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和他的《蛙》，让人陷入默默的沉思
想长长地舒一口气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
又或者想找个人说说，只是说说……
情不自禁回到那个传统，封闭的年代
其实农村的计生状况就是这样的……
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农村人要实现“生男生女都一样”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升华
即使是现在我的同学中还有为了生儿子连续生三个女儿(两个都送人了)的例子
更何况是那个年代！
我们上初中的时候有个女同学，她家条件挺好的
我们很多同学家都是土房土炕时，她家是三间两层的楼房
平时她穿衣打扮都是比较洋气，她家就她和妹妹两个女孩子
他爸从山里买了个男孩回来，据说长大是给她家当上门女婿
那个男孩我们都见过，和我们差不多大只是特别瘦特别高。
才带回家时还给报名上一年级，听说因为个子高年龄又大加上身份特殊
小的学生嘲笑他，大的学生议论他说什么的都有
他受不了流言蜚语主动要求退学的
家里有活就帮忙干，没活就在家待着不怎么出门
没有人在那个女同学面前提这事，那个善良纯真的年龄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回避着……
毕业之后我除了和关系好的两个同学联系，没有和其他任何人联系过
也不知道那位同学后来怎样，是不是真的那个男孩结婚了，过的好不好……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我们家就是典型的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到现在我爸妈都是偏心儿子。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父母所作出的一些事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记恨
是的，曾经是记恨过的……
当然，我们家也是三番五次的经历了计划生育队的洗礼……
计划生育队的那些人第一次到我家的那一年
我不到八岁还没上学，家里只是我和老二两个女孩
（那时没有幼儿园，学前班，8岁直接上一年级）
那天临近中午我妈在案板边活面
我和老二在后院玩，门口有人喊：屋里有人没？
紧接着就有人进来
后院很短，屋里的动静听的很清楚
一听有人来了我和老二赶紧回去凑热闹
来了四个人都是男的，有一个我认识，是我们村上的书记
其他人一看就是镇上的干部，穿着整齐的深蓝色的中山装
每个人胸前左边的口袋都插着一支钢笔，脚上的黑皮鞋锃亮
有一个人手里提着公文包，有一个拿着文件夹做登记。
书记给我妈介绍说：这是咱镇上下来检查计划生育的人
回头又给那些人说：这也是我们村的一个双女户
其中一个干部说：现在国家的政策农村一家只能生两个
生两个孩子的家庭妇女都必须结扎，再说生男生女都一样，都是后人
那些人说话语气很和善。
我妈也笑着说：国家政策我知道，但是我只生了一个娃
我妈用沾满面粉的手把我往前一推
我站在了我妈和那些人的中间，我仰着头看着他们
我妈继续说：这是我抱养的，不算!
我们村的书记和那些人都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很烫，心跳也很快
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和兴奋，就像站在舞台的中央。
不是你生的，但是上了你家的户口就是你家娃，你家就是双女户！
一个干部给我妈普及概念。
你家掌柜的回来后叫他到大队来，把这事商量商量。
另外一个干部说着
然后那些人和书记做了登记就走了。
我妈看他们走远，用那只没沾面的手把门关上
