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缘分有很多种,譬如你我。
她看着那树下背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一.不只是这样
春雨如酒,醉了嫩绿的小草。提篮从山中走来,长发上还挂着细密的雨珠。
这条路葛颜已走过太多次,她要采一种叫做蕺菜的草药,也就是俗称的鱼腥草。这种开白花,叶片带腥味的植物对生长环境有着严苛要求,极难栽培,她只好亲自去山中采集。
襄阳城外群山绵延,那些翠绿的峰岭并不巍峨,却足以将大地勾绘成纵横交错的深谷高陵。
搜寻月余,她终于在一条小溪边找到鱼腥草,这里绿叶阴翳,温暖潮湿,阳光如一层滤网般软软铺散开,迷蒙春雾将那不远处的庄院衬得愈发恬静。
葛颜来到溪边,刚放下篮子,院中便传出琴声,清越一如往常。
她不急于采药,坐在石上正想休憩片刻,琴声却戛然而止。突来的寂静将刚迈出步伐的神思拉回,她看向庄院,第一次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在弹琴。
就在同时,虚掩的院门后走出一个小童,朝着溪石方向而来。
“这位姑娘,我家先生等你很久了,请吧。”他停在葛颜面前,躬身行礼。
“你家先生?”
葛颜不是本地人,在襄阳无亲无友,平常接触的又都是山村农人,这庄院格局不像一般人家,她暗暗猜测它的主人也许是一位读书人。
荆襄地区不仅富饶安宁,多出产名士高人也是其一大特点,他们往往就匿身于这不起眼的溪边石上。
“是的。先生早就注意到姑娘常在溪边聆曲,说这也算种缘分,若姑娘不嫌弃,还请到庄中一坐。”小童解释道。
曲子确实好听,有风叶相协,溪流和鸣,更是教人如涉桃源。
葛颜一向偏爱这类洗净铅华的音乐,方才那一顿更是吊起胃口,她决定进去会会这个高人。
院子东南角有一棵桃花树,这时节,桃花陆陆续续从寒冬的睡梦中醒了。树下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背对她,手边的石床上躺着一架琴,几点粉瓣飘落在弦。
她看着那树下背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光阴荏苒,春华依旧。此景此情叫人感叹啊。”老者声音浑厚,他边说着,边缓缓转过身。
看清老者面目后,葛颜仿佛被什么击中了。这一刹那,她的内心翻江倒海,她紧跨几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老者面前。
“是您!”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者着实没料到这位姑娘的行为,一时竟有些茫然:“姑娘这是何意?”
“先生可还记得,四年前襄阳集市上那对母女吗?”
“你是……葛颜?”
“正是。承蒙先生慷慨相助,我和母亲才不至于落魄街头。”语毕,她深深一拜。
四年前,葛颜和母亲一路逃难到襄阳,衣衫褴褛,身无分文。当时,外表还是个小孩的她,决定利用曾经所学为人看病,可谁会相信一个小女娃?她一腔热情,反遭来旁人冷漠的哂笑。
惟有一位老者注意到她,事后他主动找到她们母女,问清状况后,便毫不犹豫出资,在襄阳城西南外的山腰上为她们搭了座草庐。但次日,他就不露声迹地离开了,甚至都没留下姓名。
……
“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快请里面坐。”故人重逢,老者也有几分激动,他忙唤来书童,吩咐取些上好茶叶。
葛颜再拜起身,随他进到屋中坐下。盏中已沏上热水。
“还未请教先生大名。”透过氤氲热气,她拱手道。
老者微笑,面目洇得有些不真切。
“某姓司马,名徽,道号水镜。”
“您就是水镜先生?久仰先生大名。”
在荆襄,哪怕是最低等的贩夫走卒都知晓“司马水镜”之名,葛颜却不曾想,这位对自己有恩的老者就是他。
“不敢不敢。四年了,葛颜姑娘今年该十四岁了吧。”
“原来先生还记得。”
“呵呵,我这老眼昏花,一时认不出眼前人,可脑袋却一日比一日清明。”他笑道,“话说回来,姑娘为何总至寒舍,怕不只听我这老朽弹琴吧?”
葛颜拿出篮子,掀开布,几株尚带露水的鱼腥草整齐地躺着。
“近来春寒未褪,多有人伤风,正需鱼腥草配药,恰巧先生庄前溪边就有不少。”
“原来如此。”水镜先生拈起篮中草药,点点头,“我常听人说隆中出了个医师,还是位年轻姑娘,今天可算解惑了。当年在集市上,我看你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眉眼间却无半点稚气,说出的话更是不凡。”
葛颜笑笑:“先生过奖。我只是自小好岐黄之术,闲来无聊,随便学学罢了。”
“哦?随便学学便如此得心应手,怕不只是喜好使然吧。”似认真又似随意的口气,却换来对面异常的沉默。
暖热之气慢慢凉透,淹没进窗外的春花淡香。葛颜端坐在那儿,看着自己还一口未动的茶盏,慢慢低下头。
嗯。不只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