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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裹着瘆人的寒气,从远处幽幽递送过来快速移动的小黑点。风呜呜 而鸣,被远方的铁轨拉长了。
火车走近了,远方黑茫茫一片被一点点渲染成绿色分明的车厢,时间变得确 凿而生动。
好久不坐绿皮火车了。
四下黑黢黢的,小城镇已早早入眠,只有几盏微光在远方亮着,不知道沿途 小城何名,没有灯火通明的霓虹之境,沿途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出的微弱星 光,是唯一的热闹了。
我的思绪追溯到几年前,暗自将近年遇到的人跟事做了梳理,打发这哐当哐 当行进中的寂寞时光,静静坐着。
2
“来一只口香糖吧!”邻座的男孩将一包口香糖拆开,放在我面前的桌角,手指 在上面轻轻点了点。
我转过头,看清了男孩的侧脸,皮肤黑黑的,下垂的横肉叠成一团在下巴那,形 成一个小型旋涡,他眉毛紧锁,不断挑动着眉毛,一直低头按着手机,穿一身运 动休闲衣。
对面靠近走廊的人在嘉兴下了车,只剩一个中年女人了。
“哐 当 ”一声巨响,女人睁开眼,眼皮就像水饺的皮刚在热水里煮沸一样,有点 水肿,懵松着睁开眼,她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身子蜷缩在座位中间,显得座 椅更大了,身上披一件米色长大褂。
旁边卖盒饭的推车走过来。 “多少钱?”女人问道。
“二十五元一份,水果是十五元一盒。”乘务员听了女人的问询,立刻在我们旁 边停了车,手已经拿起了饭盒,在手中摩挲着。
“我还没有饿,我就问问......现在还早呢!”女人用手拉了拉衣领,再把领口往 下翻了翻,目光立刻从推车上抽离,重重落在旁边的车玻璃上。
窗外突然变成一片块黑布,过隧道时,火车驶过的声音被吸了一点去,想象窗外 那大片青山,声音变得越来越空洞。
3
我旁边的男孩开始在手机里大声嚷起来。
“我现在就在火车上了,你却说没有时间请假,我是特意过去的,本想给你一个 惊喜!......有这么难吗?”男孩因为心急烦躁开始跺起脚,转而又开始哀求: “你能不能跟你们老板说说,请假有这么难吗.....你再等我一年,等我这边安定!”
男孩沮丧地关了手机,头埋进叠起的双手间,念叨着:“我要不要在鹰潭先下车, 回家去?”
他反复问自己同样的话。
他跟她女朋友是异地恋,他跟我们提及她时眼中倦容只剩星辉:“我女朋友比我 大五岁,看上去还像小姑娘,以前出差我总是带着她浪迹天涯,后来把她送到长 沙姐姐那里,我先出去打拼!”
