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依旧是凛冽的冬日，寒风朔朔。这个城市在荒芜的冬日里显得越发落寞而忧郁。
莫栩提着一只小小的暗色花纹的皮箱从车站走出来的时候，眼前是巍巍而立的大楼，游走纷杂的人群，铅云沉沉的天空；身后是高高大大的车站，从前破旧如同迟暮老人的小小车站，几经翻新，早已消失在岁月的洪流里。
满目的陌生，让莫栩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记忆中那个温暖而略带苍老的城市早已不见，它在时间日复一日地打磨下，褪去了沧桑的外壳，涅槃重生。
莫栩几经折腾，坐着出租车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绕走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城市里。车窗外，梧桐树稳稳地站立在街道旁，冷风刮过，簌簌声响。车子穿过一条又一条大街，司机已有些不耐烦，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姐，你到底想去哪里？”
莫栩没有收回流连在窗外风景的视线，嗓音淡淡：“清河街。”
得到回答，司机终于不用再像没头的苍蝇一般漫无目的地乱转，他轻声嘟囔了几句，双手灵活地一打方向盘，小小的车子便如一枚旋动的硬币般在巷弄街路间轻松地转了个方向，稳稳地向前路开去。
莫栩没有听清司机嘟囔了些什么，但也猜得到，不外乎是些抱怨的话语。她也不甚在意，依旧朝着外面的风景看去，细碎的风扑在她的脸上，像是情人间温柔的呢喃。
“小姐，到了。”
莫栩付过钱，提着箱子走下车。抬眼看去，狭长而逼仄的街道，一眼望不见头，两旁树干林立，枯黄的落叶飘了满地，两旁仍旧是林立的小小商铺。空气中却没有了甜甜的棉花糖的气息，想来过去那家客喧如沸的小小棉花糖店早已被取代了吧。
莫栩几乎是急迫地走着，想把记忆中的街道与此重合，但记忆如浅海，广阔无边，而此刻的她却是一只小小的游鱼，在这片浅蓝中，辨不清方向。
天色渐渐昏黑下来，路边那高大树干的轮廓也渐渐模糊，两旁的路灯倏地亮起，昏黄的灯光，拉长了来往路人的身影。
莫栩站在街头，看着来往的人群，人潮涌动，明灯繁华如昼，她却像个迷路的孩童，找不到回家的路。
02.
小小的庭院里，各色不知名的灌草植物长势繁盛，空气中隐隐有汩汩花香流动。
莫栩在一家古朴的民宿订了房间，草草地吃过晚饭又简单地梳洗了一下，便在柔软的床上懒懒地躺着。
她一头柔软绵密的长发散乱开来，铺洒在纯白的枕面上。她一转头正好对上一扇开阔的窗子，窗外一树郁郁香樟，即便在冬日，依旧舒展着宽大的叶子。
夜凉如水，月色却很好，透过疏朗的叶子投射进来，在墙面上映下斑驳的碎影，摇晃不定。
莫栩闭上眼，感觉婆娑摆动的碎影在眼皮上流走，恍然间，记忆中有些东西，再次冲破层层时光汹涌而来。
她喜欢的人，她喜欢过的人，他叫孟寻。
大学的时候孟寻追她，没有宿舍楼下告白，没有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只是两场爱情电影，几次麻辣火锅之后她就答应了他的追求。
第一次约会后，孟寻送她回寝室。晚上她洗完澡在寝室吹头发的时候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室友，室友众口一致地她，莫栩，你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被人勾到手了！完了完了，你这可是一开始就输了，日后铁定要吃亏的！
她们的语气笃定，像是早已看穿了他们的恋爱，从起点看到终点。
大学里的快餐恋爱比比皆是，前一天两个人也许还是绵绵密密你侬我侬，后一天就同路相见不相识，就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彼此。
这样的恋爱里，若是不给彼此一点考验，不给这场短暂的爱情加点调味剂，恐怕日后回忆起来就是一片迷蒙的苍白。
莫栩笑了笑没说话，手中的吹风机不停地呼呼吹着热烫的风，一缕缕地吹干湿冷的发，直到发间传来暖暖的温度，她才收起吹风机，一手拨弄着浓密海藻般的长发，淡淡地道，爱情里哪有这么多输赢。
爱情里何必计较什么输赢，若真的要一较高下，只能说赢的那方是有恃无恐，输的那方不过是甘之如饴罢了。
至少，他们现在很甜蜜。
孟寻会在热烈的阳光下骑着单车带着莫栩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避过拥挤的车流，在排排高挺的梧桐树下随着清风慢慢骑行。
他也会在某个夜空疏朗的晚上，牵着她的手游走在街头，任风吹过耳边，累了便随性地坐在路边黯淡的青石上，看着璀璨的星空，不厌其烦地听她絮絮地讲着一些他也许并不怎么感兴趣的琐事。
夏夜里，蝉鸣不绝。孟寻牵着莫栩穿梭过喧嚣的人群，走过大大小小的弯弯巷道，最后在长长的河边停下，他们依靠在青白石砌的护栏上，远离了嘈杂，天地间忽地变得阒静，耳边流淌地只有潺潺的水声，抬头便是星光熠熠，月色明朗。
莫栩看着身旁温和好看的少年，他静静地看着河面，眉目间没有了往日的温和，而是一种她看不懂的神色。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好似一夜褪去了少年的无忧，但这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唇间的温暖。
这样的温暖，像是裹在薄薄面皮下软软流动的红豆沙，甜蜜而又黏腻，让人欲罢不能。
03.