转身就踢我：好好的在后院，把娃引(带的意思)回来弄啥？
我从地上爬起来，抹着眼泪赶紧把老二拉着又去后院了
在那之前我妈很少打我，我都不记得我挨打的事。
我不知道后来我爸有没有去过大队
只是连着好几年那些人都来我们家
有时候是做个登记，有时候罚款
有时候听说他们要来，我爸让我妈去我舅家住几天就躲过去了
直到老三出生，没那么好敷衍了。
我是抱养的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我妈曾经还劝我回去看看，是我自己不愿意去。
我的亲生母亲一共姊妹三个，她是老大
为了给家留个后，家里人给她招了个上门女婿，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她第一个孩子是女儿，第二个孩子是男孩，都得跟妈姓
上门女婿在村子里低人一等
为了再生个男孩跟爸姓，好让他能在村里抬起头做人
结果后面生了三个女儿，我是最后一个。
那时计划生育正紧，天天有人在村里转看谁家有情况
怀我的时候母亲几乎没出过门怕被发现怀孕
生我的那天一早偷偷出门，躲在庄稼地里一个破房子
抱了一大抱麦草杆当褥子铺在身下，请了一个自己家门的产婆接生
生下我一看又是女孩，简单包起来放哪他们回去了。
就这样，我在没吃没喝没人照顾的情况下
独自在破房子里待了一天
我很幸运
在粮食不够吃的年代里，在那样的环境下我没有被老鼠咬没有被蛇缠……
如果说活着是一种罪
那前世我得有多造孽，才换来这一世的命
如果说活着是一种幸，那前世得我积了多少德，才换回这一世的命！
扯远了。
我出生的那天傍晚
父亲扛着铁锨带着经过家人商量一天的决定来到破房子
看我居然还好好得活着
叹一口气开始在附近挖坑
挖坑干什么？埋我！
那个年代女孩泛滥，经常有被丢弃的女孩
有幸运的被人收养，也有被鼠蛇咬了没命的
还有一出生就被捂死的被捏死的被淹死的……
所以，生了女孩想送人都很难
我就是没有下家的一个
与其留下受罪不如早投胎去好人家享福，家里是这么决定的。
那个坑我当然没有用上，不然就没有今天的我来讲当年的故事了！
父亲在挖好的坑边蹲着，连着抽了好几锅旱烟
旱烟中大量的尼古丁并没有促使他赶紧结束我的小命，反而给他壮了胆
居然私自决定把我抱回家……
那天他等到很晚路上没人了，悄悄的把我抱回家
他给家人的解释是：我舍不得，下不了手
很多年后他得癌症到了晚期，家人来叫我去见最后一面
这个一生都没有挺起腰杆子做人的憨厚又显苍老的男人
我的父亲
他对站在床边的我说的最多的也是这一句：我舍不得！
但是
我没有叫他一声爸，直到他入土
我承认我是一个记仇又自私的人
我的善良只给了我现在的家人
在此后的一个月
家人到处给我找下家
就我现在的爸妈家里就来了好几次
我爸妈结婚结的晚，婚后好几年都没有孩子
农村流传着一种说法
很难怀孕的人抱养一个女孩子就会：开怀
抱个女孩就会引个儿子出来
也是很巧，附近村子包括我们村就有好几个抱养了女孩就生个儿子的
所以我爸妈有这样的想法
但当时我爸不再家，我妈说她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眼看要出月子了，我妈经不住再三劝说，加上又去看过我一回喜欢的不得了
所以没等我爸回来做决定
在我满月的那一天
我妈和我姨妈带着新衣服和送家人的几尺布，提着点心去把我接回来了
我姨妈在我家门口烧了一堆火，我妈抱着我跨过那堆火
又在门口给我剃了头
我姨妈边剃头边骂母亲有多脏多邋遢，因为我满头的虱子和一屁股的硬屎痂痂……
我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在这个家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的婴幼年其实是很幸福快乐的
我爸妈对我是非常宠爱的，没错，是宠爱
用我妈的话说：我才会吃东西时，抱着去赶集从东头吃到西头，要啥给买啥
我们姊妹中也只有我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这话不假，因为后来的日子越过越穷
