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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去香港出差,香港的同事各个都被工作压力削成了人精,和他们共事,一天下来头昏脑涨,疲惫不堪。独食晚餐成了我唯一逃离的时间段。
海港城有一家靠海的西餐厅,叫BLT STEAK,蛤蜊意大利面做得非常好吃,是我的must order。
那日在尖沙咀逛街,突然有人从后面拍我肩膀,叫了声“姐姐”。
我转身一看,是有一年在杭州小酒馆认识的卖画为生的小男生,二十出头,我还记得他的名字:曲正。
“你怎么会在香港?”我很惊讶。
“来看重庆大厦呀!”他笑起来的天真和身上的那套浅灰色双排扣西服套装怎么看都配不起来。
寒暄之后,我决定请他去BLT STEAK吃晚饭。
我们坐在室外的一张桌,吹着维多利亚港淡咸的海风,开始聊天。
“终于看到重庆大厦了,什么感觉?符合之前的期望值吗?”我问。
“感觉有些失落。电影里的它那么有市井之美,今天看到每个店铺都是井井有条,可我就喜欢它的脏乱差。”
“哈哈,很多人看了《古惑仔》,以为香港的街头一定是遍野横尸,警察都是吃素的,结果凌晨去香港街头一看,治安怎么那么好?说好的打打杀杀呢?所以呢,很多事,心中有执念,一直让它保持着也挺好,从前千方百计想要达成的事,等到达成的那一天,却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越过山丘却发现无人等候嘛,我知道的,姐姐。”
服务员送上菜单,我点了一瓶2015年的蚝湾长相思。曲正说:“姐姐,我可以帮你点吗?”
我点点头,好奇他要点什么给我吃。
“奶油炖蘑菇!”
“为什么你自己不点这个吃?要让我吃?”我对这道汤并没有特别的喜爱。
“我不吃蘑菇。”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自己就是蘑菇。”
二次元小弟弟的内心世界真是无法理解。
几年前遇见曲正时,他正在为一个文具品牌做设计,那一个系列就是蘑菇图形。各种形状,各种大小,各种颜色的蘑菇,印在笔记本、雨伞、钢笔、杯子、书包和文具盒上。当时聊天期间,他顺手拿起酒吧餐巾纸,用签信用卡的笔在上面又画起了蘑菇。
我并不理解一个蘑菇算得上什么好创意,就像他老说在自己有抑郁症倾向,还给我看了他随身带的药。是不是所有艺术从业者都爱说自己精神不正常?艺术家精神鉴定书难道是高级艺术的证书吗?
曲正一直想来重庆大厦的原因,无非来自于王家卫的《重庆森林》,他还说这辈子最想做一名职业杀手。
“噗!”我和当年一样笑出了声。
“哎呀,姐姐,你怎么老笑话我。”
服务员端上了奶油炖蘑菇。
这是一道传统的法国菜。中火将炒锅烧热,放入黄油化开,洋葱碎、大蒜碎、百里香加入炒香。白蘑菇对开切成四块,与白葡萄酒一起放入锅中翻炒。等到蘑菇出水又渐渐收干后,加入鸡汤略炖。待汤汁熬到浓稠时,加入淡奶油,调入黑胡椒碎和盐拌匀,续煮20秒关火。盛碗后撒上法国香草碎点缀。
“我喜欢奶香,像母乳的味道。”曲正说。
“你恋母吗?”
曲正脸一红,“好像也没有吧,只是这道菜让蘑菇觉得它是被奶油需要的。被人需要,这就是活着的意义吧。”
我舀一朵湿漉漉的蘑菇,它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快被奶油汤撑破了,先被挤出的乳白色汤汁从细胞与细胞之间的缝隙淌下,饮过白葡萄酒的蘑菇在雪白黏稠的汤中微醺,散发着淡淡的酒气,好像在说着“快把我吃掉”的酒话。
我赶紧连汤带水送到嘴里,成全了它。
“什么味道?”曲正一脸期待。
“森林的味道”。
曲正说他已经没有画文具了,去了网易画游戏人物。
“虽然这和杀手的职业理想有很大出入,可谁知道做了杀手之后,又想不想去当个画画的呢?”
几年后,我在伦敦参加一个心理学讲座。教授说,抑郁症是有很多小征兆的。比如,一个人蹲在地上一直画圈圈,这代表他觉得自己永远绕不出自己构筑的思想圈套。又比如,画蘑菇,蘑菇代表他自己,生长在最阴冷黑暗的角落,无人知晓和关怀。
我顿时心生歉意,给曲正发微信:小蘑菇,姐姐过几天去杭州,一起出来晒晒太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