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小舅时,他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裹在雪白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瘦削的脸,突然就发现他与大舅是极肖的,这倒是我原先没那么强烈觉得的。
舅妈问他,你认识他俩是谁吗?他疲惫地摇了摇头,指指床边的凳子,示意我们坐下,并说,我这是炎症,我累,想睡。
突然就一阵心酸。
以往,他看见我家先生,总是很特别地喊他名字:杨字拖成京腔儿化音,中间的一字省掉,然后说个良字。很多时候,听他这样叫他,我就禁不住笑,喊得像骂娘一样似的,怀疑他实际上就是没记住先生姓名中间的那个字。
如果不是他耳背,我会戳穿他,笑他连个姓名都记不住。
可是现在,连他这个人都不认识了。还有我。
想来他的二姐生下我时,他是极喜欢我的。要不然,怎会给我取名为平?
后来自己有了孩子,对平字上瘾的他一股脑儿地给他们取名为平字:平英、里平。
小舅也许是希望我们平凡而平安吧。
可他自己一生真的算不上平安。 他这一生除了勤劳二字外,还有一词最能概括他一生:化险为夷。
都记不清他这一辈子到底出过几次车祸了。去年听到他出车祸时,我居然都没有吃惊的感觉,我都习以为常了。我知道我的这种习以为常很没良心。
他这么频繁地出事,我纳闷是不是与他耳背有关。
他伤好后又马上开始劳作。 感觉他就是打不垮的不倒翁。 感觉他就是玩生活于股掌之间,在生死间随意穿梭。
这次的险他会化吗?
只有他生病了,我才会真正意识到他是我一个多么亲的人。
我平时疲于工作讨生活,而他,似乎暮年了也还在把自己当壮劳力使。
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我们在各自的轨迹里忙碌着。 以至于到了春节,才想起,我该去看看这个舅舅。
真是不该啊,周五妈妈告诉我小舅舅就在中医院住院,和我的家就几百米远,而不善厨艺的我为了招待好第二天的客人,为准备食材忙得团团转,把大小钵送到别处加工。第二天陪家政阿庆嫂买菜买水果陪客人打牌。然后,黄昏时想起过生的儿子,对客人说声抱歉,飞快跑往他公司所在的工地,心有灵犀地,在中途遇上回家的儿子。
原谅我,舅舅得病了可我还是玩得这么欢。
原谅我,舅舅得病了,我首先想到的还是不能错过儿子的生日,尽管已经给儿子发了个不是看数字主要看寓意的生日红包。
而我认为,病榻上的舅舅迟去一天看望是不要紧的。
原谅我,我还得按照原来的生活规律过下去,该吃时吃该睡时睡该大笑时我仍然大笑。
就正如,我爸患病期间,我想对全世界的人隐瞒病情又想全世界的人都来安慰我,多少次夜半的流泪多少次中断上课跑到教室后窗那默默地不可抑制地哭。
而那次,我和父亲母亲到当时的石门大厦旁的超市购物,妈妈恐高,害怕乘电梯,胆战心惊上得运转的电梯,吓得就那么一屁股坐在电梯上,我笑啊笑,笑得捂住喘不过气来的胸口,引得整个商场的人都引颈观望。就连父亲的绝症都没能制止我的笑。
我是不是很没良心?
又想到了小时候过年的情景。走亲访友主要就是去外婆家。其实就是几百米远。平时去新安都要路过无数次的。
而过年时去外婆家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两个舅舅都是一样,不管不顾地拿出好多吃货来招待我们,也许还有好多舅娘私存着准备招待娘家人的东西,记忆中有花生豌豆米儿糖籼面粉等等,我对过年的美好记忆都源于此。只不过现在的年味越来越淡,终不复儿时的年味了。舅舅家的大搪瓷缸,还有一个巨大的草编坐桶都已经消失了,就连带我拜年的父亲、与母亲她们唠嗑的姨娘及殷勤上茶水的大舅舅也已经不在了,儿时记忆里一室雍雍笑语晏晏的人在逐渐减少.......
我母亲说,我们五姊妹,正在五抽三,三抽二地离去。
语气是诙谐的,但分明透露出十分的无奈。
而我们,又何尝是轻松的,背负着子女成家立业的压力,又惶恐着亲人的不断离去。 惟愿年老的少疾苦、安享晚年;而我们,也终能一切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