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机会比才能重要。
过了几天，2007年4月25日，许量还没有拿到利华公司新技术的价值分析报告。这是公司出重金，委托新能源研究所作出的研究报告。
他一时无法决定，应该怎么处理利华公司债权，于是约好下周一和张嘉仪张总见面。这边事情刚放下，西南财大的大学同事铁哥们儿李健康的求助电话又来了。
下海前，许量原来也是财大的经济学教师，所以，他对成都许多老板纷纷去高校兼任客座教授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冒，如果自己愿意留在学校，应该早已是正式的教授了。
高校的朋友多次盛情邀请，许量推托不过，勉强答应担任西南财经大学二级学院的客座教授，条件是基本不授课。但今晚财经大学有一个讲座，是李健康以学校的名义，自己举办的收费讲座，老师临时出差，“救场如救火”，许量不便再推辞。所以，许量在公司和一个借款客户匆忙地谈完生意后，开始“备课”了。
可惜今天是讲座，讲座的主题是“中国民间资本的形成与发展”，许量觉得没有资料可以借鉴参考，于是，他想干脆临场发挥吧。到了宽敞的阶梯教室，许量惊奇地发现，学生中有《都市报》的小记者顾艺！她也来听讲座吗？
但许量有许多年没有好好地上课了，他完全低估了现在学生的实力。现在是信息的时代，是思想解放的时代，学生的学习成绩可能不好，但他们的思考是有深度的，而且，一点也不畏惧权威。
起初演讲还是可以控制的，许量渐渐地有些当教授的感觉了，学生们听的多，问的少，等到同学们开始自由提问的时候，许量感觉心理压力越来越大……
同学们在一个小姑娘不断提出问题的引导下，逐步向许量的核心机密逼近。他们最开始问“民间资金”和“民间资本市场”的有关问题，许量回答得都非常轻松。他从成都民间资金和资本市场的发展的初期，红庙子股票市场、到后来的“一级半市场”、再到“产权拆细”到“产权转股权”，说得言之有理，持之有故。
许量说：“成都的民间资金和资本市场，曾经开创全国的先河，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而相对落后了！现在，我们更应该鼓励和利用民间金融的力量来参与成都经济的建设。所以，我的结论是：只要合法，融资的方法和手段没有好坏；更重要的是，融资后的严格的资金监管，资金一定要保证用途和安全！”学生们报以了热烈的掌声。但后来，学生们开始直接杀入“高利贷”的有关敏感话题。
许量认真地打量了老是提出尖锐问题的小姑娘，她个头儿不高，头发向左扎了一条马尾巴。有一点面熟，她和顾艺坐在一起，她是谁？上次顾艺写文章曝光利华公司和“高利贷”的一些事情后，许量没有再见过她，但已经领教了她的尖锐。
小姑娘带着微笑但非常执著的表情，又开始发问：“请问许老师，你公司的资金来源合法吗？有没有非法集资的事情？您的公司做的资金生意，是放高利贷吗？你们是否和暴力收债有关系？”旁边的顾艺笑容很深沉。
许量已经知道顾艺和这个小姑娘一定有很密切的关系，是她让小姑娘来提她想知道的问题。许量觉得没有必要和同学们用这样的方式深聊下去，就很礼貌地回答：“这位同学提的问题，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今天时间有限，我们下来再研讨。”
小姑娘却不依不饶：“许老师，不，应该叫您许老板，您不是没有时间回答，而是不好回答吧？”许量看李健康出声制止，也准备收拾离去。学生们见有人敢于为难著名的许量，而且是女同学，都觉得有趣，小姑娘又说：“许总，我提醒你，我姓黄——我叫黄鹂。”许量立刻想到了，她应该是黄义仁的女儿，难道老家伙把他自己的丑事给女儿讲了？不，这绝对不可能！
许量不紧不慢地说：“顾艺，你和小黄同学一起，现在，我请你们喝茶。”
顾艺觉得应该给许量面子，于是和小黄同学耳语几句，她并不在乎许量知道她们是同盟，然后对身边一位男同学说：“我们一起去听听许老师的教诲！”许量与李健康告别，然后，走在三个同学的前面。穿过学校校园走向停车场的时候，微风吹过许量的耳边，有一点痒痒的感觉。
