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聚光灯

                                                   关于母亲,不尽然全是母亲

                                                                                          ——题记

       在记忆初生伊始,似乎母亲这两个字便深深刻入了我的脑海和心里,“叫妈”成了与生俱来的本领,哭了叫,笑了叫,饿了叫,恼了叫,病了也叫。脱口而出的“妈”毫无星星点点的滞冷生涩之感,就像飘扬率性的字迹,又像是肆意率真的旋律总是洒脱自在的回荡在餐桌上的那一碗面条里,磕在斑驳的门框的积尘里,跌在泛着点点浑浊的洗衣水里,逗着嬉笑的小妹,划过父亲渐带白发的双鬓,闯入灯光前我手捧的那本书的油印里,然后散在那片灶台前忙碌的身影里。“喊啥!要命啦——”母亲总是扯开嗓子回应一声便又开始忙着手中未放下的活。

        家住在三秦大地的一个偏僻小镇,即使在历经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中祖祖辈辈的人们繁衍在这片黄土大地上这里依旧没能出现过一个雄才伟杰,亦没能有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倒是像我像母亲这样的普通人街头巷尾总是不乏身影。母亲从未读过书,即使在全国轰轰烈烈大扫文盲的年代里,母亲依旧未能被治好“盲疾”,然而比起我这个大学生母亲却要好学的多,时而逛街时母亲总会问路边招牌上的内容颇有几分“活到老学到老”的觉悟;母亲虽未读过书但她年轻时学过刺绣,时至今日,家里床上铺的依旧是母亲绣着一只巨大凤凰的毛毯,每当阳光从窗户中照在床上,恢弘的凤凰便似乎就要挣脱束缚腾空而去,床后的墙壁上是母亲亲自绣的“家和万事兴”几个娟秀的大字,熠熠生辉;母亲是家里最胖的,因为她总是想省掉将剩饭再热一遍的麻烦所以总是把剩余的那部分装进自己的肚子里,也恰恰可能是这个原因,刚到中年的母亲全无妇女的妖娆妩媚,反而在我眼里一直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形象,这种女强人的特征最突出的表现在与父亲的莫名的争吵中,似乎永远是母亲站在“正义”的大旗下对父亲展开全面而又猛烈的攻势,时而战争的余波会波及到我和小妹,每当这时候我总是一声不吭,一副虚心求教之色,希望能够得到宽大处理,反而是小妹总是寸步不让,时刻守卫着自己的领土防线,偶尔还会与母亲发生“火拼事件”而父亲面对这种战局时总是每战必败而且总会败得一塌糊涂。

       在夜里,母亲是胆小的。小镇的夜里是寂静的,虽然总会有那么一些稀疏寥落的光,但却鞭长莫及无法“挽救”身处黑暗中的我们一家人,即使在满天繁星的日子里,淡淡的月光拥拢着青黑色的大地,独自一人出走似乎总能感觉自己身后有一双空洞的眼睛和微弱喘息声一点点靠近自己。于是,母亲总是在畏惧却又不得不走向距家不远处的厕所之时就会特别客气的询问小妹:“你去外面吗?”小妹有时会一脸不耐的夺过母亲手中的手电筒,头也不回的走出去,而母亲这时候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姑娘慢慢吞吞的跟在小妹身后,即便小妹时常甩脸色给母亲但总还是会带她去的。

        尚若我在家时,母亲便不再会单独询问小妹一人,而是会对我们俩喊:“你们俩谁去?”声音里似乎多了几分莫名的底气,每在这时候不管我在干什么总会自告奋勇的高喊一声:“我也要去厕所”,然后拿起桌子上特大号的手电筒领着母亲走出家门,只是我很少见母亲叫着父亲在夜里照看她去方便的。

        然而有那么一天,母亲却谁都没有招呼,在夜色中独自一人走出了家门。记忆里的那一天,母亲与父亲在早上一如往日,又开始了拌嘴,我和小妹都认为这不过是一场小地震而已,只是母亲这一次在吵完之后与父亲打了一天的冷战,父亲几次欲与母亲示好搭话都被母亲直接无视了,夜里吃过晚饭之后,我和小妹商议:基于这种前所未见的突破性战况我们决定选择无为而治的政策——坐在一旁冷冷清清的看电视,母亲又开始像往日一样收拾锅碗瓢盆,而父亲则意兴阑珊的躺在床上摆弄着他的手机。突然,父亲坐起来:“快,你妈上厕所去了,她一人不敢。”我回头一看母亲真的不见了,急忙站起身来拿着手电筒走出家门。我心想:你怎么知道我妈是上厕所去了?

       黑暗的天空悬挂着密密麻麻的星星,朦朦胧胧的月光好似是带着淡淡香味的胭脂纷纷扬扬的洒落在昏暗空旷寂寥的沟壑里,好像是从九天之上降下的一道帷幕,人世间百转千回的跌宕都被生生世世的誓言淹没在这帷幕身后,留给千秋百代带着慰籍的伤痕。

       “妈——”我站在远处底气不足的喊了一声,“立春了还这么冷?”我想着,“伟伟?外头这么冷,你回去吧,没事,我敢了,这又不黑,”“我不冷,都立春了还冷啥?”我哆嗦了一下身子站在远处,手中的手电筒散出一道朦朦的光柱,从门与顶的缝隙中照进了厕所里。空气里似乎多了几分冰冷的气息,淡淡的鼻息打在光柱里沸腾成一朵朵白里透黄的花翩翩起舞,我静静的站在那里用空着的一只手紧了紧衣服,月光温柔的依偎在衣服的怀抱里拨弄起一汪碧绿的湖水倒映出几个字,似乎在问我“孩子,你懂吗?孩子?”

        厕所门开了,母亲顺手将厕所的门带上,“快,真冷,快回家!”说着跑向我的方向,我将光线拉回到她的脚下,跟在她的身后,就像中世纪的骑士誓死守护着心爱的公主。银银的光晕就像雀跃的精灵落入人间殷殷的在母亲身前铺开一条粼粼的光毯,黑暗中似乎有闪光灯一闪一闪的照向母亲,一阵风吹拂起若有若无的快门声,母亲微红的脸带着淡淡微笑腼腆的踩在只属于她的红地毯上走向她的舞台,那里还有两个望眼欲穿的观众在等待着她继续自己的华丽出演。

       夜,从波澜壮阔的星空广袤无垠的天地间,生于毫末低于垒土,嬉笑怒骂于世道,苟且放荡于世代繁衍而生生不息的人世里,喃喃而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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