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遇见一缕阳光。洒成堆。装满了整个窗沿。
身下,那朱红色的被单,雕印着暗红色的玫瑰花纹,一朵一朵相互缠绕着。一条条金线闪烁夺目,庸俗,却愈发的凸显着华丽。红色,鲜血的颜色。我就这样被包围着。侧过头,微闭的眼,感觉到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眼睛并不能很适应这样的温度。伸出手去遮挡,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那接踵而至的光,依旧透过指尖,潇潇洒洒的滑落在脸上。能挡住的,只是自己的眼。看见自己的手掌,在阳光下模糊而接近透明,在这么一刻,我以为我会就这样消失掉,莫名的心慌。
放眼,木格子的窗,淡黄的布帘半卷。一缕缕的阳光被窗棂隔挡,在外面模糊成一片白茫茫,些许逃脱的,印在了布帘上,渲染了一地鹅黄,这是多么固执的烙印,任凭你再怎样擦拭,它依然存在,只有等时间慢慢走过,它才会慢慢消失。阳光竟是多么的固执。
这是清晨的阳光,现在应该是卯时吧。
没有炙热,没有痛苦。忍不住的坐起身,昂着头,贪婪地吸取一点点暖意,原谅我此刻想落泪,因为遇见阳光,不知所措。
也曾想,阳光是不是指引着远方,而抬头,我看见的,不过是我逃离不了的一扇窗。
我知道,我不过,将要面对这扇窗。一直的,一直的。
而我心中的你,却犹如那窗外的白茫茫,任由着我的寻觅,了无踪影。
“夫人,吃饭了。”一个女仆走了进来。
青衣素裹,娇小的身材被穿过门缝的阳光包裹起来。看不出她的面庞。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很美的。
“好的,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挥挥手,打发她离开。倚靠着床边的我,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今天,是我嫁入莫府整一年的日子。一年来,我过着一样的日子——虽然我的夫君很爱我,大家对我也很尊敬——单调,无聊,乏味。
但缘分已定,我注定在莫府终老。纵然,我在佛前苦苦哀求。
无奈,起身。整理下衣装。出去,面对新的一天。
少顷。我来到厅前。
前厅。大家都坐在那里。
“夫人,你起来了。”
“嗯”
“怎么看着脸色这么不好呢?病了?”
“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
“哦,夫人注意身体啊。”
“老爷才该注意身体啊,昨晚又写了一夜的奏折,身子骨要紧。”
“没事的,来来,准备吃饭了。”
我慢慢走了过去,看着坐在我身旁招呼我的人,我的夫君。那是一个多么英俊潇洒的男人呀。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身居高位,万人景仰。不知有多少人想嫁入莫府,嫁给这位只应天上有的美男子。
但这一切,对我来说却没有任何意义。
但无奈命运安排,我只有把一切的波澜壮阔,都掩饰在平波无澜之中。
天变的真快。早上还是明媚的阳光,转眼,却下起了蒙蒙细雨。雨水悠悠然的飘落在芭蕉叶上,晶莹,缓缓的滑落,落在地上,渗到地下。滋养着土地,滋养着芭蕉,也滋养着整个世界。
我撑着油纸伞。站在芭蕉树下,轻轻的,轻轻着抚摸着这棵芭蕉。
雨水慢慢的大了起来,肆虐的拍打着芭蕉叶,拍打着我的油纸伞,也拍打着我的心。
雨水,夹杂在微风之中,沾湿了我的衣裙,洒落在我的双颊。我无意拭去,甚至不知道,在我的双颊,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今天,是我嫁到莫府一整年的日子。也是我和他分开一整年的日子。
脑海中挥不去的,是我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个日日夜夜。
也不知道,现在的他,怎么样了。
贰
下雨了。或许下雨很符合我的心情。抑或,上天知道我的心情,配合的,下起雨了。婉儿现在也一定在莫府的某个角落,看着这场雨吧。她最喜欢下雨了。
一年了,婉儿嫁入莫府一年了。我还能有什么期待,我还能抱怨什么。期待婉儿的回来?抑或是抱怨命运的不公?我都不能,现在的我,只能祝福婉儿在莫府过的幸福。
雨慢慢大了起来。雨水肆意的流淌着。小溪也开始欢快的奔流着。山林也开始喜悦的挥动着。一切都这么欢愉,而伤心的,却只有我一个。
我只能,孤独的一个人,呆在这寺庙,等待着我生命的灯油慢慢燃尽。
想着,我转过身,离开这里,回到寺庙,继续去打扫吧。
“寂空,回来了。”
“是的,师傅,我刚出去转了转。”
“嗯。”
“外面空气很好。”
“嗯。”
“整个大山好像又活过来了。”
“嗯。”
师傅话永远都这么少。很多时候,我甚至在想,难道他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么。望着师傅的背影,我又开始疑惑了。
“寂空。世间凡事皆有因果。”
