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见她了，依然是当初青涩的模样：纯真、洒脱还英气逼人，看不出有丝毫落拓之态，在她盈盈向我走来时，我突然惊醒----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我黯然神伤，那个我从小到大都倾慕的假小子一样英勇的二姐再也回不来了----

从上初中时我到外地去，二姐就辍学了，一是她成绩并不好，再者家里条件一般，在那个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年代，这大概是很多女孩的结果。在求学的道路上我越走越远，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她，再见她是在她的结婚宴上。

那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几年不见的二姐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站在小伙子的旁边，羞涩的红云飞满了脸。那一刻我惊诧于在爱情面前大大咧咧的二姐也是一副小女子之态，为她寻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而暗暗欢喜。

两年以后，在回家探亲时听妈妈说起二姐夫没了，我很是惊诧。妈妈说都是喝酒惹的祸，二姐夫什么都好就是爱喝酒，而且不醉不归，有好几次都差点出事，劝又不听。这次是命不该活，他出去了几天到朋友家，当天早上打电话说晚上回来。二姐在娘家住，下午四点钟从娘家回，走到村口那个十字路口看到很多人聚集围着看热闹，因为怀中刚一岁的宝宝闹瞌睡，她急着回家，就没去凑那个热闹，谁知就此错过了她生命中的另一半。

当夜深了丈夫还没影，打电话过去人家说早走了。她的心里就发慌，正要找婆婆公公去寻时，交警打来了电话，让去医院，并没说情况怎么样，她当时还想着应该问题不大，谁知到医院被领去的并不是病房，而是太平间。或许警察是不想她出问题吧，才没告诉实情，而接下来交警给她说的具体情况，差点让她崩溃，因为她遇见的那一撮看热闹的人看的正是他丈夫！

如果她当时稍作停留，也去好事一把，或许是另一个结局。而现在这样的懊悔只能在她以后的生命中频频出现。

二姐成为了寡妇，带着刚满一岁的婴儿，回到了娘家。二姐夫弟兄两个，他是老大，下面有个弟弟，没有姐妹，他母亲的意思是儿子不在了，她可以抚养孙子，二姐来去自如，想改嫁也行，毕竟她刚刚25岁，实在是太年轻了，不想改嫁也行，还在婆家住，她们一起把孩子养大。可是二姐的哥哥与妈妈都不同意，非要她自己养，不让她婆婆带孩子，经过几轮磋商，还是没达成协议，她婆婆哭着走了。

后来妈妈说，她当时与我家的几个哥哥都在场，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不能强做主。她当时是想让二姐把孩子留给婆婆，她帮忙把孩子带大，当作一门亲戚走。这样的话，二姐以后嫁人也少个累赘，毕竟在农村又是个寡妇，再带个孩子尤其还是个男孩，更不好找婆家了。但是二姐家人执意如此，我妈妈也不好说什么。就这样二姐在娘家落了脚。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婶婶开始坐不住了，到处张罗着跟二姐说媒。

三个月后我回家探亲，听妈妈说二姐已经结婚了，我问怎么样，妈妈叹口气说：“还能怎么样？一个坐过几次牢的人，还带着两个男孩，你二姐也带着一个男孩，到一起肯定要生气了！”

我很不解，问妈妈是那个人有钱还是长的好，这样的人也嫁了去，妈妈说：“人长的很矮，还没有一米七，你二姐不穿高跟鞋还行，穿上高跟鞋比他还高，也没钱，他的前妻就因为他又穷还有家暴行为跟他离的婚。”我更不明白了，“那二姐为什么要嫁啊？”“不嫁不行了吧，她嫂子和哥哥天天吵架，指桑骂槐明里暗里的嘲讽讥笑让你二姐吃不消了，再加上你婶婶本来就重男轻女，好说歹说哄着你二姐嫁了。”

“怎么能这样？”我感到震惊，“结婚不是儿戏，二姐本就结过一次婚了，如果因为这次的草率，再有什么的话，二姐可怎么办呐！”妈妈说：“可让你说着了，听咱村嫁到那个村的几个人说，你二姐结婚的第二天，因为琐事他们都打了一架。为母则刚，她们说两个人一直打到街里，回门时你二姐脸上身上还有淤青，当时问她说自己碰的，后来她到咱家玩，才和我说实话，哭的稀里哗啦的，跟我气的当时都想找她婆家去，更想说你婶婶一顿，为什么那么着急要把姑娘嫁出去。可是你二姐说什么都不让我去，还说‘事情既然这样了，就这么过吧，你放心我不会吃亏，更不会让我儿子吃亏。’你二姐那副神情，那决绝的样子，有点让我感到陌生，一个曾如此温顺、单纯的女孩在残酷的生活面前，开始变得坚强和不屈了。”我默然无语。

