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点轻点，杨医生，我怕疼。”倪裳捂着眼睛等着杨医生帮她换药。上次也是这个医生给她处理的伤口，她记住了这个乐呵呵的老头的名字。

　　绷带和纱布被揭下来，露出里面有些溃烂的肉。衣云站在倪裳的脚边，看着倪裳的伤口问杨医生：“她这个伤口，怎么样？”

　　“稍微有一点感染，不要紧。千万不能沾水，以免发炎。一会再给你们开点药，记得按时换药。”杨医生一边给倪裳清洗伤口，一边说。

　　杨医生开好药，嘱咐倪裳：“下楼拿了药再上来，我告诉你们这药怎么使用？”说完把就诊卡递给倪裳，衣云半路劫持了这张卡，叮嘱倪裳在这里老老实实等着，便跑去帮倪裳拿药。她心疼倪裳，不想让倪裳来回折腾。

　　此时的诊室不忙，只有倪裳和杨医生两个人，倪裳终于逮住机会，问出了心中一直想打听的事情：“杨大夫，您医院里有一个叫孙洪扬的医生吗？”

　　“哦，小孙呀。认识认识，神经科的。小姑娘找他有事吗？”杨医生有点好奇的看着倪裳。

　　“他有女朋友吗？”头脑简单的倪裳直白的回答。

　　“哦……，我明白了。小孙来医院工作还几年了，人帅钱多，就是找不到对象，我们医院上上下下都帮他操持了不少，没一个成功的。他现在成了医院的结婚困难户了。怎么着？小姑娘，你看上他了？我帮你签个线。”提起孙洪扬的婚姻问题，杨医生就不自觉的涛涛不绝。

　　“不是我，是刚陪我一起来的短发姑娘。”倪裳毕竟是女孩，脸皮很薄，不敢说出实情，也不想让孙洪扬这么快知道自己喜欢他。

　　“哦？刚我还纳闷这个看起来像男孩，听起来像姑娘的人到底是男是女呢？看来真是个姑娘。”杨医生的谈话重点好像正在跑偏。

　　衣云是循着杨医生“姑娘”的尾音进来的，她拿着手里的要问杨医生：“大夫，这个药膏怎么个用法？在家里换还是来医院换？”倪裳拿着取回来的药问医生。

　　“都行，要是你能行，在家里帮她换也行。你……，嗯，你……。”杨医生一脸慈祥的看着衣云，吞吞吐吐的，好似还有话要说。

　　“她不行，我来医院换。哎呀，我要肚子疼，要上厕所。衣云，快点，扶我上厕所。”倪裳急匆匆的道了再见，伸出手拽着衣云就往外走。

　　“你不是要上厕所吗？”衣云看着捂着肚子走出门外后，瞬间恢复正常的倪裳。

　　“哎，你是不知道？杨大夫看上你了，想认你当儿媳妇。”倪裳口无遮拦的吓唬衣云。

　　“怪不得他像看自己闺女一样的看着我呢？”衣云眼前浮现了杨医生慈祥的面庞。

　　她俩正要向电梯间走去的时候，迎面背着光走来一个医生，倪裳一眼就看到了他那个光头。她捅了捅衣云，对她说：“看，那个是不是孙洪扬？”

　　“好像是，背着光看不清脸。”衣云眯着眼睛打量朝这边走来的那个人。

　　“孙洪扬，孙洪扬”。前面的人听见倪裳的声音停住了脚步。衣云搀着倪裳来到了孙洪扬面前。

　　“你好，我是倪裳，加你微信，后来脚又被烫伤的那位。”倪裳向孙洪扬伸出了手。

　　“哦，你好。怎么样了？”孙洪扬同倪裳握了一下手。稍微打量了一下近在眼前的女孩，身高到自己脖颈的位置，扎着利落的马尾，一览无余的露出姣好的面容，浓密而修长的眉毛加上一双清澈的杏核眼，像极了年轻时的张柏芝，只是明黄色的短款羽绒服上有几滴油彩颜料。孙洪扬对眼前的女孩并不反感，当然了，也仅限于不反感。

