种幸福感平生还未曾有过,真的一点都不夸张,素生人生本来就特别的平稳,从小到大的各种关键性考试,他总能在压线的情况下涉险过关,大学毕业了以后顺利进入了广州的一家公司,四年如一日地辛勤工作着。换句话说,其实就是无聊,要说的唯一的离死神最近的一次,就是小时候打破伤风针过敏差点挂了之外,26年来的每一天都平凡得像个路人。要说唯一的可以称之为“电视剧桥段”般的事件,就是遇见她,他无聊的生活好像因为这个女孩的闯入变得不那么一样了。
昨天夜里,是素生第二次来到汉口,来到她上学的地方,汉口的冬天和广州比虽然冷了一些,但还算温柔。坐了四个小时的高铁,素生虽有些许疲惫,但整个心却被一股欢喜的暖流包围着,就像是心脏被注入一剂强心剂,抚慰着26年来不近女色的他的生活。车窗外,夜色渐深,武汉像一个为百岁老人庆生的蛋糕,流光溢彩的路灯星罗棋布地点亮,高铁缓缓融入这个城市,透过窗,他甚至好像看见了长江大桥,衣服口袋里手机不停地响起短信铃声:
“哥哥你到哪儿啦?”
“我在到达口等你!”
“哥哥,有两个到达口,我在哪个等你呀?”
素生看着小鱼发的短信,那天小鱼傻的令人心痛的傻样子又浮现在了他眼前,她今天应该心情好很多了吧?我看见她的时候应该笑得灿烂一些还是矜持一点?要拥抱一下吗?还是轻轻拍下肩头?这些嘈杂的思绪在脑袋里不停翻滚,素生突然意识到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从来没有同时在脑袋里装过这么多东西,觉得不可思议又莫名有些羞耻。真奇怪,小鱼这个姑娘真的像一只小鱼一样游进了他在此之前未曾起过波澜的心。
“你就站在其中一个到达口吧,我总有办法找到你!”
“等我哈!”
素生在拥挤的人群中提着自己的大行李箱,周围的人都是和他一起奔赴这个城市的人,有的是武汉本地人,武汉伢们操着满口的武汉话,也有些时髦的女人,即便说的是普通话,他也能听出来武汉味道,武汉方言很奇特,用小鱼告诉他的话来说,那就是夹杂着黄陂泥土气、江滩汽笛声和过早热干面的味道,小鱼特别喜欢武汉作家池莉的小说,《不谈爱情》、《太阳出世》、《武汉故事》这些名词经常出现在他俩的聊天中,所以她如此异想天开又莫名贴切的形容他也能理解,素生心想着,突然一个恍惚,拥挤的人潮再一次将他拉回到现实,他心急地往自动扶梯走去,下了车,真实地感觉到武汉的冷夜,不过心里却如春天的小溪一般温暖,同时又像春天的熊,蠢蠢笨笨地不知道如何面对小鱼。
熙熙攘攘的武汉站口因为到处通风显得比刚下车还冷了些,素生耸了耸肩,将头埋进了衣领里,同时眼睛不停地搜寻那个傻姑娘。虽然之前只见过一次面,但是小鱼的眼神、声音、身材他都铭记在心。他从不爱和女生搭讪,也不爱和女生聊天,他总认为女生是一个有点可怕的物种,动不动就会莫名发脾气,脑回路永远跳跃,自说自话,他天生有规避麻烦的机制,这种机制的确让他规避掉了许多所谓的麻烦,然而,也规避掉了早恋、暗恋、初恋的各种可能性,他唯一要好的哥们儿肥仔都怀疑他是不是GAY,俩人大四毕业那晚在夜色朦胧的烧烤摊上推心置腹时,肥仔还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要等我啊,我眼里只有雪碧这个姑娘,我不弯哦!”当时素生苦笑着回应“你给我走开!”暮色里回荡着俩人没心没肺的咆哮。
似乎回忆得有些太多了点,素生使劲晃了晃头,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些不受控制的意识甩掉一样,他定了定神,开始寻找小鱼。
小鱼在到达口已经等了二十分钟,她焦急地向站里看,出来的人一波又一波,可是就是找不见素生,她为什么会焦急呢?说来也不怕笑话,这是她第二次见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小鱼醉意正浓,在店里喝着啤酒流着泪唱着歌,对于他的外形,她几乎没有印象,而且当时她觉得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估计是嚣张跋扈、玩弄女人的货色。而现在,她只害怕自己记不清素生的样子,却在微信里和他谈天说地那么久。都二十分钟了,怎么还没有出来,小鱼又激动又慌张,摸着手里的手机,假装在看消息,其实一直等待着素生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素生在茫茫人海中搜寻,终于找到了在看手机的小鱼,他轻声朝小鱼的背后走过去,拍了一下左肩,却站在鱼儿偏右的位置上,但令他猝不及防的是,小鱼很自然地向右转身,露出腼腆的笑,两颊微微泛着红晕,眼神闪躲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右边啊?”
“因为我聪明啊!”
小鱼说着,内心泛起一丝苦涩。以前跟林祎在一起的时候,他也经常拍她的左肩却站在右边,小鱼傻,他第一次这么戏弄她的时候,小鱼傻乎乎地往左扭头,却看不见林祎,会傻在那里停滞好久,就像被人点了穴一样,过个一两秒才会想起来往右看,林祎早就跑得没影了,小鱼就会喊叫着要打死大黄,一边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小鱼爱叫林祎大黄并不是因为林祎喜欢黄色或者思想比较黄,大黄曾经是她养过的一只金毛,可惜后来因为被人投毒死掉了,当时不谙世事的小鱼抱着大黄哭了好久,她下定决心长大以后找一个能陪伴她到老死的人,这个想法在林祎身上实施了,然而却没有实现。林祎最终还是像以前的大黄一样,没有陪伴她到永远。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必须要有缺憾呢?
“一起走吧!”素生望着发呆的小鱼。
“哦”小鱼木讷着,紧紧跟着素生。
“武汉你应该比我熟啊,怎么,不带路啊?让我带你吗?”素生笑着。
“啊?哦。”小鱼看着眼前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刚才等待时的期待莫名转化成了一股对自己冲动的不安,快步走在素生前面,不敢再看他的脸,直奔地铁口走去。素生紧跟在小鱼后面,拉着沉重的行李箱活像一个新上任的贴身管家。
元旦夜的地铁熙熙攘攘,从外省返回家乡的夫妻,刚下班的售货员,满头花发的老大爷,调皮在地铁里来回穿梭的熊孩子,小鱼看着这些和她坐在同一个车厢里的陌生人,开始后悔自己是否太过于冲动,林祎是伤害了她,但是选择见素生真的可以报复林祎吗?这真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