春节我回去，去婶婶家拜年时没见二姐。问婶婶她说二姐没在家，我觉得蹊跷，但也没敢再问，怕大年下的惹出不愉快来。

到家里问妈妈二姐怎么过节也没来，妈妈说：“别提了，你二姐的命真孬啊，找的那个人两个天天打架。他丈夫的两个孩子大，这个孩子小，他们经常想点欺负他，你二姐肯定不愿意，就这样天天吵天天打，这不年前闹离婚呢，没法在家里住，娘家又没办法住，在县里住宾馆。你说那个时候孩子留给孩子的奶奶多好，非要自己带，现在因为这天天生气多划不来，人家奶奶中间来了几次都不让人见孙子，现在这样的情况，不还得求人家。听说你二姐去孩子奶奶那儿还听了不少难听话，不过毕竟是亲孙子，现在孩子在他奶奶那儿，你二姐在宾馆呢。”

“那她过节不来拜年吗？”

“谁知道呢？你不知道，这半年来，你二姐受了不少气，性格也变了不少，前几天来还和你婶婶、她嫂子吵了一架，好像是说当初都是她们撺掇把孩子不要留到他奶奶那儿，现在没人管没人帮，让她的生活一团糟，唉！”妈妈边说边摇头，不时的擦擦眼角，我隐约觉得一个女人的生活正在偏离轨道---

正月十五，我回家的时候见到了二姐。

这次见面完全颠覆了我印象中二姐的形象。那天，二姐知道我回家了，特意来找我说说话，当她的声音响起时，我正在屋里拾掇东西，准备第二天回省城。

出门迎她时，我有些懵懵的。因为我看见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站在当院，大波浪卷的葡萄紫色长发，涂抹的惨白的肥胖的脸上血红的嘴唇，白色的蕾丝半长裙裹着尤嫌臃肿的身躯，那黑色的大孔网眼丝袜更让她有了一种风尘的韵味。这是我的以前淳朴无华的二姐吗？她怎么打扮成了这副模样？是我跟不上老家的潮流了吗？最初的震惊与讶异过后我把她迎进了屋。

简短的寒暄问候过后，我们聊起了彼此的生活情况，我知道了她生活表面背后的故事。

跟那个人结婚是她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她说那时她年轻没经过什么事，一切都是妈妈和哥哥说了算，如果当时有自己的主见，把孩子留给他奶奶，生活也许比现在要好，起码少去了这个“累赘”所带去的烦恼。现在她与丈夫势不两立，而那个男人又不离婚，说是“拖也要拖死她”，还说“如果跟他离婚他就杀她全家，反正又不是没坐过牢”。

二姐眼泪不干，我不停递给她的纸巾混着泪水把她化过妆的脸擦的惨不忍睹，我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先在宾馆里住着，日子肯定是没办法过下去了，看看谁能熬过谁？”

说起她的装扮，她笑了，“以前没穿过好衣服，这是我理发店一个朋友跟我参谋着买的，我知道不太好看，但我想做一下改变，我不要再穿以前那老套的衣服了，我也要时髦起来，否则这辈子不太亏了？”我无语，我不能告诉她说，在省城这都是“小姐们”常穿的衣服，或许她跟的是时尚？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要各奔东西了，下次见她会是什么样子呢？

暑假到了，我带着孩子回老家度假，开车从街里过时，看到婶婶家门口停了辆奔驰，我心中有了疑问，是谁的车呢？要知道这样的车在省城 也不多见呢？

吃饭时，我想起了那辆车，就问妈妈是谁在我婶婶家，妈妈叹了口气，“那是你二姐的车！”说着摇了摇头，我很奇怪，一是这才几个月，二姐居然都开上车了，而且还价格不菲，二是妈妈为什么叹气呢？

我说：“妈妈，怎么回事？二姐开上了好车，你为什么还叹气呢？”妈妈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凑近我耳朵说：“那是她的一个相好给她买的，不仅如此，你见了她以后你会更吃惊，珠光宝气的，到时你见了肯定认不出来。”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我想起了上次来的时候她的装扮，那涂抹的惨白的脸，那血红的嘴唇，那裹着肥躯的蕾丝，那黑色大洞眼的丝袜----

那么她的婚姻呢？“什么婚姻那还？”妈妈说，“她没跟这个相好的时候，经人介绍在县里的理发店干活，谁知道那个理发店暗地里是个卖x窝点。一次在县里突击检查的时候被端了，这些丑事传的满天飞，十里八街的人都知道了，那个男人最开始不是不离婚吗？这事出来以后，立马把婚给离了，你二姐在派出所待了几天就被放出来了，觉得没脸见人，好长时间没回来，听说她又在其他的地方继续干着这不光彩的活，要说一个女人没有才学没有技能又没人指靠，生活是难哪，她还要养活儿子。”

