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春天千万遍

《我读春天千万遍》

春是一本永远读不厌的书。风是翻动书页的手指，雨是字里行间的湿润注脚，而那些在枝头蹦跳的新绿与繁花，便是让人流连忘返的精彩段落。我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翻开它——或许是窗台上突然冒头的荠菜芽顶着露珠向我眨眼，或许是楼下的玉兰在夜色里悄然褪去绒毛，将皎洁的花瓣舒展成书页的模样。于是，关于春天的阅读便在这万物的絮语中拉开了序幕。

一、晨读：在嫩芽初绽处掀开扉页

早春的清晨是带着绒毛质感的。天边刚泛起蟹壳青，小区花园的冬青丛里便传来细碎的响动，那是麻雀在啄食隔夜的花瓣，爪子踩得新抽的草尖簌簌发抖。我蹲下身，看见去年秋冬枯萎的月季枝桠上，正鼓起米粒大的芽苞，褐色的外皮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头鹅黄的嫩肉，像刚破壳的小鸟微微张开的喙。隔壁爷爷的锄头在花坛里翻动时，总会惊起一两只蜷曲的蚯蚓，它们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银亮的痕迹，仿佛春天在大地上写下的第一行诗。

最动人的晨读总在街角的梧桐树旁。某夜春雨过后，巴掌大的梧桐叶突然就缀满了枝头，新叶边缘还卷着嫩红的边，像是被谁用胭脂笔细细勾勒过。阳光穿过叶隙落下来，在地面织成跳动的光斑，有穿校服的孩子跑过，光斑便碎成闪烁的星子，沾在他们的衣角上。卖早点的阿姨掀开蒸笼，白茫茫的热气涌出来，混着路边白玉兰的清香，给这页带着晨露的春书添了抹温暖的注脚。

二、午读：于繁花深处细品章节

晌午的阳光是最温柔的批注，将每片新叶都点染成半透明的翡翠。紫藤花架下总聚着打盹的老人，藤蔓上垂落的紫穗在风里轻轻摇晃，偶尔有一两片花瓣落在石桌上的茶杯里，便成了最天然的茶渍画。我曾在这样的花影里遇见卖花的姑娘，她自行车后座的竹筐里堆满了洋桔梗，浅紫、雪白、嫩粉的花头挤挤挨挨，像刚从春天的调色盘里捞出来的颜料块，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珠光，仿佛春天在每朵花上都镀了层阳光的吻。

菜市场的角落藏着最鲜活的春之章节。卖芦笋的老伯把带根须的芦笋码成小塔，嫩绿色的笋尖上还沾着细碎的泥土；菜筐里的茼蒿开着小黄花，叶片边缘的锯齿像被春风细心修剪过；更妙的是卖槐花的竹匾，雪白雪白的花串堆成小山，路过时衣角都会染上清甜的香，让人想起童年时外婆用槐花蒸的麦饭，蒸汽里浮动的花香，是春天最温暖的注脚。

校园里的春日午后则是另一番景致。樱花大道的花瓣雨总在风起时落下，穿白衬衫的少年骑着单车掠过，车筐里盛满粉色的花，后座的女生伸手接住一片正要飘落的花瓣，夹进课本里的瞬间，便将春天的某一页悄悄收藏。教室外的爬山虎正沿着墙壁往上攀爬，新生的叶子呈心形，叶尖挂着的露珠在阳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晕，像春天随手撒下的星星，落在少年们跳动的笔尖上。

三、暮读：在落英与新绿间批注

黄昏是春天最诗意的标点。西斜的阳光给教学楼的红砖墙镀上金边，麻雀们在电线上排成五线谱，叽叽喳喳地唱着归巢的歌。小区的步道上，晚樱的花瓣已经开始飘落，粉白的花雨落在灌木的新叶上，像给绿色的乐谱添了些跳跃的音符。有穿汉服的姑娘提着纱灯走过，裙角拂过满地落英，灯影摇曳间，仿佛从古典诗词里走出的画中人，在春天的尾章里写下温柔的批注。

护城河的黄昏总带着水汽的氤氲。柳树的枝条垂到水面上，新抽的柳丝像绿色的丝绦，拂过浮萍点缀的水面，荡起细碎的涟漪。归巢的水鸟在芦苇丛里发出细碎的声响，惊起一两只停在石栏上的蝴蝶，它们翅膀上的花纹在暮色里忽明忽暗，像是春天留下的神秘符号。沿着河岸散步的老人停下脚步，看天边的晚霞将河水染成橘红色，倒映着岸边刚冒芽的桃树，忽然感叹：“你看，春天连告别都这么好看。”

暮春的雨夜是最特别的章节。雨点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像翻书的沙沙声，我趴在窗台看楼下的杜鹃花丛，那些盛极一时的红花在风雨里轻轻摇晃，花瓣上的水珠顺着纹路滑落，滴在新长出的绿叶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晾衣绳上挂着的校服被雨水打湿，衣角垂落的水滴里，映着对面楼顶悄然露头的爬山虎新芽，在路灯的光晕里，仿佛春天在雨夜写下的一行行密语，只有用心聆听的人才能读懂。

四、重读：年年春书有新篇

去年春天，我在公园的长椅上见过一位写生的老人。他画纸上的桃花总是带着淡淡的水痕，像是被春风吻过的痕迹。今年再去时，那棵桃树旁多了株新栽的樱花，老人的画架上，粉白的樱花与嫣红的桃花交相辉映，他笑着说：“每年春天都有新的笔画，怎么画得完呢？”是啊，春天总是在重复中带着新意——去年墙角的蒲公英今年开成了小伞球，去年还是小苗的月季今年爬上了栅栏，就连小区门口的梧桐树，今年的新叶似乎比去年更绿得透亮些。

童年的春天藏在奶奶的故事里。她总说：“春天是土地公公翻开的账本，每株小草都是他记的账。”那时的我蹲在菜园里数刚出土的菜苗，看蚂蚁在菜心的露珠上打滑，觉得春天真是本充满秘密的书。如今走过城市的街道，看见写字楼前的花坛里，园艺工人正在补种三色堇，花瓣上的纹路像小猫的胡须，忽然明白，春天的魅力就在于无论读多少遍，总能在某个角落发现新的惊喜——或许是砖缝里钻出的野花，或许是树梢新筑的鸟巢，或许是某个陌生人在春风里绽放的笑容。

此刻站在窗前，看楼下的合欢树正抽出新的羽状叶片，嫩绿的枝桠在风里轻轻摆动，像是在向过往的春天打招呼。忽然想起去年此时，我曾为一片飘落的梨花而叹息，如今却懂得，春天的书页从不会真正翻完——当最后一片樱花落尽，枝头已悄然鼓起青色的幼果；当紫藤的花穗渐渐低垂，新的绿叶正舒展成心的形状。每一次重读春天，都是一次与美好重逢的旅程，而春天，永远在时光的书页里等待着下一次被温柔翻开。

我读春天千万遍，每一遍都有新的发现。它是嫩芽初绽时的欣喜，是繁花似锦时的沉醉，是落英缤纷时的诗意，更是年年岁岁里永不褪色的期待。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春天的读者，在风里、在雨里、在花香里，在每一个充满希望的日子里，轻轻翻动那本名为“春天”的书，永远读不倦，永远读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