原本在黑社会圈子的他因为女朋友想彻底安定下来,不再拳脚相向,成为一名汽 车公司技术专员。他说以前横语相向地指挥着几路兄弟,现在却经不起女朋友掉 一点眼泪。
他渐渐缓和下来的语气让对面眯眼打盹的女人眼睛一点点睁开,安静地笑着听 着,她若有所思地撇着嘴巴,额间的黄发稀稀疏疏地挂着。
车还在继续前进,晚上八点以后,车厢里的灯被调到最暗,电视里不再播放广告, 邻座抱在手里哭泣的孩子也平息下来,只有乘务员偶尔过来,推销一些充电器、 特产等。
火车触碰铁轨的声音,就像一段摇滚乐,在看似剑拔弩张的轰然中,跟你的心率 调整到同频的状态,像能治愈人的不安,在喧嚣黑暗世界里能找到一种共鸣,深 藏在内心的秘密被释放在黑夜里,让人能以旁观者的身份脱离开现实世界的自 己,去探寻其他生活以外的答案。
我想起了工作上认识的施工队师 傅 ,经常在接到一些项目电话连夜出发,奔赴全 国各地,有时摇摇晃晃路上几天时间,一定也是这样的夜,这样的车厢,工具包 里装一些常用工具,脚上穿着那一双双胶鞋,鞋面被磨白了,绿皮火车有他们熟 悉的味道,窗口是他们看世界的眼。
窗外结了薄薄的雾,车厢内暖暖的,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你把脚挪开,伸到我卖的泡面里了!”乘务员一本正经地对着不远处那卧在座 位上睡着的乘客大声喊道。被吵醒的我心里暗自想着:乘务员说话这么实诚,大 家都知道脚已经伸进去了,谁还会买你的泡面?不禁笑出声。
4
“现在都一点半了,你们厂里怎么这么忙?......让你受苦了。”之前男孩一个 人在那生了很长时间闷气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重新拿起手机,开始恢复了温柔模 式:“告诉你哦,几小时前给你打完电话原本很生气,准备鹰潭下车直接回家了, 但最终还是不放心决定来看你,不管你请不请假. . . . . . ”
他用手捂着嘴巴努力压低声音,但因过于兴奋,声音还是很大:“啊哈,你后面 也偷偷跑去跟领导再次请假没有告诉我......我们真是太有默契了!”
男孩脸上的笑容荡开去,他站了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眼里布满红血丝,熬 了半夜太困了,看他之前一直在那紧皱眉头,或许内心做着某种博弈,回家?去 长沙?
最终,他们都赌赢了。
5
男孩打完电话,对面女人跟我们说:“在厂里上班,晚上一点下班是常有的事, 我这一年都在上夜班,特别累。”
她转而望着我,问我是不是也在怀化下车。
“不,我去长沙,临时接到工作任务,要连夜赶过去,只有这班车了。”我回应 她。
“我要回去看看我父亲,父亲身体不好,哥哥现在电话直接挂断,他是不是不管 了?”她说话声有点着急,想把自己的焦躁一股脑托出,将这车厢填满,内心得 到一丝丝喘息,寻求一种叫同理心的东西,她看着我,眼神忧郁。
“大姐,你别着急,回去看看情况再说,你自己注意身体。”我不知道怎么安慰 她,她的世界会在我下车后再无交集,我什么也做不了,可这几个小时,我是她 眼中能看到的世界的一部分,除了安慰,跟她闲聊中说一点我父母辈八十年代在 社办厂倒班的事情,告诉她我能理解她的辛苦外,剩下能做的只是将刚买的小橘 子分些给她。
她抓起来就吃了,她肚子已经很饿了,但她还是小心压抑着,将那小橘子慢慢剥 开,一瓣瓣递送到嘴里,猛然抬头看到我都是整个吞下去,她也开始整个吞咽下 去,很快把几个吃完了。我再给她时,她拒绝了,脸上泛着红晕,不好意思地看 着我。
坐车之前我吃了很多东西,包里还有一袋没有拆封的肉松吐司,我手伸进包去, 想了想还是缩了回来,不经意触碰到手机,已经凌晨四点了。
乘务员来了又走,推着一车车的热饭、特产、饮料、水果等,车厢里陆续有人醒 了,说话声此起彼伏,我大脑的板块不停在换台:各种家长里短、 日常见闻、 地 区特色等不同话题在车厢飘荡着。
天渐渐看得见了,远方像鱼肚白慢慢亮起来,我好像又回到原先认识的世界,车 厢里的人的面孔也渐渐清晰不再混沌,我在现实里了,开始期盼终点早日抵达。
我们边上开始陆续坐满了陌生的新面孔,黑夜里因为人少而产生的默契跟熟悉也 渐渐被稀释。
要下车了,我把那袋没有吃过的吐司递给对面女人:“这个给你的。” 她吃惊地看着我,随后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她笑起来年轻好几岁。 她接过吐司,站起身来,目送我离开车厢。
上车下车的人,我们都在人海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