提起她的儿子，我心中一震，她做的这些事她儿子长大后会怎么看她，他会理解妈妈的难处吗？还是会憎恨妈妈带给他的耻辱？

“二姐是毁了，”我喃喃的说，“谁说不是呢，这就是命啊！要是她的前夫还在，那会发生这样的事？多好的一个姑娘！”妈妈感叹的说。

我说：“婶婶就没说说她，也不跟她想想办法，就任由她这样下去吗？”“你不知道，当知道她做的工作是这样的时候，你婶婶不光是说了，还打了骂了，有什么用呢？你二姐一句话可把你婶婶噎着了。”“她说了什么？”我问。

“你二姐说我不干这个让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会，你替我养孩子呀？你供我吃喝啊？当初是你们说让我把孩子留在这儿，不让他奶奶带，你们会帮我的，你们帮我什么了？两个月，刚刚两个月你们就迫不及待的把我嫁出去了，那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就让我嫁，你们不就是嫌弃我娘俩吗？你们这是亲娘吗？是亲哥吗？这个时候嫌丢人了，我不嫌，这样来钱快，我和儿子衣食无忧，不用你们操心。说罢，她就走了好久没有回来，这不放暑假了，把孩子带了回来，也想和你婶婶和好，毕竟血浓于水啊！”妈妈边说边叹气。

返回省城以后，我时常会想起她，想起人的命运的无常。

就这样过了几年以后，我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问方不方便，她要来见我，跟我说点事。我说方便，问她在哪儿，她说在医院，我有点慌了，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没事，你来了我跟你说。我慌慌张张赶过去，在一个私立女子医院门口我看到了她。

她看起来确实没什么事，红光满面，依然看起来很壮硕，只是衣服穿的不是那么没品味了，看起来就像一个40岁左右的女子。我问她有啥事，她说出了让我大跌眼镜的一件事，她要生孩子，但是有15年没生育过了，在县医院查出有卵巢囊肿，输卵管还有粘连，县医院建议来省城看看。

我问她：“你要和谁生孩子，现在你40岁了，已属于高龄产妇，很容易出意外的，况且你不是没结婚吗？干嘛要跟自己增加负担？”她淡然的笑笑，说：“我是没结婚，我也不想结婚，有一个男人也是你们省城的，他的妻子生了两个女儿，现在50多岁了，已不会生育，他有万贯家财留给谁去？他说了，只要我生个儿子，他就给我一套房子，还负责给我那个儿子娶媳妇，你说我要不要生，如果我不借这个机会，什么时候能给我儿子挣一套房子，什么时候能给我儿子娶上媳妇，现在没房子没钱啥都干不成，我也不想这样干，我没有办法别无选择，我已经不年轻了，我不跟自己能不跟儿子挣个前程吗？”我无言以对，她说的我都明白，现在生活的成本太高了，她为了儿子为了自己都没错，但是她能如愿吗？我不能说她不道德，我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她评头论足，我不能！

检查结果出来了，大夫建议她做试管婴儿。那样代价是高了点，但是会免去输卵管通液的痛苦，卵巢囊肿影响也不大，如果正常怀孕受精的话，首先是要切除囊肿，再通液，还要打促排卵针，怀不怀的上也在两可，让她回去考虑。

我提醒她，那个男人靠不靠的住，房子是怀孕后直接买了过户还是口头许诺，这之前的治疗费用怎么说，受尽千辛万苦怀不上又怎么办，怀上了是个女孩又怎么办？这些都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还有她怎么保证这个男人说到做到？我一堆的问题炸的她有点手足无措，我正告她，如果这些问题没搞清楚之前，千万不敢盲目，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平白又跟自己增加新的负担。

她走了，带着我一堆的问题。我不知道她还来不来，她会怎么样，我在等待 命运给她的安排。

春节回去，我又见到了二姐，她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大腹便便，她没有怀孕。

问到这个问题，她惨然一笑：“让你说着了，那个男人根本没有诚意，我一说要做试管婴儿，他立马反对，说花钱太多，又不保证能一次怀上，还不确定是男孩，不能冒这个险。我说要自然怀孕，仍然需要治疗，仍然要花钱，跟他说了我的情况，他说回头再说吧，不急，后来怎么就联系不上了，玩起了失踪。男人他妈的没一个好东西。”二姐愤愤的说。我看着她，只觉得说不出的悲凉，一个依靠着男人施舍的女子本就如可以随时弃掉的衣服，别人何曾看重过你？

我说：“他闹失踪也没什么不好，比你怀孕了找不到人要好多了，起码没给你又添新的负担。以后也不要想着靠这个跟孩子挣前程，真的靠不住，我知道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很难，好在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不是都16岁了吗？孩子如果不上学了，马上也可以学手艺挣钱了，两个人努努力，孩子娶个老婆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二姐看看我，欲言又止，终于叹了口气，喃喃说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

又好长时间没见过二姐，听说她依然在县里的“理发店”上班，依然穿着时髦而华贵，开着各种各样的小轿车来往于城镇和乡间。

听说她的儿子结婚了，娶的是一个理发店的女孩，长的还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