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一个中年女人跟儿子在店里争执起来。女人四十五左右,脸上沟壑纵横,极显衰老,头发努力想显出整齐的样子,可仍如冬日光秃的枝丫一般冒出来。儿子目测二十出头,浑身一团天真幼稚之气,但紧抿的嘴唇让人感到与其气质不符的严肃和某种轻蔑。两人争议焦点在于是否要买个一百多的随身听。她苦苦相求,表示家里用钱紧张。儿子吼叫得声嘶力竭,甚至挥拳相向。我的母亲问明情况后,巧言劝诫,很快化解了矛盾。
后来店里生意冷淡,母亲闲不住,出去找事做,最后竟阴差阳错到了那个女人的店里帮工。但干了不到半年,母亲就辞职了,说觉得太累了。
我听母亲说过,她在那边的工作无非是女人出门进货时帮忙看着东西,又或者招呼一下顾客。但由于小店的生意并不很好,因此平日其实颇清闲。
那年我正在上高二,那是一段心绪完全被一对对数字所操纵的时光。为了让自己的脑子不被那些可怕又冰冷的东西完全填满,我偶尔跟母亲通电话,吸收一些热烘烘的,更加具体的生活作为平衡。
从电话中,我一点一滴地知道了那个女人的故事。
她二十岁前就早早被父母安排嫁人,跟了一个普通的男人。男人婚后普通地染上了嫖娼和赌博的嗜好,很快让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婆婆和未出嫁的小姑子看她温顺沉静,常拿她撒气使唤。唯一一个宝贝儿子,天生暴烈狂躁,初中未毕业便辍学在家,说自己得了抑郁症。女人带他访遍心理医师,得到的答案却是儿子根本没病。为了不让天天高呼“我生病了,我想死啊”的儿子真的发生意外,女人只好把他养在家中。如今女人一边经营家里的副食店拼命还债,一边照顾“有病”的儿子。
然而母亲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她去了女人店里后,与其说是帮忙看店,莫不如说是帮忙斗亲戚,训孩子。
辞职时,女人显得极难过,说活了几十年,如今才刚觉过得轻松一点,母亲走了,自己该怎么办?又说自己愿意多付些工资......
但母亲还是坚定地回绝了。
辞职后的一天晚上,母亲忽然主动给我打来电话。接通后,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自己在女人店里的见闻。在众多混乱而零碎的描述中,我记住了下面这个片段:
女人的儿子愁眉苦脸地走到我母亲面前问:“我想谈恋爱了,为什么没有女生喜欢我呢?”
“你认真打扮下,多跟女孩子接触接触,会有的。”母亲轻飘飘地说。
“我觉得很烦躁。”
“那你不妨出去跑跑步。”
他点点头,转身跑走了。
在一旁清点货物的女人钦佩又困惑地问:“奇怪,他在你面前怎么不犯病呢?”
电话的最后,母亲说,自己不知道应不应该从女人店里辞职。沉默了一会儿,她又仿佛自言自语说,过去为帮女人而开心,现在却为帮女人而痛苦。
我看着面前四下无人的空旷长廊,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