能维持正常的开支就不错了，哪有钱给孩子买零食……
我们家的孩子除了我弟，其他人都没有吃零食的爱好和习惯。
我六岁那年我妈生了老二
当时在县医院的产房门口
我爸听到里面的老二洪亮有力的哭声以为是个男孩
高兴的在楼下商店买了一个专门给小孩喂水的不锈钢小勺子
后来我们吃饭一用到那个勺子，我爸就不高兴，我妈也会骂人
骂老二不争气是个女孩，骂我没本事引个弟弟出来……
我妈身体不好，别的女人生孩子一年一个
要么三年两个，总能碰上一个是儿子
我妈不是这样的，老二已经五岁的那一年才生了老三
那一年我妈36岁，我爸42岁。
老三生在农历五月正是收麦的时候
那天一早我和我爸下地干活去了，直到中午过了才回到家里
我妈说她饿的连下炕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赶紧做饭，面煮好了给我妈捞了一大碗
白白的面拌上红红的辣子，不饿的人都能勾起食欲来
一碗干拌面下肚，也可能吃的太急了，也可能是真的到时候了
我妈说她肚子疼让赶紧去叫我娘娘(婶婶的意思)来，她估计快要生了
我娘娘是诊所的医生，她家几代人都是医生
诊所是她自己开的，从老人到小孩
从外伤到内科都能看收费还不贵而且口碑很好
还能接生，周围几个村子基本都请她接生
这一点很像万小跑的姑姑万心年轻时的形象，很受人尊敬。
我爸出门的时候特意嘱咐我烧一锅热水
我清晰的记得我爸给我说话时的神情
他把我拉到一边低着头并压低声音说：你和老二乖乖的听话，别吵你妈，你妈要给咱生牛牛娃呢！
说完，他居然冲我笑了
我没有看错也没有记错我爸是笑了
长大后的这么多年我一共记得我爸冲我笑过两次，那次是第一次
他出去了，但他身上浓浓的烟味儿醺的我晕乎乎的
也可能是因为他冲我笑导致的
我烧了一大锅热水
我娘娘已经进房子里了，我爸端了一盆水也进去了，嘱咐我把前门关上
我关上门和老二躲在后屋檐下，趴在窗口听里面的动静
没多久就听见婴儿的哭声了
我兴奋的拉着老二的手跑着进家在房子门口等着去看弟弟
我爸和我娘娘出来了
我娘娘说话特别小声，嘱咐我爸给我妈做红糖鸡蛋吃
我爸脸色很难看，什么话没说就是嗯嗯的回应着
我们一直在一边看着我爸给我娘娘端水洗手，然后我娘娘收拾箱子直到走了
我爸没跟我们说一句话，而且一直板着脸
不用问就知道我妈又生个女孩
我和老二不敢说话也不敢进房子看我妈看小妹妹……
那个年代女人生来是为了生孩子
女人的地位是生孩子生出来的
女人的尊严也是生孩子生出来的
女人的幸福和荣耀也都是生孩子生出来的……
在家里我妈其实是没有地位的，在外面要是和别人发生口角
别人一句话:你生不出儿子，这是老天的报应!
足以让我妈回家大哭一场，所以我妈一大半的人生是不幸福的
那时候在农村很多家庭，一大家子人都睡在一个炕上
我们家也一样，我妈睡在靠墙的一边，小妹妹睡在她脚下
我爸睡中间，再过来睡的是老二
我和老二对脚睡在另一头，也就是说我和老三睡一头
晚上我偷偷的看过老三，我一直觉得老三从一生下来就很懂事
非常清楚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和角色，所以老三特别省事很少哭
大部分时间都是乖乖的睡觉
有一天晚上老三哭了，我爸和我妈都没人动弹，估计也没打算管
我把老三抱起来她马上就不哭了
我爸在那一头用脚狠狠地蹬我让我放下
说老是抱着就惯出毛病了就得老是抱着，谁有时间整天抱她
我只好放下，可她还是哭，我说娃可能饿了，没人回应
我把舌头伸给她让她嘬，她吸吮的劲特别大
我口水都流出来了舌头却都拔不出来
当然，也还是不忍心，我知道她饿了
后来我把她自己的手指塞进她嘴里让她嘬
我下炕倒了小半碗水加了白糖端上来
用那个曾经专门给老二买的不锈钢勺子，给老三一勺一勺的喂水
我爸妈没有吭声，可能是真的睡着了，也可能是对我的默许，总之老三不哭了。
我妈生孩子之后没几天，一个自家门的婆婆来看我妈
当时我爸不在家，我妈哭着给那个婆婆说她肚子一直疼，而且下身一直不干净
婆婆说用干拐枣熬成水，喝几天是专门治这的，
