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怎么今天没来?”我扫视了整个教室,空了霞同学的座位,早自习都快结束了,还不见她来学校,进入九年级后,孩子们都安排住校,每周一的大早,孩子们都会清理好行李到校,然后来教室开始早自习,霞同学是班上师生公认的阳光快乐的孩子,她一直都乖巧懂事,如果有事她一定会提前告知我一声,那天她一点消息都没有就没来上学。
“老师,她可能不会再来上学了。”班长豪同学起身回答我,眼睛里有点闪烁其词,他只说了一句欲言又止,我期待他继续说下去,然而他坐下来不语了。豪是霞同学的好朋友,哥们似的好友,他们经常一起有说有笑吃饭,一起热心为班级服务,我想豪同学一定知道霞出了什么问题,又不想让全班知道,因此他欲言又止。
下了早自习,我赶紧拨打霞妈妈的电话了解情况,电话那头也是支支吾吾难以开口的样子,然后她妈妈说等会来学校找我。
半小时后霞妈妈来到办公室,拉着我走出办公室,在一个幽静的无人走廊她焦虑的对我说:“我们家霞得了抑郁症,是中度抑郁症,上周末我带她去看了医生,医生说的,让我多关注陪着她,多和她沟通,以她的要求来配合治疗,不能刺激她。我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霞自己也不想让同学们知道,她其实是装出来的乖巧,医生说她经常压抑自己,现在是中度抑郁症。”
抑郁症?霞会是吗?这个信息如晴天霹雳一样让我难以接受,上周还有说有笑的孩子,帮班上同学打饭,下课见饮水机没有水还去搬水的她,笑容总是写在脸上的霞,怎么会得了抑郁症?难道相处两年的霞灿烂的笑容是强迫出来的?霞在我印象中是一个高度自律、积极向上的孩子,仿佛她从来都没有脾气,温和对待老师和同学们,我疑惑地看着霞妈妈问:“是不是弄错了?她在学校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乐观开朗,是出于什么原因而不来上学?”
“医生说她以前就有抑郁症,只是我们没有注意,自从上九年级以来,她的状态越来越不好,这个孩子在家也是很乖巧,但有什么不快也是藏着掖着,不跟我们说,直到上周她发疯似的用头撞墙,才让我们引起重视,然后带她去看医生。在医生的引导下,霞才告诉我们说自己害怕进学校,害怕上数学课,因为上九年级后数学课经常听不懂,她说自己头很疼,回家做数学题就哭。”霞妈妈还是一筹莫展的说着。
“听不懂数学,考不好数学,我们都没有给过她压力啊,数学老师也没有批评过她数学不好,我们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是什么刺激她这么大的反应?”我仍然不解的问。
“马老师,霞很喜欢你们班,从七年级开始她就在这个实验班没有掉过队,她看着班上同学一次次因为考试落后就有几个被转到平行班,她回家说不想自己被转到平行班去。她在八年级学数学开始吃力,每次大考小考排名渐渐落在了后面,学校每次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都会将落后同学分到平行班,平行班进步同学进实验班,孩子心理压力很大,担心自己分出这个班级,她说如果考不好分出这个班就不读书了。”霞妈妈终于说出孩子因为学习压力大才产生抑郁症的原因。
“每次大考成绩出来,学校都这样分出很多学生,也进了不少学生,这个决策是领导们决定的,即使分到平行班也是一样学习,跟上差不多的进度学习也不吃力。我们生活中还有更多分分合合发生,马上读高中也要认识新同学新老师,我们都要适应新的班级和新的生活,开导她学会适应就好了,干嘛郁郁寡欢啊?再说她的成绩还没到分出去的时候。”我解释着,希望她能够开导好霞继续上学。
“我也跟她说过这些,但她不这样想,她喜欢这个班的同学,不想去新的班级认识新同学。再说她已经很害怕数学课,说自己完全听不懂,所以她说期中考试之后就要被分出去了。她说每次进学校都感觉害怕,不敢走在学校里,她说的时候还抱着我哭。我也拿她没办法,让她想开一点,她就是不能走出来,然后我们带她看了医生,医生说她中度抑郁症,不要逼迫她。在家慢慢休养,上学的事情以后再说。”霞妈妈满脸愁容,说出孩子最近的状态是焦虑好久造成的。
“没事,让她来学校吧,我会跟数学老师说一下,放低对她学习方面的要求,不逼迫她,如果怕上数学课,我就搬个桌子坐教室里,让她坐我旁边陪伴她,帮她走出焦虑。即使成绩考的不好,我去找学校领导求情,希望作为特例留下她不要让她分出去。”我自信的告诉霞妈妈,我以为只要解决霞的顾虑,她的抑郁症就可以好起来了。霞妈妈很感激我的做法,回家说服她上学。
第二天,霞真的来到学校了,面容还是那样阳光有说有笑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抑郁症焦虑,我把她叫到办公室。
“霞同学,你上周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这样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阳光自信的霞,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要把自己关家里不上学呢?老师同学都担心你,以后不许这样不打招呼就不来学校了。”我认真的看着她说,一脸严肃起来,她倒是笑了起来,只是笑的很不自然,仿佛是为了应对我的强颜欢笑。
体育老师进来了,笑着对她说:“这个是霞同学吧,昨天上体育课没有看见你,平时那么活跃的,那天没来我也觉得奇怪,以后请假要说明原因。你那么懂事,下次不要这样了呀!”体育老师也关心她说了几句。之前我已经告知老师们,霞同学心理状态不好,要求老师们多关爱她。
她看着体育老师的脸,也如同看着我一样的笑而不说话,甚至刚才的阳光笑容都没有了,渐渐地她的头低了下来,她用手绞着衣角,脸上有些不安。这时候数学老师终于也发话了:“霞同学,马老师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以后不会的题听不懂可以来问我,不会做也没关系,只要能够跟上就行,慢慢来!”
