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过神来的时候，教室里已是鸦雀无声。

“嗯……”

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我的感知暂时屏蔽了台下的四十多名学生。

我努力地回想我刚才要讲的内容，努力地回想我要讲的科目，努力地回想在这间教室之前的经历，努力地回想……

直到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门外刺耳的电铃声打破了我的回想，我用于隔离世界的屏障也随之破碎。我听到了教室内椅子移动的声音和人的说话声，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现在下课了对吧。”

“下课铃慢两分钟。”台下有人答道。

“好，下课。”

“起立！”

一瞬间，台下的学生几乎全部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齐声喊道：

“老——师——再——见——”

我点了点楼，木讷地笑了笑，看了看桌子上摆着点和英语课有关的东西，拾掇拾掇，仓皇逃离了这间教室。

监控画面显示，下午四点零二分，李老师下课后，一路快走回了404办公室。据当天下午四点零几分见到他的两位辅导员回忆，他的耳朵似乎是聋了，叫他没有反应，他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办公室赶。

不过，辅导机构的领导，旁听的其他老师和在场的学生们都表示，李老师此次的英语公开课一如既往地精彩。

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是，在接近五点的时候，领导接到了李华打来的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了一个令整个辅导机构不安的消息——

我们的明星老师，每年宣传单的封面人物，李华老师， 突然拒绝了续签今年的合同。

距离合同到期还有四个月。

今天是6月8日。

“这个，不是钱的问题……”我解释道：“是因为……那个……家里有点什么别的事情。所以非常……好，谢谢您。嗯，下次。”

慌乱地敷衍完之后，我匆忙地挂了电话。

忘记了一切的我，哪里有胆量谈论未来。

往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努力回想原本的自己，记忆却如同被格式化了一般，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什么也想不起来。由于不记得自己的住所，不记得自己的银行卡密码，这几天我只能住在附近最便宜的小旅馆里。

看着钱包里的现金一天天变少，我想要找回自己的过往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变成日思夜想，变成执念，变成我活下去的理由，变成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倘若对自己的过去，或者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的过去一无所知的话，那么像现在这样的生活便毫无意义。常言道，人总是在向前看，但是倘若脚没有踏在可以用上力的地方的话，那么该怎么谈前进呢。

而我存在过的证明，便是我的垫脚石。

我如此相信着并且努力着。

一周过去了。

整整半个月过去了。

差不多，一个月快要过去了。

7月5日晚，在只有我一人在的办公室，我崩溃了。崩溃的表现非常简单：保持微笑，举起桌子上的电脑显示器，然后——

我发现了一个笔记本。直觉告诉我，它能给我的生活带来重大的转机。我颤抖地把显示器放在了一旁的书堆上，颤抖着捧起了这个笔记本，像对待古籍孤本一样，极为小心地一页一页地将它翻开。

上面的文字以“篇”为单位，每一篇都整整齐齐地凑着80～120的字数。我，李华从七年级至今的人生，都可以从笔记本上一览无遗。它不像是我的日记，但即便是日记，也无法将一个人的人生概括到如此高度。这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

翻过来是封面。这本笔记的名字，叫《大纲》。它的扉页上写着这样一句：

谁主宰了《大纲》，谁就主宰了人生。

下个瞬间，我嚎啕大哭。

我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大纲》，废寝忘食地把每一个字深深地按进我的大脑之中，把它一字不差地背过，并在未来的每一天里去实践它。半个多月后，我发现我已经到了“从心所欲，不逾大纲”的境界。于是，在7月25日晚上八点，我拨通了领导的电话。几句寒暄之后，我准备切入正题。

“那个，暑假班的同学们的反应很不错。”

“嗯。”

“我现在已经找回我原来的状态了。”

“嗯。”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继续在咱们这边.......”

“李老师。”

气氛凝重了起来。略有停顿后，听筒那端传来了判官先生的声音。对方在用一种委婉的语气像我传达一个最没有人情味的决定。我感觉他并不是很擅长使用修辞，在短短几分钟的通话中，他经常咳嗽和突然停顿。他在努力掩饰人类的邪恶面，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形势所迫而情非得已的，“我的朋友”的形象。但是，他最后还是露出了一点马脚。

“所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李华老师的能力我们大家都知道，放在全国都是一顶一的好老师。但是吧，吕布武艺再高强，还不是白门楼......”

“我知道了。”我打断了他的话：“那么谢谢您，下次我请你吃......”

“好的好的。”他挂断了电话。我放下了手机，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说了一个我从未在《大纲》上见到过的字。

“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