一夜辗转反侧。晨光斜斜透过窗棂，洒进大片温暖的光，莫栩看一眼时间，不过八点钟。窗外，明亮的云和浅蓝的天，美好得一塌糊涂。
莫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空，直到听见楼下的院子里有零散的笑声飘来，她才懒懒地起身。
早晨的空气微凉，莫栩在棉质长裙外套上一个厚厚的粗线开衫，轻轻地走下了楼。柔柔的阳光铺在古朴的柜台上，店主听到她的脚步声，回头朝她抱歉地笑笑：“这俩天有美院的学生来写生，倒是扰了你的好梦。”
她的语调温柔，一如她的眉眼，安静而柔和。
莫栩摇头笑了笑，表示自己并没有受到打扰。她放下手上的笔，带着莫栩来到院子角落的一张青石凳上坐着，又端出了一份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粥。“还没吃早饭吧，还是热的，吃一点吧。”
早上的日头很好，穿透了薄薄的雾色，露出娇嫩的光泽。莫栩和她坐着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知道她的名字是云葳，知道她原来不是本地人，而是陪着未婚夫回到这个他的家乡。她说起未婚夫的时候，白净的脸上显出些许红晕，是掩不住的幸福。
未婚夫……
莫栩心里突然微微一动，忽地想起了被她抛在北京的未婚夫雷峥。
她也要结婚了呢。只是结婚前夕，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几经挣扎，她关了手机，简单的留了封信，独自一人收拾了几件衣服来到了这里。
这个她从孟寻口中听到的他的家乡。
她们还算投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聊了不多时，云葳却突然停了下来，眼神柔柔地微笑着看着院门的方向，莫栩瞬间明白过来，她随着云葳的目光看去。
院门口一个人背对着她们，似乎在同门外的人说些什么。高挑的身形，像个大学生一样穿着白色的T恤，米色的休闲裤。
这个世界上的因缘际会从来都是这么离奇。比如莫栩在大学毕业旅行去了她想了许久的西藏，在那里她遇见了雷峥，又比如现在她回到了这个小城，坐在一个静谧的院子里，一转身却看见了孟寻。
他似乎还是七年前记忆里的样子，只是身形更加高挑，五官更加深刻。孟寻也一眼看见了莫栩，脸上的笑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迟疑了一下唤出她的名字。
莫栩。
04.
好久不见。
冬日的阳光，温暖的正好，三人坐在小小的桌前。
莫栩捧着一杯闻起来带着暖暖气息的青草茶，却突然想起了以前她和孟寻一起吃饭的情景。隔了七年的时光，他又坐在她面前，只是现在他的身旁有了他的归依，噙着好看而又温暖的笑静静看着他。
莫栩弯了弯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大学里的恋人，很多都是毕业就分手，这就像是一个生生不息的魔咒，我们嘴上说着不相信，到最后却又都匍匐在它脚下，心甘也好，不甘也罢，我们最终都是落败的勇士。
莫栩和孟寻也没有落俗。孟寻不愿在一个连安身立命的小家也没有的城市打拼度日，他宁愿回家，至少身后还有他的家人；莫栩也不愿离开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城市，那里有她闻惯了的气味，那是属于家乡的温暖气息。
他们争过吵过，她哭过，他安慰过她，温柔劝说过她，但一切不过是死刑前的无用挣扎。几年的甜蜜时光，他们的爱情，到底是无疾而终了。
孟寻坐上回乡的车的时候，莫栩也独自踏上了去西藏的路。
她在西藏呼吸到了穿过湛蓝天空和澄澈如镜湖面的空气，清冽的气息瞬间涨满她空虚的肺部，她看见了倒映在蓝天上的草原，看见了来往的风撕裂绵团的云朵，看见了不远处正拿着相机朝她按下快门的雷峥… …
莫栩看着孟寻依旧温和明朗的眉眼和云葳嘴角藏不住的幸福，只觉得这瞬间，过去那些他和她的感情点滴融入了迅速逝去的时光里……现在的他和她，早已不是那个盛夏里带着无知的欢乐的他们。
她弯唇笑了笑，掏出手机，看也未看的按下熟悉的号码，手机彼端传来了熟悉的低沉的嗓音，“喂”。
“雷峥，我回来了”。
手机那边停顿了几秒，温润好听的男嗓缓缓响起，“回来就好。”
孟寻，感谢你曾赠我，春风十里一缕阳光，往后的日子，我们各自生活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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