说完,师傅头也不会的消失在神龛后面的侧门之中。
我跪在佛前,期望我佛可以给我一些提示。
叁
廊道,风生生的吹疼了脸。无意中的抬头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没有云,没有下过雨的痕迹。只剩蓝,蓝得彻底。
“婉儿。”
有人叫我,这世界上,叫我婉儿的人也只有你了。在莫府,所有的人都叫我夫人。欣喜的转身,却发现,你不在我身边。一切,不过是幻觉。
收起油纸伞,我安静的回到屋子。看着这个奢华的房子,心里,却不断的想他。或许,他已经在某个地方,娶了某个女人,或许已经快有孩子了吧。
看着铜镜里的我,泪水爬满了我的脸颊。我伸手在铜镜上拭去,却发现,一切都是真的,铜镜没有欺骗我。
忽然,我发现,我已经记不起他的样子。
曾有过这样的天空,成片的蓝,不见的一丝阴霾。
我记得,你也喜欢,这样的天空,安静的蓝色。那个时候,我总是笑你丢三落四,原来自己也是一样,一瞬间,会有短暂的失忆。原谅我莫名的失落,请你不要笑得那么落寞。曾几何时,你说,只有笑,只有让自己疯掉。你却不知道,我看见这些,多么难过。
我说,谎言与誓言的不同,在于一个是听的人当真了,一个是说的人当真了。你指着我写的字说:那我是这个。后者。那我呢?不信谎言,不信誓言,又该把什么当真?我想,其实你比我幸福,至少,你当真了。
曾经,曾经的曾经,我以为那些在我心底深深镂刻过的痕迹永远不会消失。会像破碎的沙漏里凝固的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个个灿烂美好的瞬间,会停留在那张深刻我心中的脸上。但现在,仅仅过了一年,我却连他的容貌都已经遗忘。
看着铜镜里,那个泪流满面的我。我真的不知道做什么。只能,任由着,任由着。
肆
婉儿,我爱过,爱的刻骨铭心的女人,当她登上别人的花轿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心已经被欢快的唢呐声和喧嚣的锣鼓声杀死了。已经被伴娘的脚步踩碎了。我,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当看到我的头发在师傅的剃刀下缓缓的滑落时,过去的那个我已经完全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以为,我可以像师傅一样,心如止水。但我做不到,我依旧为她魂牵梦绕。我依旧为她辗转难眠。或许正如师傅所说,我难以割舍,难以割舍我与尘世的瓜葛。
佛啊,希望你能告诉我,乞求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两情相悦,却无法走到一起。
无声无息。没有人回答我,也不可能有人回答我,我已经被上天抛弃了。
起身,离开。
伍
一个人,孤寂的来到海边,我们曾经呆过的海边
那片海角,没有天涯的缱绻相随。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突然想起这话,面对不断袭来的海浪,一步一步的倒着走,看着自己的脚印一步一步的走进大海,回不来,没有回来。也许有风吹来,眼泪会一起落下,但不会有声音,就像沙子的流失一样,悄然无声。也许把四肢浸在海里,心也会感觉冰凉,但不会有难过,就像这一切都不属于我。是的,它不属于我。
海面是一片明晃晃的亮光,那是来自深海两百米处的阳光,经过波光折射,从黑暗中逃匿而来,细细碎碎地洒向海面,让人不忍睁眼。有人说,那一道光,是一道幸福,若能捕获,也许便能幸福。然而,这又怎是能轻易获得?就像那“死生契阔,与子相悦”的誓言,我们诚诚恳恳的许下,却不曾想过,生死,怎容得我们去掌控?
没有天涯的相随,海,不也是一样的契阔么。
阳光,蓝,海,这一切在转身便消失在眼角。就像你,消失在轿帘落下的地方。
陆
“佛,为什么我们两情相悦,却不得不天各一方?”
“你们的缘分尽了。”
“难道我们无法成为夫妻。”
“是的。”
“我不甘心,至少,请您告诉我为什么吧。”
佛带着我,去了一片海滩。
“你看那里。”佛指着不远处。
那时一个女人的尸体。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的尸体。
我不解的看着佛。佛一言不发,微笑着示意我看着。
人来人往,没有谁愿意停下来,看看这个尸体。过了阵子,过来了一个男子,看到这个场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改在了女人的身上。离开了。
有是一会,一个男子远处过来,看到这一切,一声不吭的在边上挖起了坑,把女人埋葬了。
佛说:“前面盖衣服的那个人就是前世的你。而后面埋她的人,就是她这世的夫君。你和她,不过是一件衣服的缘分。女人,会嫁给前世埋葬她的男人。”
那天过后,寺庙里少了一个叫寂空的沙弥,而凡尘,又多了一个叫张生的男子。是的,我就是那个叫张生的男子,我开始寻找着,我前世埋葬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