许量开车带领几个学生去了一个许量很喜欢的茶楼。这里是成都很有名气的“随缘茶楼”。随缘茶楼位于成都市区，在一环路的百花桥头，桥的对面还有另外一个“岁月茶楼”，一样有名气。旁边就是锦江，流经成都的母亲河流。从这里向西望去，是成都著名的浣花溪风景区和送仙桥古玩城；再往东走，一路上，就是芳邻路的酒吧一条街、彩虹桥旁的万里号茶楼、锦江大桥附近的锦江宾馆、安顺桥附近的合江亭、九眼桥的望江公园。许量很喜欢在这一带的茶楼、酒店和餐厅活动，当然，很多成都商人都是这样。他们在靠河边的露天茶座坐下，茶还没有泡上，黄鹂性急地继续追问：“许老师，你认识我的父亲黄义仁吗？”
许量没有正面回答：“小黄同学，你提出的问题，的确让我很难回答。事情往往是复杂的，特别是现代的社会经济活动，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其实是没有黑白之分的。非法集资我们公司没有，因为那不是我许量的水平；你们都应该知道，有非法集资，就一定有合法集资。我们是投资管理公司，专业的投资顾问服务，你说合法还是不合法？对于是否是高利贷的问题，这要看你们对高利贷是怎么理解的了。”
许量不方便告诉他们，自己的公司一直有法律和金融部门，甚至包括监管部门朋友的关心和支持，他继续说：“我的投资管理公司，不是一般人认为的高利贷公司。你们要知道成都市的一些知名企业，也向我们借过款。但是，我们最大的特点，我们绝对不向个人放款，也不是一味地贪图暴利，我们坚持为企业服务，出借资金一定要了解对方的企业是否能够把资金用好，企业是否可能进入良性循环，和企业一起把握资金流动，量入为出。我认为，那些为了赚取暴利，向赌徒放款，不论利息高低，资金多少，才应该是货真价实的高利贷！”黄鹂他们几个年轻人，听得非常认真，但是，许量知道，他们不一定完全能够听得懂。
停顿一下，他又很冷静地说：“当然，我们的工作是探索性质的，也肯定有许多的失误，甚至可能犯了错误。对于这些错误，我许量从来不会去刻意掩盖。什么是民间金融领域的探索？探索就是要允许犯错误，舆论要给我们机会，改正错误！虽然，成都的资金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但游走在‘行’与‘不行’的边缘，我们其实也非常困惑。”
说到舆论，许量有意识地看了顾艺一眼，顾艺也正好在观察许总。她感觉到了许总的话是语重心长，也能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许量注意到两个女生旁边的男同学手中紧张地捏着一本书，那是自己几年前闲暇之余写的《老板之秘》，看来他也是自己的“粉丝”。
许量看两个小女生听得很专心，黄鹂有挑战而不是挑衅的意思，应该不知道她父亲和自己发生的全部故事。许量智力出众，三个年轻人不需要他动太多的脑筋。他有点居高临下地问：“小黄，你为什么要问我认不认识你父亲？”
小黄拘束地喝了一口菊花茶，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回答：“我听说，我爸爸借了你们公司的钱，而且，他赖账不还！那不是一个老板应该做的。”许量听了小黄说的话，立刻对她刮目相看。
许量知道黄义仁并没有将自己使用了非法暴力的事情告诉女儿，因为他同样很不光彩，这样自己也少了不少麻烦，于是点点头：“是的，市场经济不是阶级斗争，现在没有黄世仁和杨白劳的悲剧了。我和你爸爸都是市场经济中平等的主体，各自的利益都应该得到尊重和保护。所以，现在没有欠债不还的道理，他恶意逃债，向我公司出具假证明，以非法占有借款为目的等，已经触犯了法律，我完全可以让他坐几年监狱，但我公司的资金就可能没有了。”
许量在这里编了一个小小的谎言：许量知道自己民间借款的利益是很难得到法律保护的，说把黄义仁送进监狱，也不太可能。如果民间金融的借款，能够得到法律完全的保护，我许量还需要使用暴力吗？
许量看小黄很受伤害，同情地换了话题：“你爸爸伤害了你们，骗你妈妈假离婚，然后变成了真离婚，在外面胡作非为，但是，据我所知，你爸爸是很爱护你的。”他很真诚地对黄鹂说，“真的，他非常爱你！”许量不能说出自己有卑鄙嫌疑的讨债过程，心里很惭愧，自己不应该用黄鹂这样纯洁的女孩来威胁黄义仁。
男同学就是李锌。他和黄鹂、顾艺都是网友，虽然他们认识不久，但几个人的关系不错。起初，李锌在网络中说自己是四川师范大学的学生，但很快被黄鹂揭穿了真实的身份，顾艺也没有任何瞧不起他的意思。现在看黄鹂和他崇拜的许老师一直在顶牛，他急忙说：“许老师，我这里有你写的一本书，我想请你给我签名，可以吗？”
