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几天的春节假期就这样结束了,返程回广州,过了武汉南下,就要穿越整个湖南,回到工作学习之地——广州。快进入湖南境内的高速上,儿子说,我们顺道去岳阳楼看看吧,妻子也赞成,前几年我去过,也想再去参观一次。
在岳阳出口下了高速,沿着导航所指,快临近目的地了,在右手边出现一座弧形的巨型铁架桥——洞庭湖大桥,它像一轮巨大的弯月,悬卧在湖面上。这里大约就是“一湖分南北”的洞庭湖了。
也许是所处地段的原因吧,这里湖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特别的宽阔。水域很窄,湖里密匝匝地挤停着几十艘大型运沙船,纵横交错。最近的视线下的滩岸倒是令人出奇地开阔,整个湖犹如一整锅水被烧干一大半的热锅的形貌,露出大半锅沿,水却不多,冲击着你印象中“波撼岳阳城”的旧印象。广阔的湖滩上随处可见杂乱地堆放着的建筑物垃圾,和游人的丢弃物,没人看到八百里洞庭彷如小姑娘委屈的泪眼,无处诉说。在这样的地方寻找漂亮的鹅卵石是不易的,那些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石头沉默地瞪着眼愤怒地看着这一切。湖对岸是一片原野,视线所及,没有任何的房子和建筑物,平坦开阔,枯草使那儿显出灰霭蔼的颜色,再远一些就看不清,朦朦胧胧的,这是冬天。
离岳阳楼越来越近了,前方车队很长,一眼望不到头,车速逐渐减慢,几近龟速前进,马路两边停满了小轿车,没有空地方插进去,盲目地跟着前车朝前开,心里愈发紧张,看来今天来岳阳楼观景的人不少,停车倒是个问题。蜗行了许久,终于有一个停车场,拐进去一看,超大的停车场里停泊的车辆犹如一排排蚂蚁静静地趴着。
天清气朗,“瞻岳楼”广场前人山人海,排队购票的人摩肩接踵。查票一进去,是个新的天地,古树森森,游人如织。女人的叫唤声,孩子的嬉闹声。那窜动的人影,都穿着新衣裳,新鞋子,有行步匆匆的,有不急不忙的,有吃着东西的,拿着水的,有东望西瞧的,有仔细看导图的,拍照的,交谈的,卖东西的。将这景点构成另个样子的画面。
走不多远,映入眼帘的是“双公祠”,不用说,这里就是写《岳阳楼记》的作者范仲淹和巴陵郡守滕子京的雕像的处所。二公石像头戴官帽,身着锦袍,对坐在桌子两边,饮茶叙论,他们神情凝重,若有所思。昔时的胡泊犹在,玉宇仍存,风在,古树在,文章也在,而公之身灵去之久矣。人去魂在,这不,游人如斯,楼矗天穹,历千年而不化,若非此千年佳篇洗润我们,又有多少人知道此地有此楼?多少人会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此楼之名声,确乎就是二公之伟业!念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即使是幼童我想也会记诵。那不仅仅是几个字句而已,那是庙堂之人的信念,是每个黎民的所求。于是,我发乎想,岳阳楼已经不是楼宇了,她是中国人精神的写照,是我们这个民族数千年以来心忧天下的仁人志士们的政治理想和不懈坚守。这是楼么?这不是楼么?当觉着楼不再是楼的时候,岳阳楼才成为真正的楼,而我的胸中猛地矗立起另一座伟岸的岳阳楼来。再往上溯八百年,三国东吴名帅鲁肃,初建此楼作为阅兵之所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想见得到,多年后北宋会出现一个伟大的文学家范仲淹,以他所建之楼为题,做此名篇,流传千古,而内化出一种民族精神和信仰呢?子敬有知,当可欣慰哉!
出双公祠,有个长形水池,池水波光潋滟,似洞庭湖水,池子里有个岛,岛上山树郁郁,四周依序陈列着从三国到唐宋元明清历朝历代各个时期的洞庭湖畔的岳阳楼旧照的小模型,造型相近,隐微有殊。看着这些黑色古旧模型的陈列,一种历史的沧桑感进入大脑,或战火,或朽败,或其他缘故而戗毁,但是先贤们没有放弃重修如旧,得以让这座名满天下的建筑一代代重修保存至今。远处孩子们在牛角号子里吼着喷泉,那喷泉随着巨大和持续的声音而升高再升高,欢呼声叫喊声送过来,直至声音吼完,喷泉应声而落。现代化的新生活在这里和谐地相互映照。
穿过“南极潇湘”牌楼,直走进去,左手边城墙外的洞庭湖静静地流淌着,气势巍峨的岳阳楼主建筑在不远处跃入眼帘。楼前是灰砖做的炮楼墙,就像长城的城墙一样,你瞬间会联想到这里古时候是否发生过战争的场面。高墙处过头,低墙处刚好过肩,可以窥见洞庭湖之大观也。可惜的是,此时是枯水季节,湖面波纹不兴,范仲淹笔下的“浩浩汤汤,横无际涯”,“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的壮阔画面是无从看到的。
岳阳楼在阳光下异常夺目,仿佛是新匾的,楼檐,楼廊,楼顶,楼柱,楼身,楼的各个角落,甚至包括楼上的三个字,都漆上了最新的颜色,有红色,黄色,黑色,白色,绿色,各种颜色给岳阳楼披上了一整套艳丽的盛装,仿若即将出阁的待嫁新娘,荣妆华服,让人耳目一新,光可鉴人。如果不是熟知岳阳楼记“庆历四年春”,如果不是楼上的三个字,如果不是站在洞庭湖畔,望着面前的的这座看着全新的建筑,你怎会联想到这里是历史的陈迹?这分明是一座新建的楼宇,没有斑驳,没有沧桑,没有岁月的蛛网,有的是艳丽。我突然想起刚才路过的小池岛上那些各朝各代的旧楼模型,它们颜色虽然黑沉,残迹剥落,却分明有洞庭湖吹过的千年陈霜雨露,残风枯叶,有千百年来游人抚摸的热痕,有杜工部闻声上楼的脚步声,有范仲淹忧思的叹息,历代文人骚客们还在小楼上仰头赋诗呢?在这光艳的朗照下,在游客的吵闹里,我心里晦暗起来了,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却在哪里去寻找?
楼下欲上楼一观的游客早已排起了一条巨大的长龙,人还在涨,那边的人还在下,蠕动的人群,熙熙攘攘的一大片。上到楼上的游客,人头攒动地露出十几张脸向外张望着。想上去看楼,不知道会排到什么时候。如果上去了,这么多人,又能看到些什么呢?几分钟的观景,对于楼是不是一种伤害,虽然很小。于是,我们便打消了上去的意念。
故地重游,却没有上去一观,我想,范文正公也不会怪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