但是这了季节没有干拐枣，只能上拐枣树看看会有些去年没剪完的，现在也就风干了
我跟着婆婆去了她家后院，她家后院有个大拐枣树
新的嫩绿色的叶子遮住了半个后院
透过空隙能看见靠近顶端的树枝上，还挂着一些干的发黑的拐枣
没有那么长的勾子，我只好爬上树去摘
刚刚下过雨树很滑，不过还是难不倒我，爬树一直都是我比较擅长的另一游戏
摘拐枣的过程比较顺利，我把一大把拐枣从上面扔下来
然后，很帅气的从树上滑下来
然后，我的两个大腿根部被树皮划破了一大片
贴着树的胸口隔着衣服也蹭破了皮，顾不上疼，捡了拐枣就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拐栆熬的水管用了，还是我妈一直忍着不说，之后就没再听我妈说肚子疼了。
那个月下了好几场雨，下雨天不能干活也不能出门
我们一家都窝在炕上
不记得为了什么事我爸把老二打了一顿
老二哭喊着把小妹妹吓着了
我妈坐起来抱着哄老三还和我爸吵了一架
我爸转身下炕出去了，到天黑都没回来
我妈还在坐月子呢
老二从小就有个倔毛病，惹不起
只要把她惹哭了，她会断断续续哭一天，没完没了，我烦透了她
那天我爸走后，我妈抱着小妹妹哭，老二靠着一个墙角哭
我坐在和老二对着的另一个墙角看看我妈，看看老二看看外面的雨
腿上和胸口的伤扎扎的疼，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什么时候我才能长大，长大就能离开这个家了
后来老三之所以能成为老三，一个原因是真的找不到下家
当时我舅舅想抱，我舅妈不愿意，怕以后不跟她们亲
同村的婶婶想抱，来我家跟我妈商量呢，顺便开玩笑的问我愿意不?
我说:你可要对我妹妹好！
本来就有顾忌的婶婶吓得没再提过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爸妈认命了
他们觉得年纪大了也不能再生了，可能他们命里没有儿子
曾有个算命的说我妈是七仙女的命，她命里注定要生七个女儿
那人前脚走，我妈后面就骂
我以为我妈会真的生七个女儿，我以为我真的是仙女下凡
以为就是以为，仅仅只是以为
老三一岁左右的时候，计划生育队的人又来我们家
那是暑假里的一天中午，我妈在院子里开着打康机
用麦草打康必须把麦草晒干，而且得在最热的时间段打
那时候麦草晒的非常热甚至烫手，这样的麦草很脆容易粉碎也省电，就是人很辛苦
我妈戴着草帽用湿毛巾捂着半个脸只露了眼睛
穿着长袖长裤一把一把的往机器里塞麦草
我在家做饭，老三在地上爬着追着老二玩
忽然来了一大帮子人，没有我们村的人
一个人关了机器的电闸
两三个人迅速进我家转了一圈，然后前门后门各站一个人
像看门的保安一样，院子里一群人围着我妈
还有一大片看热闹的大人小孩，估计跟着看热闹的不止只看了我们一家了
那些人围着我妈，如果那时我妈稍微有点反抗估计就会被绑了带走
在某些关键时刻我妈还是很机智的，她故作糊涂的问
你们是干啥的?
我们是计划生育队的，政策规定两个孩子就结扎，你们家都三个了，我们要带你去结扎
我妈说:我们都写过保证书了，缴过罚款了，不再生了，再说我年龄大身体不好也生不了了
那也得做绝育手术，说着就要上来拉我妈
我妈手一甩，说:别拉我，我跟你们去就是了，没啥害怕的杀人不过头点地!
那些人笑了，看热闹的人也都笑了
我妈说完就往家里走，立马就有个人拦住她不让走。
我回去换件衣服，穿成这样医生都嫌脏，我妈说
那个拦着的人看看他们领头，没等他们头发话
我妈又说话了
我这么大个人说一句话算一句话，说跟你们走就跟你们走，我还能跑了?
你们这么多人看着，我还能变个鸟飞了?
一帮子人和围着的人又笑了，那个领头的人点头示意给让路
我妈边走边把袖套扯下来在手上弹几下顺势跺跺脚
她的身后飘起一片麦草康形成的烟云，跟在她身后的人都捂住嘴转身躲开
我妈进门就叫我给脸盆倒水
她摘下草帽就着脸盆蹲着，快快的洗了脸就进房子换衣服去了
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妈在里屋喊我给她拿鞋进去
我给她拿鞋进去，她在我耳边悄悄的说:快去你舅家叫你爸!