顾艺也不想得罪许量这样有能量的老板，但没有特别的言论，他又不会看重你，分寸很难把握。她是有心计的年轻女孩，所以，借机转移了话题：“许老师，你就给你的崇拜者李锌，留下你的大名吧！黄鹂，我们今天的话题不要太严肃了。这样吧，我提议我们三个学生正式拜许总为我们人生的老师，还有创业做生意的老师！”
顾艺知道现在是好机会，只有此时此刻才可以和许量套上更深的关系。为了要写一本畅销的商战小说，顾艺不惜代价，尽可能和许量靠拢！今天她让黄鹂在课堂上不断地发难，是她们商量好的，只有这样，才能够引起许老师的重视和关注。果然，计谋很有效。黄鹂和李锌听了顾艺的建议，立即欢声响应，许量看得出，他们是真得很高兴。也不再计较这些年轻人的阴谋诡计了，他是前辈，应该有前辈的风度。
许量对黄鹂感到歉意，黄义仁最后也按时归还了公司的借款，他与自己已经毫无瓜葛了。顾艺把小黄、小李拉在一起提出请求，真是聪明。黄鹂和李锌也都是好问好学之人，当然很赞同顾艺的建议。
许量见三个学生都很兴奋，心想，只是一个过场而已，不必当真，而且作为学生的顾艺，你就不好意思在报纸上揭露你老师了吧。他想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给顾艺说破那篇报道的事情。顾艺写的那篇文章，虽然引起了大风波，但是在《都市报》上没有了下文，读者们基本上都已经淡忘了。但是，处于安全考虑，许量还是找了报社关系，打了招呼。对方有人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敏感的报道了。所以，张嘉仪和许量安全了，顾艺也安全了，因为许量从来没有排除对顾艺采取一定的手段的选择。
接下来的气氛越来越融洽，许量和三个学生简单聊了一些他做生意的故事。其中的一个故事，许量说得很平淡，但几个年轻人都听得热血沸腾。
许量一边品茶，一边告诉大家：“那么，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再难也要坚持做资金生意，也就是你们眼中的高利贷吗？”顾艺知道一定有精彩的故事，她习惯性地拿出纸和笔，许量对她摇摇头：“小顾，你不要什么都用笔来记录，你应该用你的头脑和心来记忆，明白吗？做我许量的学生，第一，就要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你要知道，世界上很多东西，不只有是非对错，黑白分明。”
许量说完，继续讲述道：“几年前，我有一个客户，他们公司是一家种业公司，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了，但这件事情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当时，我去他们公司基地考察，我们是晚上快午夜的时候，从成都出发的。我乘坐他们公司的车，那是一辆很老的别克轿车。那辆车居然挤了七个人，路上的难受劲儿，你们可想而知。当时，他们需要资金很突然，也很急迫。你们去过阿坝州吗？那里山高林密，峡谷纵横，路途艰险。
“第二天，我们到了马尔康，因为公司的油菜种子基地在遥远而偏僻的雪山下。稍微休息一下，我们又换了一辆老掉牙的越野车开向雪山。我永远不会忘记，坐在车上，完全可以感觉到越野车是在那种不能够称为‘路’的乡村道上前进，又全是盘山路，车辆行进中，看不到前面的路，小路的宽度刚刚只够摆放汽车轮胎，这需要非常精确的驾驶，更需要拼命的勇气。一边是滔滔的大渡河，一边是陡峭的山崖。从车里向外望去，在上千米高的峡谷中孤独地穿行时空，我仍然可以感觉到大渡河的咆哮就近在耳边，好像随时会吞噬我们，车如果掉下去，车毁人亡都是小事。可怕的是粉身碎骨之后，遗体也无法寻找，灵魂难以回归故里。虽然我许量喜欢探险，也走过很多危险的旅途，但这次不是探险，而是在做无谓的拼命！这种情形，由不得我不胆战心惊！天，正在时断时续地下小雨，泥泞的路面上，基本没有铺设小石子，车几次在路面滑行十多米，车身有时候，会由前进状态，突然变成横行……”许量轻描淡写地说，顾艺他们三个学生很紧张地听。
“那个公司的老总，之前，欺骗我们说，到公司生产基地的路不远，不难走。但现在，竟是这般境况，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非常生气，愤怒地咒骂他。这样偏僻的基地？！给上千万，我许量都不愿意来。在车上，我已经决定不放款给这家公司了。短短十多公里的路途，走了四五个小时。