　　“有点感染，今天来换药。”倪裳抬头微笑着对孙洪扬说。今天的孙洪扬穿着白大褂，挺拔的身材和完美的光头越发显得他整个人冷冷清清，就像白雪皑皑的大山顶着岩石裸露山顶一样，没有了草木的遮挡，山峰的骨像水落石出，让人望而生畏，却又充满着神秘色彩，让人甘愿去冒险和探索。

　　倪裳以为孙洪扬会问起读书会那天发言的事情，可孙洪扬不仅没问，还想有点想说“再见”的架势，她连忙又加了一句：“孙大夫，咱们以前见过面，你不记得我了？

　　“是吗？我这个人记性不好。”经倪裳提醒，孙洪扬确实感觉这女孩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只能谎称自己是间歇性失忆。可他哪有什么失忆症，只是不走心罢了。在他眼里，除了阮柒，其它人类长得都差不多。

　　“孙大夫，有病人呼叫你！”。孙洪扬的身后传来护士的喊声。

　　“我还有事，告辞了。”孙洪扬说完，大步向诊室走去。

　　看着孙洪扬的背影，倪裳想：“人生有缘处处逢，人生无巧不成书，这么快又见面了，看来命中注定的爱情正向我快马加鞭的奔来，虽然他不记得我，但总算是搭上线了。”

　　倪裳很奇怪，追她的人男孩有的是，她却从来不拿正眼看他们，她就是喜欢追自己喜欢的，她信奉古老的名言：“我爱你，与你无关”，认为只有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真幸福。

　　看着发春梦的倪裳，衣云戳了戳她的脑门，搀着她继续向电梯间走去。

　　孙洪扬回到诊室，之前安排去做颅脑CT的病人已经等在那里了。病人是一位五旬左右的阿姨。

　　“大夫呀，你帮我看看，我恢复的怎么样啊？”阿姨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阿姨，颅脑CT拿回来了吗？我去给你拿吧。”孙洪扬看着眼前右手右脚都不太灵便的阿姨。

　　“拿回了来，大夫。”阿姨冲跟在她身边的姑娘招招手，女孩把CT拿出来递给孙洪扬。孙洪扬对比看了一下，对阿姨说：“不用担心，没有再出现问题。平时按时做复健，多锻炼身体。一定注意不要吃高盐腌制食品，也不要生气，保持良好的心情。我给你开点药，定期复查就可以了。”他总是会提醒病人要保持好心情，却唯独忘了告诫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他会自己的疏忽付出代价。

　　“谢谢大夫。我这手脚什么时候能不哆嗦啊？”阿姨举起僵硬且不自主颤抖的右手给孙洪扬看。

　　孙洪扬握着阿姨的手放到阿姨的腿上，耐心的告诉她：“阿姨，我看着您现在比刚做完手术的时候好多了。您这脑溢血能救回来就是万幸了。手脚的问题还得持续的锻炼和复健。别太担心了，您还这么年轻。”孙洪扬给了病人一个努力活下去的希望。

　　阿姨听着这话，着急回家锻炼复健，连忙起身道了谢，便让女孩搀扶着出门了，刚到门口，差点撞上急匆匆小跑进来的杨医生。

　　杨医生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赶紧来到孙洪扬身边，将衣云喜欢他的事情告诉孙洪扬。孙洪扬问了衣云的相貌，对“半男半女”这个描述稍微有点印象，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其实，十分钟前还在走廊里见过，只是孙大夫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和事从来不在意，他的心神都在阮柒那，那还有时间关心别的人类。

　　“小孙，有女孩喜欢你，就赶紧答应了吧。”桌子对面的主任医师程大姐探过头来问孙洪扬。

　　“程姐，我根本不认识杨医生说的那个人，我不是太想招惹陌生人。”孙洪扬无可奈何对程大姐说。

　　“交往几次不就不陌生了吗。你也老大不小了，虽说条件很好。也不能一直单着，人活一辈子，总得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吧。”程大姐和她的丈夫杨医生一样关心小辈的婚姻大事。

　　杨医生还想开口给孙洪扬讲人生哲理的时候，又进来两个病人。他只能回到自己诊室，临走给了媳妇一个“你再好好劝劝他”的眼神。

　　病人的出现及时打断了程姐和他的对话，孙洪扬内心里真是感谢这两位病人，如果不是他们，孙洪扬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接程姐的话。再过一年，他就30岁了，在鹭海这个三线小城里，这是一个尴尬的年纪。周边的同龄人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只有他还是单身，他与他们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被群体抛却的感觉让他感到孤独。

