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版《盗梦空间》-聊斋的这则故事高潮部分与《盗梦空间》的世界设定颇为相似

冷色平吞鲁,长波迥胜吴。


泗水滔滔不绝,流经山东西南注入京杭运河。

杨于畏挑了个好日子,乔迁进沿河一所宅子里。他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几笥笔墨书籍,倒是别无长物。

宅子面河而起,周遭一片旷野,遍植白杨,是个极清静的所在。杨于畏一来,每日间除了河水汹汹,木叶萧萧,便是他的书声琅琅,有时莺雀呼晴、间关鸟语,相互应和,当真教人心旷神怡。

这样好的一所房子,却长久无人居住,最终落到他这么个不名一文的读书人手里,主要还是院墙外那几座古墓的原因。

荒野孤宅,据说之前这里的住户夜里总能听见异样的声音,“闹鬼”一说不胫而走,吓得无人敢来居住。杨于畏饱读圣贤书,自然不信这一套,每天晚上秉烛夜读,困极而眠,随心所欲,也不见有什么诡声鬼影。

这天夜里,他兀自伏案苦读,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吟道:

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


声音飘飘忽忽,来自院墙之外,仿佛发自女子。

杨于畏心中奇怪,谁家的姑娘,半夜三更到这荒野吟诗?那声音反反复复,总是在吟这么一句,凄婉哀绝,冷意砭骨。他怔了半晌,那声音渐渐消失了。

次日一早,杨于畏起来遍视宅院周围,并不见有人迹脚印,正待回家,一阵风掠过,紫影一闪,却是灌木荆棘丛中,被风吹起一条紫色丝带。他捡回家中,鼻端嗅到丝带上发出的微微香气,若空谷幽兰,直沁人心。

当晚,杨于畏藏身在墙头上,二更时分,淡淡的月光下,见一个姑娘自白杨树林中珊珊而出,手扶小树,垂首微吟,还是那句

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

杨于畏见她弱不禁风、哀怨愁苦的样子,心中一荡,脱口接道:

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

那姑娘吃了一惊,慌忙躲进树林。杨于畏暗恨自己唐突,惊走了佳人。他趴在墙头等了半天,不见动静,颓然回房。

忽然,房门无风自开。杨于畏举首望去,见那姑娘飘然而入,如流风回雪,足不点地,敛衽施礼道:“君乃雅士,妾冒昧谒见,请恕先前畏避之罪。”

杨于畏忙道:“好说!好说!姑娘客气。”心想,明明是我出声把你惊走了,现在你却巴巴的过来向我请什么“畏避之罪”,嘿,难道这小姑娘注意我很久了,竟对我有情?

当下请这姑娘坐了,灯影之下,只见她瘦怯娇弱,容止纤丽,宛若不胜绮罗,真是我见犹怜。此时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嗅着那姑娘身上若有若无的一丝幽香,只觉得心脏猛跳不已。

那姑娘轻垂臻首,低眉不言,气氛有点尴尬。杨于畏搓着手,半晌才问道:“姑娘是何方人氏,家住附近吗?”

姑娘轻轻道:“妾本是陇西人,自幼随父漂泊至此。十七岁那年,害了一场大病,不幸客死在了这异乡,从此长没泉壤,至今已二十年了……”杨于畏“啊”的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道:“什么?你、你……”那姑娘神色凄楚,道:“君勿惊,妾没有歹意,只是生前好文墨,得了这两句诗,却无以为继,幸蒙君续,特致谢意,并非有意惊扰……”杨于畏见她瘦怯怯的样子,虽然是鬼,却毫不凶恶恐怖,登时惧意渐去,怜意大生,温言安慰起来。这姑娘死后一缕芳魂在此地孤寂了二十年,每天夜里自叹自伤,今夕终于遇到这样一位知音,更是无限欢喜,依恋之情,溢于言表。

杨于畏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如此佳丽当前,焉能不为之心动?二人谈谈说说,渐渐打开心扉,两情相悦。杨于畏更是把持不住,就要宽衣解带,抱美人入帐,姑娘急止道:“夜台朽骨,毕竟不比生人,妾怎能以一时之欢,致君阳寿折损?”杨于畏越发爱重,知她真心待自己好。这姑娘生前最喜诗文,杨于畏家里别的没有,书倒是多的很。自此两情缱绻,情到浓时,也只是依偎细语,吟诗论词,虽无床第之好,然而烛灺歌慵,斜月朦胧,画眉之乐,顾曲之欢,自有一番浪漫。

