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门外等了将近两个多小时,太阳完全落山了,在天边残留着些夕阳的余晖,夕阳的红光与乌云的灰参杂交合,渲染成了一种绚丽的颜色。街边路灯渐次亮起,散着些白色的光晕。
张淑芬眼睛红肿,由梁鸿鹄搀扶着走了出来,见着外面坐着的梁鸿雁,张淑芬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照着梁鸿雁的脑袋瓜子拍了两下,骂道,“死孩子,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这一天到晚不见人影,死哪里去了?”
梁鸿雁心里委屈,又不敢顶嘴,眼泪啪嗒啪嗒地直掉。
梁鸿鹄怕她妈把妹妹真打傻了,忙劝道,“妈,你也消消气吧,鸿雁今天是参加比赛去了。”
“什么比赛,啊?”张淑芬瞪着梁鸿雁,又伤心又愤怒,“什么比赛比家里还重要吗?你姐姐知道家里出了事立马就从学校请了假赶过来了,你倒好,枉你爸那样疼你,他都进公安局了,你连个影儿都没有!”在张淑芬眼里,梁鸿雁无论做了什么都是错的。
慕时远从来不知道梁鸿雁会有这样一个偏心的母亲,看着梁鸿雁挨骂,他看不过去,“阿姨,鸿雁其实也很担心家里的,她接了鸿鹄的电话之后都急哭了,老师还没说解散她就打的回来了。只是我们回来时酒楼已经被警察封了,她进不去,所以只能在外面等了。”
听了慕时远这一番话,张淑芬这才稍稍消了消气,但小女儿不中用是事实,越到这种危难关头她越是恼恨梁鸿雁的不争气,“赶着回来又有什么用,除了哭,什么忙也帮不上!”
张淑芬气过了头,又想起自己丈夫被带到公安局快一个下午了,至今没有回来,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不免又是痛心又是焦虑,一会哭一会骂,想要找人拖拖关系吧,她一个妇人家却是一点门路都没有。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张淑芬才看清,她和丈夫在上海打拼了十数年,却连半个人情也没积下。
张淑芬不相信老天爷会绝了她的路,她拦了辆车要到公安局要人去,梁鸿鹄知道她妈妈的性子不把公安局闹个底朝天是不会罢休的,她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她,加上妹妹和慕时远,三个小孩连哄带骗,张淑芬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家了。
在车上,梁鸿鹄跟妹妹讲了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梁鸿雁这才知道,今天有两对新人在鸿福酒楼摆下了五十多围宴席,到场宾客前前后后有三百多人,酒过三巡,菜也差不多上齐了,数百多名宾客中却陆陆续续有人开始闹肚子疼,起初没人在意,不久后有人开始头晕耳鸣,再久一些时有的宾客甚至腹泻呕吐,面色苍白,连路也走不动了。
梁涛作为主要负责人,宾客在自己的酒楼内出了问题他自然是格外重视,眼见病倒的人越来越多,梁涛不得已叫了救护车来。宾客中有人意识到宴菜中出了问题,便报了警,救护车来到的同时,警车也跟着来了。
上百人围着梁涛夫妇讨要说法,未免事态往不可收拾的局面发展,梁涛一方面极力安抚众人情绪,一方面吩咐厨房即刻组成了安全小组,细查事发原因。出现中毒症状的宾客却越来越多,酒楼里一片混乱,警方到达时,十数名男宾客围着酒楼员工正要动手打人。
警方控制了现场,将要闹事的都一一劝住,食品安检部也来了人,取了菜品样本回去检验了。事发两个小时后,梁涛被公安局带回去调查,酒楼里所有人都留在原地接受警方的问询。
丈夫被带走了,张淑芬吓得举手无措,忙忙打了电话到学校里找了梁鸿鹄,梁鸿鹄得知这一消息便请了假,在酒楼被封之前赶了过来。
慕时远虽然喜欢梁鸿鹄,但这种事情他除了安慰梁鸿鹄两姐妹,也确实再帮不上什么忙了。梁家母女三人神情厌厌,各自悲切,也没了心思招待他,慕时远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将她们三人送回了家,又安抚了一番,便也走了。
男人不在家,张淑芬没有胃口,也没了心情做饭,梁鸿鹄煮了两袋泡面和妹妹分着吃了,又上锅熬了半锅子小米粥,想着等母亲饿了的时候填填肚子。梁鸿雁再不经事,却也知道家里出的这事非同小可,一路回来她没敢说话,也没敢发问,生怕又添了母亲伤心。
三天后,食品安全局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在名叫龙凤呈祥和芝麻凤凰卷的两道菜肴中发现了大量的大肠杆菌和蜡样芽孢杠菌等微生物的存在,而这些菜肴都是使用了过期变质肉制品烹饪而成的。
因中毒人数太多,鸿福酒楼被告上了法院,梁涛也被警方拘押了起来。张淑芬得知这一消息时,她大叫了一声,几乎要晕厥过去,她拉着大女儿的手,哭喊道,“都怪我呀,我不该贪小便宜怂恿你爸去买了那些过期的肉啊!这下把你爸害进去了,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哟!”
