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0点过，我太困上床睡觉，刚迷糊，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我，女儿想进来拿她的内衣，她的小房间没有衣柜，她的衣服就放在我的房间。
一身软塌塌的，那种欲睡不能的厌烦束缚着我的肢体，我哼哼着不想去开门。女儿在外面诉说着，我在床上反抗着。
女儿话语中开始不耐烦了，敲门声更重了些，我在犹豫着准备要起身，嘴上还是嘟囔着：“你今晚就将就，穿睡衣嘛。”
女儿也许急了，我昏昏欲睡，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喊些什么，我翻身撑起身，却被巨大的擂门声惊得半醒。
这是敲门声吗？怎么可以这么大？怎么可以是女儿干的事！
我的心跳随着有力的敲门声“咚咚”着，那个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像黑暗中跳出来的白色妖魔，张牙舞爪地嘲笑着我：“叫你睡，叫你不遵从我，那你享受下梦中惊雷吧！”轰轰轰！嘣嘣嘣！啪！！！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从一个受害者跃身成为一名施暴者！女儿小房间那个破碎的门拖着一身的伤痕，一瘸一拐蓦然显现在黑暗中：“哈哈，我终于有伴儿了，你的门也即将成为我这样子！”
我不相信，我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女儿的手带动我的门，我的门带动着整个房间，地动山摇，越演越烈！
平时我轻轻敲门喊她起床，即便她再耍赖厌烦我不理我，我也走开就不再打扰她，她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越想越气，索性躺了下去不再言语。不是最后爸爸劝走了女儿，也许后果……
我还记得以前朋友讲老公踹开了自己女儿房门的事，也还记得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在外地出差，女儿打电话来哭诉爸爸用脚踹开了她房门的事。我想象得到爸爸们的暴跳如雷，我也看得到这些乖巧柔弱的女儿们，当时在黑暗的房间中，任由那小小的心脏，被权威的巨吼肆虐，被逼到角落无路可退！当门破开，那被撕裂的心，流淌的恐惧瑟瑟发抖！
我相信爸爸绝对有完全正确的担心和理由，我相信他们也是被逼得无可奈何。因此很久以来，再去敲女儿的门，爸爸都会轻言细语了。虽如是，但曾经的阴影却挥之不去。
前几天晚上，一起聚会，爸爸多喝了几口，孩子知道这是危险时期，回家乖乖地收拾想尽快睡觉，关了房门闭了灯好一会儿，爸爸忽然去敲响了孩子的房门，虽然已经时过半夜。爸爸坚定的声音说：“你开门，我要问你个事，这是怎么回事。”折腾了好久，虽然没有暴力，但爸爸坚持不懈，门开了。以为会好好沟通的事情演变成了战争，女儿最后冲出了家门，“你最好死到外面不要回来……”的余音夹杂着摔门而去咚咚下楼的声音，飘荡在漆黑的夜。
孩子第一次的离家出走让我心有余悸，事后，孩子说：“我不敢不开门……”余下没说完的话吞进了肚里。因为有前车之鉴，虽然她明明知道开门后可能面对的狂风暴雨，却无法再次忍受心门破裂那“哐当”的震撼。也许女儿的摔门而去也让爸爸意识到了不妥之处，当孩子暴力敲门的这个晚上，爸爸才会在我门外劝走了孩子。
女儿和我其实都明白爸爸对于她的疼爱，在听着爸爸一声声“多么不容易，忍受多大压力，为了你……”的倾述，从小到大，为了女儿的学习和生活倾尽所有——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我们都知道爸爸慷慨付出了很多。我没有资格去评说对与错，女儿也知道给爸爸道歉，可是为什么这样的爱却始终无法走进孩子的心房呢！
我也亲身体会过徘徊在孩子门外被拒绝的彷徨，为孩子忧心却又无法掌控的无助和绝望！那种心急如焚随时可以释放出能量吞噬着彼此。错误行为背后的目的，让我们成人也在经历着对抗，报复直至悲哀到要自暴自弃。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暴力的样子就这样在我们的样子中破茧成蝶！
后来，我问女儿，自己不愿意忍受的事情为什么要施予别人，她争辩说，她想睡觉了，都被强迫喊起来……我不明白她想说什么，虽然破门和指责女儿的人不是我，但在孩子心中，代表权威的父母们不分彼此，统统都值得他们去反抗去报复，悲哀萦绕，不知道是孩子的还是我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千年的古话曾经这样说。然而，我们不喜欢父母的唠叨抱怨，成年后我们却忍不住去唠叨抱怨，我们害怕挨骂，我们却忍不住去指责孩子他人，我们反抗控制，同时却又想方设法去控制他们，我们曾经被暴力伤害，最后我们却让其他受害者成了我们的出气筒，我们一不小心，成为了自己讨厌的样子，以为这是我们理所当然的选择。就像我的女儿，迫于父亲的压力就范，就以为自己凶狠起来，并且锲而不舍，别人也会乖乖就范，她不知道为了拿到衣服，除开狠狠地敲打，其实还有很多种更睿智的可能，这正是我们为人父母没有给孩子的示范——让他们知道，解决一个问题，永远都不会只有一个最笨的选择。
想起女儿之前想要我帮她出很多钱染头发，我让她试试说说能够成功染头发的多种办法，女儿当时作了很多努力，后来却埋怨我，觉得我不帮她出钱又给她希望是在戏弄她。
反思我们经常说教孩子，其实是剥夺了孩子亲身试错的权利和产生智慧的机会；反思我们断然拒绝孩子那些“不合理”的请求，毫不给孩子留下余地，这其实也是在阻碍孩子发展出挑战困难的能力。孩子缺少在实践中解决问题的练习，当然就不能获取解决问题的思维和能力。这是导致孩子找不到方法被问题卡住，从而产生气馁和埋怨的原因。加之如果家人间呈现的解决纷争的方式不是心平气和的沟通，而多是争吵，或者试图强迫对方按自己的方式做，这就会直接助推孩子在被问题卡住后，选择简单粗暴方式解决。诸如不满足需求就哭闹或生气，和同学有了争端就立即诉诸武力，遇到不如意就埋怨指责别人，更有甚者诸如大学生马某和林某的杀人和投毒。这些施暴者在他们的人生经历中，也曾经是被剥夺太多压迫太多的受害者，而被伤害的人群中，却也难免夹杂着语言暴力的嫌疑。
我们也许会说，孩子性格的缺陷最多不过将来幸福感少些许吧，可是谁也无法忽视曾经惨痛的案例，无一不是在提醒我们，父母给孩子的背景局限，将会在他们遇到问题的时候，无法支持到他们选择更多更美好的人生之路。生活的道路充斥着挑战和挫折，是自怨自艾还是勇于自强？是归咎他人抱怨社会还是反思自身理性面对？是口舌之强一时痛快还是非暴力尊重接纳？是又一次成为我们所讨厌的人还是逃脱命运的桎梏和轮回，孩子们的人生经历决定着他们的人生格局，而父母决定着孩子的人生经历。
感谢这次女儿敲门的事，原本是我犯了一个错误，没有及时满足孩子的正当需求，不过又庆幸这个错误带给我反思——觉察我们是如何成为自己讨厌的样子，觉察到我们或者可以给孩子更好的示范和智慧，期待孩子也能从她的错误中收获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