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et| 古典的裸体画在现代为什么就不行

Édouard Manet, 一个在19世纪颇具争议的法国画家。在画家辈出的年代,为什么是他如此受到争议?

Le déjeuner sur l'herbe, Manet, 1863

这幅画是Le déjeuner sur l'herbe(《草地上的午餐》)。这幅画在刚刚问世的时候,被各个官方的沙龙拒收,最后展出在了Salon des Refusés. Salon des Refusés是拿破仑三世建立的一个展览馆,专门展出被正统沙龙拒收的艺术作品。但即使是展出在被拒绝的作品当中,《草地上的午餐》依然受到了巨大的争议。

争议一方面来自于画作的内容,一方面来自于画作的技法。

从内容上来说,这幅画的争议主要集中在女性的裸体。这幅画描绘了一个赤裸的女性和两个穿着正常服装的男性在草地上野餐,背景中有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画作前方三个人的结构,实际上参考了Raphael的Judgement of Paris.

Judgement of Paris, Marcantonio after Raphael
Right Corner of Judgement of Paris

那么,既然Raphael的画中也存在女性裸体,为什么偏偏Manet画中的女性裸体就不能为大众所接受呢?原因在于在《草地上的午餐》中出现的人物,都是现代人物。他们不是神话中的人物,他们没有被理想化,他们离我们的生活很近。近到什么程度呢?当时的人们甚至知道这些人的名字。

身穿当时巴黎流行的时装的两个男性角色,他们一个结合了Manet两个兄弟的长相,另一个取材于Manet的brother-in-law. 而赤裸的女性正是Manet画室的模特,Victorine. 她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巴黎女人。她因为某些原因和这两个男性一起出去野餐,又因为某些原因,脱掉了自己所有的衣服。我们可以在草地上看到她脱下来的帽子和裙子。

stuff on the grass

我们可以随意想象一下,把现今我们生活中的三个公众人物——两个男性,一个女性——代入到这幅画当中。我们就可以明白当时的法国人,在看到这幅画之后是多么的不舒服了。

Group in the foreground

另一个问题呢,在于画作中的三个人并没有真实的互动。

Victorine直直地看向我们。虽然说传统画作,尤其描绘神话或宗教人物的画作中,也会出现裸体的女性形象看向我们,但是一方面会看向看客的女性形象很少,另一方面这些女性形象的目光往往都是含蓄的。所以Victorine投向我们的目光,由于太过直接,很容易让人不敢直视,甚至传达出一种不检点的感觉。

另外,画作中最右边的男人,伸出他的右手,指向了左边的男人。我们很容易想象他们之间在进行某场谈话。然而,左边的男人的目光却有些失神地投向了远方,远到油画布的外面。我们突然感觉到了迷惑,这两个人到底在不在交谈呢?他们似乎存在于两个独立的空间,却被强行画在了一起。

Woman in the background

这幅画中还有一个奇怪的点,是比例的失调。我们注意到除了前方的三个人之外,在背景的地方,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性。从空间上来说,她的身形远远大过了她应有的大小。

然而,Manet曾经是在卢浮宫临摹古典大师作品的专家,所以他非常熟悉传统的技法。以他的绘画功力,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所以我们说,Manet这样做,是故意的。

这个位于画作后方的女人,弯下腰在水里捞着什么。我们可以说她是在朝向水面弯腰,但拉远了看,我们也可以说,她是在朝向右边男性伸出的手弯腰。这让我想到了一款很火的游戏,纪念碑谷。《草地上的午餐》打破了正常画作中给出的远近效果,给了我们不一样的关于三维深度的体验。

Victorine

另一个技法上的问题在于Victorine的身体。有些批评家认为,这个人物就像一个裁剪出来的纸片一样,一点立体感也没有。她身上的光,一点都不像画作中出现的场景里会出现的太阳光,而更像是画室的灯打出来的光。

Manet没有用传统的modelling的技法,也显然不是因为他不会用,而是故意为之。Manet对于“画作”有着他自己的想法。他认为“画”就是“画”,“画”不应该去掩藏它身为画的事实,非要去呈现三维的视觉效果。所以他让他的画作,就呈现出二维世界该有的平面感。

事实上,Manet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法国艺术圈内造成什么轰动,但是他“一半借鉴古典画作,一半描绘现实”的想法,确实让他收到了狂风暴雨式的争议。不过Manet想做的,从来都不是顺着传统的思路进行创作,而是基于他自己的画笔和构思,创作属于他自己的作品。

“我,才是那个决定我的艺术该是怎样的那个人。”


  1. Modeling:一种利用光和阴影的配合制造立体感的绘画技法。
  2. Manet被认为是印象派(Impressionism)之父,同时他的画作被认为是真正的现代主义(Modernism)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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