姑娘每夜必来相会,直到窗上有曙色方去。杨于畏谨守姑娘叮嘱,绝不向旁人泄露半点口风。

这一日,好友薛生造访。宅子门户不锁,薛生便长驱直入,却见一向勤奋的杨于畏正作元龙高卧,睡的天昏地暗,人事不知。又见他房中摆放着琵琶、围棋,而棋枰上残局未了。他素知这好友生平只会念书,弹琵琶、下棋是一概不会的,心里好生奇怪。杨、薛二人关系甚笃,便老实不客气的叫醒杨于畏,问他怎么会有这些物事。杨于畏涨红了脸嗫嚅道:“我近来想学弹琴下棋了。”薛生自然不信,又随手翻看案上的诗卷,见卷尾一行小字写着“某月日连琐书”,字体娟秀,绝非男子手笔,笑道:“这花间小楷,定然出自女子之手,还打算抵赖?”杨于畏尴尬至极,薛生一再逼问,不得已据实相告。这薛生是个极好事之人,当下极力要求见一见女鬼的模样,杨于畏道:“今晚我替你问一问。”

当夜,杨于畏转达薛生的请求,姑娘大怒,怪他不守约定,杨于畏再三致歉,姑娘淡淡道:“与君缘分尽矣。”愤然离开。

杨于畏惶恐,这……这是分手了吗?次日,薛生老着脸来问结果,被杨于畏好一顿埋怨。薛生并不死心,傍晚时分,居然另约了两个好友,赖在杨于畏家里,然而等了个通宵,终究没见到女鬼。此后接连数晚,三个不速之客每每流连整宿,杨于畏极度不满,却无可奈何。

所谓的女鬼一直不肯现身,三个人慢慢不耐烦起来。这天晚上,等到中宵时分,还是一无所获,其中有个习武出身的王生便嚷嚷着要走。正在此时,墙外幽幽一叹,听到女子轻轻的吟诗声,若有若无,薛生支起耳朵屏息凝神倾听,那王生突然暴喝道:“直娘贼的女鬼!要出来便出来,惺惺作态吟的什么诗!”举起院子里一块巨石,投向墙外,吟诗声顿止,薛生等连声埋怨,怪他鲁莽,杨于畏更是恼怒,若非手无缚鸡之力,几乎就要上前揍这莽夫一顿。

这样一来,薛生知道那女鬼是不敢露面的了,也不好意思在杨家逗留,三人悻悻而去。杨于畏夜夜守着青灯短檠,望穿了秋水,只盼那倩影仍似从前一般,飘然而至。然而斗转星移,每每等到鸡鸣破晓,终究芳迹杳然。长夜寂寥,旖旎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伊人一颦一笑,锥心蚀骨,让他肝肠寸断。自是形销骨立,每晚借酒浇愁。

这天正喝得醉眼朦胧,模模糊糊看到心上人站在眼前,他揉了揉眼睛,果然是那姑娘,十根葱指绞在一起,俏生生站着,低头不语。杨于畏大喜,一跃而起,期期艾艾道:“你、你这可…原谅我了吧?”姑娘仍然不语。杨于畏百般慰解,姑娘忽然跺脚嗔道:“都是你不好!”杨于畏道:“是是,是我不好。”姑娘道:“我…我本来负气离开,哪知…哪知遇到这件事,还是要回来找你。”又羞又急。杨于畏哄了又哄,问她遇到了什么事情,姑娘才道:“不知哪里来了个龌龊鬼,逼我嫁他作鬼妾,我清清白白,岂能受这种脏东西所辱……然而我一介弱女,怎能同他相抗……”杨于畏大怒,就要寻那厮拼命,但想到对方是鬼,又无可奈何。

姑娘道:“梦境通幽,明日早些睡下,你我在梦中对付他。”于是复共倾谈,至旦方去。

杨于畏撑了一个白昼不敢合眼,傍晚时分,喝了壶酒,接着酒意迅速入睡。那姑娘果来,并授以佩刀,牵着他的手,来到一所院子。杨于畏从未见过这宅院,不知是谁家。忽然,有人排门而入,姑娘惊道:“那混蛋来了!”杨于畏一看,见一人赤帽青衣,满脸胡须,颇魁梧粗豪。两人一相照面,便破口大骂起来,杨于畏此时当真无所畏惧,挺刀上前斫砍,那浓须鬼转身便跑,杨于畏紧追不舍。至一处,遍地乱石,浓须鬼忽然狞笑一声,手一扬,石块便似暴雨一般砸来。杨于畏手腕中石折断,刀掉在了地上。浓须鬼狂笑道:“小贱人是跟定老子啦!”便要下杀手。间不容发之际,杨于畏忽然瞥见有人远远纵马而来,竟是那习武的王生,这厮弓箭悉背,神采飞扬,似乎正在打猎,当即大呼:“王兄!救命!”浓须鬼也看见了王生,一怔之间,腿上已中了一箭,正待要跑,第二箭来的好快,直贯入脑,倒地化作一堆劫灰。