随后出来就跟那些人走了
车停在大队院子
车上还有几个妇女，有还在摸眼泪的，有浑身都是土的，一看就知道是经过激烈反抗的
为防止车上人逃跑，也防止有家属来闹事
车周围围了一圈一看就能打架的彪悍的小伙子
我妈被夹在中间一路都是抬头挺胸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一点不像是被抓去的
随着他们的人走向车的方向，后面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估计我妈是他们带走的最轻松的也是最搞笑的一个。
我妈跟他们走后
我交代好老二看孩子
我沿着河岸一路狂奔去我舅家
正午的时间太阳晒的后背火辣辣的，摔倒了连爬起来继续跑都是爆发式起跑……
一路上我都没有哭，见到我爸我哭的说不出话
断断续续我爸才听清怎么回事
他边推自行车边嘱咐我回家看好妹妹，他给我说他现在就去接我妈回家
说完就骑车去了县城的方向，我又一路跑着回了家。
那天的下午很漫长，晚上更漫长。
天都黑了我爸还没有把我妈接回来
我抱着已经熟睡的老三坐在门墩上，老二坐在另一边门墩
我们都没有吃饭也不觉得饿，我们不敢开灯，不敢弄出什么响动也不敢说话
我们一直看着门口的路
院子和屋里都静悄悄的，月亮特别亮，投在地上的影子也特别清楚
老二特别小声的问我:咱爸咱妈啥时候回来?
我告诉她还不知道，让她自己先去睡，她没动也没再问我，我知道她不敢一个人睡觉
蚊子成群结队的唱歌，如果拍一巴掌肯定能打死好几只
但是我们不敢动，只是用扇子悄悄的扇
家里没有表不知道几点了，应该已经是半夜了吧
听到我爸的咳嗽声，我爸有咽炎，总是人没到咳嗽声先到
我摇摇已经困迷糊的老二说:咱妈回来了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我们站起来去迎我爸妈，但是只有我爸一个人
我们都很失望，围着他问我妈咋没回来?
他把车子推进屋里，关上门叫我们先睡，说我妈明天上午就回来了
也许是我爸的话给了我们安慰
也是我们太困了，我们三个挤在一个炕角睡着了
我知道我爸在外面抽烟一夜没睡。
第二天中午我妈真的回家了，自己走路回来的
没做结扎手术人好好的
躲过了一劫，我妈显得很兴奋心情特别好，我爸看起来也是少有的高兴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听我妈讲她被带走一晚上的经历……
那天一车被拉去医院的有八个人
到了医院才知道还有别的镇上抓来的人
一个房间关了大概有十几个，叫骂的，哭喊的，不吃不喝的，什么情况都有
但都一个接一个的被拉进手术室了
眼看着人越来越少，我妈也害怕了
心跳剧烈的加速呼吸短促，她突然意识到了她心脏病要犯了
她赶紧呼喊叫来护士，护士一听说有心脏病也不敢怠慢
安排先给她做个心电图，我妈给我们说这一切都是天意
是老天爷保佑没让她挨这一刀
原来，我表姐是这个医院的护士长，那天虽然她没上班但是她就住在医院宿舍
我妈在那个安排她做心电图的护士面前把我表姐抬出来，给护士好说让去宿舍把我表姐叫来
护士一听是护士长的亲戚，不但把我妈安排在一个单间休息还帮忙找到我表姐
我妈一见到我表姐就像见到了救星
作为护士长的表姐虽然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决定一个人是否手术
但是
在我妈本身有心脏病的心电图结果上稍稍夸大一点病情还是能做到的
医院递交给计生队监督员的结果是我妈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如强行手术会有生命危险
人家来通知我妈不用做结扎手术时，我妈说她一屁股瘫坐在床上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我表姐带给她的包子一口气吃了四个。
那晚在那个房间的还有一个人没有被做手术，提起这个人我妈无不羡慕
甚至说这个人可惜是个女人，不然能干大事
被我妈称赞的那个女人，给门口看着的人说她肚子疼的不行必须上厕所
人家派了一个女的跟着她去了，跟着的那个人在厕所门口等着
半天不见出来，进去一看厕所没人