终于，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一身酸痛、冷汗的我，下车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眼望去，看见的是雄伟的雪山，青翠的草地，还有河谷平原上根繁叶茂的油菜，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种子基地……这里是藏族同胞的聚居地。我看到的是：热情的老乡和善良的牛羊；我能够用心去感受，这里的吉祥是这样的博大精深，真是纯真似海洋——这些场景让我深深地震撼了。我听到了佛的声音，你们明白吗？我知道，这钱不管有多大的风险，我都应该借给他了。否则，老乡们，涉及两个乡的成千上万名老乡，一季的辛苦，全家的生计，将因为种业公司没有资金收购向老乡们订购的油菜种子，使他们陷入生存的困境，这里的祥和肯定也将会弥漫厚重的迷茫。”三个学生开始进入了剧情一般，一动不动地耐心等待许量讲他的故事。
而这时，许量却让服务员拿来了一副扑克，开始让顾艺他们和自己一起玩成都现在最流行的“斗地主”。顾艺看许老师，没有下文，饶有兴趣地追问：“后来呢？”许量一边让李锌洗牌，一边又说：“没有后来了。你们说说有我这样傻的高利贷者吗？我们专心玩牌吧！”他不想继续讲下去了。许量因为一时的心软差点让自己的公司遭受灭顶之灾。借出的几百万资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几经磨难，才勉强收回。但是，许量内心并没有后悔。黄鹂等三个学生都不敢再提什么高利贷的问题了。
“斗地主”是一个很好的智力游戏。很多做生意的朋友，都喜欢玩。许量第一次学打牌的时候，发现一起打牌的另外两个人，与自己，一会儿是敌，一会儿是友，的确和做生意一样：“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在这个游戏中，许量感受到两点：一是顾艺这个年轻女人很厉害，在不经意中，把她的身体向自己恰如其分地靠拢，有些明显但不至于让人讨厌；这样，其他的人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暧昧。许量想，一般的男人遇到这样的美事，肯定不仅仅是会兴高采烈的，还应该是“性”高采烈的。二是黄鹂其实头脑很单纯，一点不像他的父亲，也不像顾艺这样有心计，所以，黄鹂将来肯定不适合做生意。
至于李锌，在“斗地主”的扑克游戏中，把“稳”、“狠”、“准”三个字运用得非常好，表现出不俗的头脑和天赋，这给许量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应该具有做生意当老板的潜力。但是，这个小伙子有个最大的弱点，他不知道做事情和做生意一样的道理，需要有进有退。
快结束牌局的时候，许量突然给三个学生出了一个考题：“同学们，你们知道蚂蚁要怎么样，才能够战胜大象？”三个学生都积极地回答了问题。顾艺的答案是：“蚂蚁伸出一条腿直接绊倒了大象。”当然，她自己也忍不住笑着补充道，“我这是开玩笑，那是网络上流传已久的一则笑话。”黄鹂的回答是：“蚂蚁不可能战胜大象。”她的表情很老实。李锌想得最久，他回答的是：“蚂蚁可以和大象比赛减肥！”许量立刻觉得，李锌这小伙子居然懂得，要赢得比赛胜利，最重要的是掌握比赛规则的制定权！这很有点意思。
已经十二点了，大家达到各自目的，愉快地告别了。顾艺和黄鹂打的走了，路上她们唧唧喳喳地说话，顾艺得意自己的计策很成功。黄鹂则是觉得自己今天还真是非常走运。可惜的是，她回到寝室，给室友们提起她已经被许量老师收为了学生，室友们不知道许量的还无所谓，知道的却怎么也不相信黄鹂的话。
许量把兴奋的李锌送到天下名都的保安室。李锌拿出了平时很少写字的日记本，好好地记录下了今天的幸运和感动，他知道许量这条路将是他的未来之路。所以，有关许量的一切，他都必须去用心学习和体会。
许量已经知道了张嘉仪在天下名都的临街的住处，在经过她的窗户的时候，看到屋子里的灯光很暧昧、很有诱惑力地亮着。
在回家的路上，许量想，这成都看来大，其实太小了，在暴打黄义仁的时候，做梦也绝不会想到他的女儿会变成自己的挂名学生。此时，车上的音响正好唱着一句歌词：“不是这世界坏，而是世界变得太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