　　孙洪扬上大学，选择的是医学本硕博连读，20岁左右的时光几乎都在学校度过，并非热爱，只是用正在上学，不适合结婚这个理由来逃避婚姻。八年之后，漫长的本硕博终于读完，他无书可读，只能踏入社会，参加工作，成为正经八百的年轻人。已到而立之年的他，始终还是一个人，身边人提到他，话题就会不自觉的绕到他的婚姻问题上。他从小就不想成为人群的焦点，这种被别人讨论来讨论去的感觉令他非常不舒服。在现实强大的压力面前，他想过像阮柒曾经放弃他一样，狠下心来放弃自己的执念，遵循这个社会毫无道理的规则，可当他想到从此不会再与阮柒有任何瓜葛时，他又总是无法割舍。渐渐的，他的心结越来越重，夜晚经常失眠，在旁人看来，他也只是日渐沉默而已。

　　和衣云一起吃完饭，倪裳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衣云将倪裳搀扶到沙发边，帮她脱下鞋子和衣服，拿过拖鞋给倪裳穿上。衣云转身进了厨房。

　　“你到厨房干什么”倪裳欠着身子问衣云。

　　“刚脱鞋的时候，摸你的脚很凉，给你烧点热水，洗洗脚。”衣云将水壶架在了灶上。

　　“大夫不是说不让沾水吗？”倪裳一边从包里拿出手机一边问衣云。

　　“没事，我有办法。”衣云信心十足。

　　过了一会，衣云端着一盆凉水，肩上挂着毛巾来到了倪裳跟前，又返回厨房将热水提过来倒进凉水中。用手试了一下水温，将毛巾浸泡在水中。拧干毛巾后，抬起倪裳的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毛巾轻轻的擦拭着倪裳的脚。

　　倪裳放下手机，笑着对衣云说：“云贵妃，朕不会亏待你的”。

　　衣云抬头看倪裳，想要说话的时候，撇到倪裳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正亮着，打开的微信的第一条收件人的名字是孙洪扬。她随即低下头，问倪裳：“对了，你加了孙洪扬微信了吗？”

　　“嗯，刚问他是哪个科室。他说是神经科。等再换药的时候，挂他的号，让他给换。近距离的看看他。”倪裳一脸憧憬的拿起手机。

　　衣云听到这里，稍微有点走神，她的手碰到了倪裳的伤口。

　　“哎呦，你轻点，碰到我的伤口了。”倪裳从衣云的手中缩了一下脚。

　　“哦，对不起。让神经科的大夫给你换烫伤药，我看你真是神经了吧？！要这么说，我也可以给你换药了。“衣云将毛巾放进水里洗着。

　　“大姐，求求你给我个机会脱单吧，好吗？”倪裳拱着手拜托衣云。

　　“好吧。你对孙洪扬一见钟情了？”衣云问倪裳。

　　“我喜欢他的光头，哈哈哈。”倪裳打趣着。

　　“真没想到你有这癖好，要不我也剃个光头给你摸”。衣云继续给倪裳擦着脚，感觉到倪裳的脚慢慢暖和起来。

　　“不要，你的头骨太纤细，没有孙洪扬的好看。”倪裳看着衣云的头发分析到。

　　“好吧。小主，你的小脚丫暖和多了。起身就寝去吧。”衣云拿起沙发上的珊瑚绒袜子给倪裳穿上，搀着她走进卧室。帮她穿上睡裤睡衣之后，替她关了灯，走出了倪裳家。

　　外面竟然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束里飘着。衣云不喜欢下雪，她感觉雪片就像头皮屑，是天上哪位邋遢的神仙不洗头的后果。可倪裳很喜欢下雪，她说皑皑白雪就像画中的留白，不用笔墨，意境全出。她还说，初雪绽放的那一天，纯净的白雪会涤荡所有人的灵魂，这时候互相表白的恋人能收获毫无污染的爱情，永远幸福的在一起。衣云走在安静的雪地里，耳边是倪裳关于下雪的各种言论，心里想着倪裳真是傻呀，如果在初雪的那天向她表白，她肯定会用雪球打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