数学老师说完上前,拍拍低着头的霞同学肩膀,霞还是没有抬头,等老师们关爱结束,霞安静地回到教室里上数学课。我马上跟进教室,担心她有什么异常情况,我轻轻走进她,问她听得懂吗?她用绝望的眼神望着我,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我赶紧拉着她的手走出了教室,刚走到无人的走廊,霞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委屈的看着我不说话,我安静的一把抱住她,让她放声的哭出来,原来孩子的强颜欢笑都是为了迎合大人和老师,她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老师,我不想拖班级平均分后腿,也不想去其他班级,我不想读书了,我害怕这样的环境。”她在我怀里终于说话了。
“班上同学从来不会排斥谁成绩落后啊?想那么多干嘛?即使你考差了,我跟学校说留下你就是了,别瞎想了,好吗?”我安慰着已经泣不成声的霞,抱着她因抽泣而抖动的肩膀,我第一次看到阳光的霞哭得如此无助。
“可是我不能放过自己,我们班在成绩上总是遥遥领先其他班级,我不想在最后的九年级拖大家后腿。我也喜欢我自己班上同学,不想去其他班,老师,我走不出来,我做不到。我害怕数学,我更害怕考试。”以前都是一脸笑容的霞哭着说出她的矛盾与困惑,其实她很脆弱,她以前的坚强都是伪装,这孩子的乖巧做的真辛苦!
先让她发泄出来,以后慢慢跟进继续关爱她,我相信在大家共同的关注中,她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然而,霞并没有按照我的以为来发生改变,数学课听不懂我拉着她坐一起,她还是强颜欢笑的听着,却不会写数学作业。甚至有一天下午第一节课她没来上课,班长豪带着琴同学在校园角落找到她,看见她已经哭的泣不成声,然后两个孩子陪伴她在角落坐了一节课,直到她不哭了才很不情愿地跟着班长回班,之后霞上课的眼神都是茫然的,她一天比一天郁郁寡欢起来。
接下来的一天霞又不来上学了,我打她妈妈电话,电话那头居然传来对我无情的指责,大意是她好不容易劝说霞上学,不想让更多同学老师知道她得了抑郁症,只是希望她正常上学,没想到我的做法惊动了好多老师同学知道她要特殊对待,还说她一来学校我就和科任老师一起劈头盖脸在办公室公开批评她不请假不来上学,弄得霞要强颜欢笑应对老师们。霞说每天上学都是一种痛苦,害怕数学,害怕考试,还要强颜欢笑回应老师和同学的关爱,霞说好累好累,不上学了。
之后我多次电话联系她妈妈希望孩子能够来上学,毕竟毕业班了,中途辍学很可惜,霞妈妈都是对我一肚子怨气,说孩子再也不愿意去学校了,不读书了,医生说不能让她受刺激,她担心孩子这样下去有个三长两短就不活了。
当时的指责让我感觉无比委屈,我也想哭,心里无比难受,我这么费心费力去陪伴教育霞,说服同学老师领导去特殊关照她,得到的却是我弄巧成拙的害了霞,同时为霞妈妈和霞同学的不领情而伤心。
那次电话之后,霞再也没来学校,多年后的豪同学回校看我,他说我当年对霞的做法加速了她不读书的后果,说我一厢情愿的希望霞读书,还多次让班上同学去看望她,说服她回来上课,看似关爱她给她特殊照顾,但忽略了霞已经患上抑郁症,霞和家人只想安安静静的在家休养,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得了抑郁症。
事隔几年,我终于明白自己当年的一厢情愿是多么愚蠢的行为,也许霞同学在家安静休养一段日子,还可以如正常孩子一样继续上学,但我的做法几乎是向领导同学老师们宣告这个孩子有抑郁症,需要特殊照顾,其实这种特殊照顾就是对这个孩子最大的伤害,让本来患有抑郁症的霞不得不强颜欢笑来迎合我,其实她的抑郁症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因此加深,或许还有很多家庭原因是我所不知道的。其实一个抑郁症患者是不能用常人思维来沟通交流的,相反我所谓爱孩子为她好的做法,只是让她更加难堪和不安。
在以后的班主任生涯中,我明白班主任工作要有边界,要专业化指导孩子,不能以爱的名义伤害学生,特别是面对特殊心理疾病的孩子,更不能瞎忙做出没效果的教育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