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禅心

诗歌的歧义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让诗歌因多种不同的理解增加诗歌的丰富底蕴，也可能让诗歌因难以准确把握和理解（或者说令人捉摸不定）而削减诗歌的感染力和魅力，让人如坠云雾不知所云。其实，诗歌的歧义性究竟是好是坏，很难用简单的一句话来下定论，关键是分寸的把握，换言之，关键在于暗示意义显露的程度和方式。处理得好，诗歌的多种解读会令人感觉妙趣横生，处理不好则令人一片晕眩，弃之如敝履。

鉴于当今诗歌总体单薄乏味的现实情况，我很赞成“让一首诗歌有多种解读”的诗写主张。几乎每日都要读诗的我，越来越感觉到多数网络诗人甚至包括纸刊发表的一些成熟诗人的诗作，其内涵底蕴都显得直接而单纯。要写什么主题、要表达什么思想感情，往往都是运用诗歌意象直奔主题而去，是一种线性的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缺乏立体、多维、网格式的诗意构建。读罢这样的诗作，就无需再读第二次，因为从主题到思想主旨、再到诗歌意象及诗歌语言都单一得没有任何歧义，没有更多的隐喻意义和价值，缺乏象征、隐喻等修辞手段应有的多义性。很多诗歌不需要再度仔细品味，一览无余的诗作很难引起读者二次阅读、再次捉摸其中韵味的欲望。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诗人在写作时候的逻辑思维模式是先有主体和思想主旨，再紧紧围绕该主题和思想主旨去简单地构建诗歌框架、选择诗歌意象、营造诗歌意境。即诗人过分拘泥于事先预设的思想主旨，一切诗歌意语言修辞等手段都是单纯地“为了表现主题”，而不是“呈现主题和思想主旨”，更不是立体地释放情绪和体验。这与从小在语文课上受到的写作训练不无关系。

  有人说，检验一首诗歌作品是否优秀作品的重要标准，就是看它能否引发多种解读。说到底，不仅仅是诗歌，其他如小说、散文、戏剧等等，伟大的作品都会有众多的深刻内涵，都具有广泛的多义性，乃至让后来的读者和评论家争论不休、探索不止。在这方面，《红楼梦》、鲁迅先生的很多作品都是很好的典范。

论述至此，可能很多诗人会说，谁都想写出令人反复阅读一千遍的诗作，谁都想写出具有多义性的诗歌精品。但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才能写出这样的诗作？

以我的能力和水平，我无法做到尽述其详。但我以为途径至少有以下三个：

一是诗人要从思想意识深处树立强烈的“立志写出能引发多种解读的佳作” 的写作观念，要坚决摒弃那种紧紧围绕预设的主题思想简单直接表达的创作范式。这一点最为关键，因为没有这样的思想意识和创作骨气，就根本不可能写出令人回味无穷、反复玩味的佳作精品。当此时，诗人要坚决避免“同质化”的创作倾向，要坚决体现自己独特的创作个性和语言风格。诗人要高度警惕“顺风顺水”创作现象的发生，因为每当此时就是大量运用“熟词熟句熟意象”简单表达预设思想主旨的最危险时刻。而这种“同质化”的创作趋势恰恰是简单处理的代名词，这种毫无追求、毫无个性的诗歌写作正是“让一首诗引发多种解读”的天敌。

二是要对诗歌创作主题进行深度挖掘。要注意防范一有灵感马上创作的诗写习惯，因为这样的创作方式很容易导致主题单一、思想主旨浅薄、诗歌意象陈旧乏味、缺乏象征性和多义性。每到这一时刻，应该让灵感在内心有一个缓慢发酵的过程。这个时候特别需要追问自己：这样的主题、这样的思想主旨、这样的情绪体验、这样的诗歌意象别人是否写过、自己以前是否写过，现在再写有什么新意和突破？现在还有写出的价值吗？如果你不敢自信地确定自己有创意、自己非写不可，那么与其写出无法超越他人、无法超越自己的平庸之作，反倒不如不写。这是一种想有所作为的诗人必备的志气和骨气。从创作进程上说，这样的二次发酵往往会对所选主题和思想主旨进行深度思考，就极有可能超越最初的简单设想而赋予其更为丰富、更为深邃的思想内涵，就为诗歌产生多义性、最终引发多种解读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和可能。这也是诗歌创作含蓄表达的必然要求。

三是要正确运用象征、隐喻等创作手段，同时要将暗示意义的展示控制在一个恰当的程度。首先，使诗歌作品具有多义性的两种重要手段就是象征和隐喻修辞方法的运用。这两种修辞手段因为本体不直接出现、又不可以用文字打标签式的直接说明，因为它的象征意义和隐喻所指都需要读者自己去品味体悟，所以不同的读者就有可能读出不同的感受和意义，即对同一个诗歌文本做出多种各自不同的解读，正所谓“一千个读者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象征和隐喻的这种内敛和含蓄恰恰是诗歌创作必不可少的根本性要求。其次，将暗示意义的显露程度控制得恰到好处也是诗人的一项重要创作功底。暗示意义展示过度明朗了，诗歌作品就会陷入一览无余的泥淖，失去了其应有的含蓄美，更谈不上会具有多义性、会引发多种解读。但如果将诗歌的暗示意义过分隐藏，乃至于令人难以捉摸和把握，则会陷入艰深晦涩的泥潭。这反而也会阻滞诗歌多义性的发生，反倒成为了诗歌引发多种解读的障碍。因此精心选择具有多义性、歧义性的词汇，运用具有多义性的诗歌意象不动声色地展露诗歌的暗示意义是诗人重要的技艺能力，它考验着诗人的创作水平。这个时候的最高境界是：既能让读者感受到什么、可一时又无法完全说清，必须经仔细、反复的揣摩才会有新发现，而且每重读一次都会有新感受、心发现。

总之，“让一首诗有多种解读”是提高诗人创作水平的重要途径，但只要悉心加以努力，经过一定时间的历练，诗人一定会提高自己的创作境界，一定会写出不同凡响的诗歌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