王生这才施施然驰马奔近,杨于畏自然忙不迭道谢。王生得意洋洋,问起给他射死这怪物是什么玩意,杨于畏说了来龙去脉,王生喜道:“之前在杨兄家里唐突了佳人,好不后悔,今日有机会效以微劳,也算略补前愆。”两人来到那姑娘所居的宅子,姑娘听见王生的声音,早已避往内室。当时风俗,未婚女子不便轻易见陌生男性。而王生此时也规矩起来,不再“执意要看看女鬼”。却见桌子上放着把匕首,以金玉为饰,拔刀出鞘,冷气森森,端的是把宝刀,王生赞叹不绝。

二人叙话片刻,王生便告辞。杨于畏手腕疼痛,也自回家医治。自家大门居然反锁住了,没奈何只好翻墙入院,摔了下来,登时惊醒。原来还是好端端睡在床上,然而手腕剧痛,皮开肉绽。

一大早,王生登门,大惊小怪道:“杨兄!昨晚我做梦梦到你了,当时我驰马射猎,猎的正爽时,听到杨兄喊我……”杨于畏道:“然后王兄大展神威,救了小弟一命,是不是?”举起自己受伤的手腕给他看。王生大奇,原来自己在梦里确实救了杨于畏和那女鬼。当即故态复萌,又想着看看女鬼的模样。杨于畏道:“王兄有恩于我二人,待我替你问一问吧。”

当夜,姑娘复至,答谢杨于畏恩情。杨于畏道:“是那王生的功劳。”又代为转达相见之意,姑娘笑道:“这位王大哥义薄云天,妾不敢忘。可是那日他大声呼喝,又掷石头吓我,我当真是不敢见他。”又道:“我那柄匕首,是父亲早年经商于粤,百金购得。我死后,父亲以之为我陪葬。王大哥既然喜欢,愿割爱相赠。”次日,王生得了匕首,果然大喜,女鬼见不见的也就不放在心上。自此,那姑娘仍然每晚来会情郎,二人和好如初,且经此一事,越发亲密。

忽忽数月下来,这天晚上,两人调笑之间,姑娘脸红了起来,欲言又止,杨于畏将她抱在怀里诘问,姑娘低声道:“久蒙眷爱,妾每天受人气滋养,加上日食烟火,白骨已有生意。若再加以精血,便复活有望。”杨于畏大喜,又笑道:“第一天见到你,就想给你「精血」来着,你偏偏不肯。”姑娘羞不可抑,良久才白了他一眼,道:“欢好过后,君当大病一场,不过延请医生,服药即可痊愈。”杨于畏更不答话,抱诸于床,芙蓉帐暖,备极缠绵。云散雨歇后,姑娘又道:“尚需鲜血一滴,你怕不怕痛?”杨于畏笑吟吟的,刺破手臂,将血滴入姑娘肚脐。二人温存半晌,天已微露晓色,姑娘嘱咐道:“我要走了,君切记,百日之后,若我坟冢之上,有青鸟鸣于树巅,急速发冢开棺。”杨于畏记下了,姑娘又再三叮咛,一定不要误了日期,快了迟了都不可。

十来天后,杨于畏果然病倒,腹胀欲死。郎中投以通泄之药,排出大量黑泥般的排泄物,腥臭难闻,不过痊可的倒很快。

计算着百日之期临近,他天天去看那坟头,一日,果见青鸟双双啼鸣,急召来薛生、王生等,斩荆发圹,见棺木已朽,而女貌如生,肌肤微有温意,并有微弱呼吸。

杨于畏珍重的抱了回家,守在床前,心中紧张至极。相识以来,种种爱恨别离,一一涌上心头,他轻声吟道:

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

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

“你,你快快醒来吧,我从此绝不会让你再受那玄夜凄风之苦,幽情苦绪之愁,咱们,咱们从此长相厮守,再也不分开了……”

那姑娘忽然狡黠一笑,睁开眼睛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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