以前的公厕是那种蹲坑式的，坑和外面的大粪池相通
虽然坑比较窄，要是一个瘦点的人硬挤还是能钻出去的
那个女的就是这样消失的
好不容易抓住的人丢一个怎么行，那些人拿着手电到处找
那个女的虽然钻出去了，但没能跑出医院
粪池的围墙太高了爬不上去，她被发现时还在粪池的中央
大半截身子陷在粪池里，那些人嫌脏没人靠近她
只是用喇叭在岸上喊话，怎么说那女的都不动
如果有人试图接近，她就用手给人家撩大粪
就这样僵持了一个晚上，直到我妈离开医院时
那个女的家人来接她回去，她浑身都是大粪医生都嫌她脏，谁还给她做手术，我妈说
只要能出来想再抓住就难了，天南海北到处跑，哪里黄土不埋人，只要不回来就不会被抓住。
我妈滔滔不绝的讲着
我爸只是听着笑而不语
那天我爸去县上先去了计划生育队的办公室，没有打听到我妈被带到哪去了
我们县城就两家医院，县医院和中医院
他先去县医院转圈圈没找到人，又去中医院才打听到我妈在这
但是也没能见面，终于找了个能搭上话的熟人
很客气又含蓄的跟人家说我妈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让多照顾照顾我妈
那个人也客气的给他说会照顾的，让我爸先回去别操心
我爸在医院门口等到快十二点了也没什么消息就回来了
我妈后来说:指望你爸，我早就是走着进去抬着出来的
我爸还是不说话，我爸就是这点好，我妈再说话难听他都不和我妈当面吵架。
虽然没做手术但是罚款一点都没少
好几次要拉家里的粮食，车都开到院子里了
我爸赶紧去交罚款，每次都没有交够
所以每次拉别人家粮食时都会在我家院子转一下
不是故意不交是真的没钱
那一年我爸到处借钱
最终罚了多钱我不知道，交了多钱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老三的户口好几年都没能上好。
最后一次计划生育队的人到我家洗劫的那一次是因为生了我弟
我弟是花了重金提前知道性别的
不然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再生一个
我弟出生两个多月时我就去南方打工了
所以最惨的那一次我没在家，我爸也没有在家
因为生了我弟弟，我爸才有了想要挣钱盖房的心思，所以他也出远门打工了
老二写信告诉我，家里的粮食全部被拉走了
只剩半缸子磨好的面粉也吃不了多久，电也被停了
我妈是真的年龄太大了不能手术，但是必须要交五千元的罚款，不交罚款就要拆房子
三十年前的五千块，对于一个仅能糊口的家庭，不只是雪上加霜能形容了的。
我那次和同宿舍人借了钱，加上我的工资寄了三千块钱回去，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
我那时工资并不高，那笔钱我还了好几个月才还清。
我弟对于我妈来说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重要
有次我家养的鸡误吃了农药死了
又肥又大的一只鸡扔了多可惜，吃了又怕有毒
我妈去咨询了诊所的医生，医生告诉她如果是刚吃就被毒死的鸡，
把所有的内脏都扔了还是可以吃的
回家后她把那只鸡按医生说的方法炖了
但是她让我两个妹妹先吃，观察她们吃了没什么反应确定鸡肉没毒，才给我弟弟拿个鸡腿吃
事后我们都说她
她倒是很理直气壮的说:女儿我有几个，万一有事也不怕，儿子就一个，可不能冒这个风险，出事了我咋活?
好吧，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委屈，生个儿子不容易，我们都原谅你!
在农村有儿子有女儿算是 全命人，嫁女儿缝被子必须找全命人吉祥!
娶媳妇接新媳妇下车的也必须是全命人，吉祥！、
以前这些事都跟我妈不着边，有我弟弟后她可是红人。
你说这种旧观念什么时候能破除?!
当我合上《蛙》这本书
所有的往事就这样一幕幕浮现
这种具有年代背景的书，只有经历过才会感同身受，也勾起内心深处那些不堪的回忆
极力推荐《蛙》给经历过计划生育，和在计划生育年代出生的朋友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