梁家两姐妹这才知道,鸿福酒楼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故,竟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张淑芬常抱怨梁鸿雁不懂事不争气,经了这件事,在梁鸿鹄眼里,母亲才是家里那个最不懂事的人。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她如何埋怨母亲也没有用了。现下,梁鸿鹄担心的这一事故的善后工作。三百多宾客出现了中毒症状的就占了一半了,另外还有五十多人住进了医院,光是这一项的赔偿金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自从王豪的事一出,梁家的资产就陷入了困境,更何况父亲还欠了周世昌一笔债款马上就要到期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梁鸿鹄有一种预感,他们梁家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这几日,张淑芬凭一妇女之躯四处奔走求人帮忙,梁家在上海无多少亲友,平日来往甚少,遇上这样的事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了,张淑芬气得直叫爹骂娘。
无法,张淑芬买了车票回了北京想找夫家和娘家的亲戚救济救济,左凑右借仅仅筹得了五十万,刚好能赔偿给那一百多名宾客。至于欠周世昌的那七十多万,却不知该从何处筹来了。
梁家的酒楼陷入了困境,周世昌的房地产开发却做的风生水起。他通过哥哥的关系,以极低的价格买了几块地,其中一块还是民居,那里的楼房都有着六十多年的历史了,已经被政府列为了危楼。
虽是危楼,但却是好地段,这里靠近火车站和汽车站,周围有医院、学校和大型超市,若能重新开发楼盘,定能大赚一笔。为了这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周世昌费了很大的心力才拿下这块地。
只是通过人脉关系买地容易,要强拆这里的居民楼却比想象中的困难多了。这片地区住了十多户人家,除了大部分是外来户,剩余的几户都是本地居民,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这片地方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魂,是他们后世子孙就算漂泊在外也还能牵挂的地方。
房子地产被征收虽有补助,但这些补助却不足以再另行购买一套房子,老房子一旦被拆了,这几户人家将面临流离失所的境况。慕时远回到家时,看到一辆熟悉的面包车停在门外的街上,脸色变了变,他将书包往肩上提了提,快步往院里走去。
院里,几个拆迁队的大男人围着一个老妇人半是劝说半是威胁,想要老妇人在一张纸上摁个手印。老妇人拄着拐杖,她耳背,又不识字,弄不明白他们话里是什么意思,正急得要拿杖子赶人了。
慕时远扔了书包,进厨房捡了把菜刀冲出来,冲那一群人喊道,“我去你妈个逼,有本事冲老子来,趁老子不在家哄骗一个老太婆算什么能耐?信不信老子砍死你们这些狗日的!”
这些人见慕时远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哪里怕他,便都威胁道,“小屁孩,人还挺狂啊,不过还没成年吧?一个穷学生,装什么大爷?哥几个要真弄你就跟弄死蚂蚁一样简单!”
老太婆虽然耳背,但也看出来他们在吵架,她怕孙儿吃亏,便拉了孙儿的手要将他拉进屋里躲起来。慕时远怎肯示弱,挣脱了奶奶的拉扯,向几个汉子逼近了几步,狠狠说道,“学生怎么了,我慕时远那也是你们大爷!你们识相的话赶紧滚出大爷的屋子爬回自己家里去,否则别怪大爷不跟你们客气!”
男人们何曾被一个学生哥如此轻视侮辱过,便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其中一个挽起了衣袖,大有一副要干架的姿势,“来啊,老子还怕你不成?”
慕时远原不过是要唬他们一唬,谁知这些人真要耍起横来了。慕时远正犹豫着要不要干一架,瞥眼瞧见身旁矮小枯瘦的奶奶,心里便难过了起来。他不怕打架,他怕奶奶会伤心,若让奶奶看着他被人欺负,她会哭死过去的。
他不能打架,尤其是在奶奶跟前,但是他又必须要把眼前这群无赖赶跑。慕时远狠了狠心,说道,“既然你们都不怕把事情闹大了,那老子就陪你们玩!”
慕时远抡起菜刀,砍向的却是自己的手背,菜刀很锋利,在手背上豁开了一道十厘米长的口子,鲜血泉涌一般流了出来,直滴落到水泥地上。尽管很疼,慕时远却不曾皱一下眉头眨一下眼睛,他知道越在关键时候越不能低头认输。
慕时远瞪着虎眼,两眸布满了血丝,面容更是因为愤怒而显得无比狰狞。这些人瞧见他连自己都敢砍,便都有些怕了,再看他手上的菜刀明晃晃地,说不定随时都会砍在他们的身上,便都觉着背脊发凉,浑身不自在。
这些人虽然无赖,但他们更怕遇见比自己更无赖的人,原本周世昌要求强拆就已经犯了当地人众怒了,若在此时再闹出人命来,谁也不敢负起这个责任。
几个周世昌找来的无赖认怂了,他们不是怕慕时远这个人,而是怕他做的事——在他们看来,慕时远简直是个疯子,他的行为也只有疯子才做的出来,而正常人又何必要去招惹一个疯子呢?
“臭小子,算你狠!老子今天放你一马!”虽然他们不敢真的闹出人命,但也不愿在一个学生面前示弱,“不过老子劝你还是尽快把这合同签了,现在签了还能拿到补助款,要是晚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滚!”没等他们说完,慕时远冷冷开了口打断了他们,“老子不吃你们这一套!”
几个无赖走了,奶奶看着慕时远流血的手,又是伤心又是生气,“崽崽哟,你干嘛那么傻要拿刀砍自己哟!你要有个好歹,奶奶也活不成咯!”
“奶奶,您放心吧,我没事!”慕时远安慰奶奶道。
慕时远回了里屋,手背实在太疼了,他咧着嘴嘶嘶叫了几声,翻箱倒柜找出了母亲过世送葬时用过的白布条,自己包扎好了被刀砍伤了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