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路18号的花园洋房里住着一个寡妇,年轻漂亮。
小镇的人不是很喜欢这个新搬来的女人,尤其还是个年级不大的寡妇。张李二家的婆娘私下里吐舌根,说这个寡妇一脸克夫相,男人要离得远远的。镇上的男人可不这么想,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就算克死他们也甘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寡妇不怎么与镇上人打交道,除了每星期去一次镇上的理发店护理头发,其余时间都待在家里看书,外面的好事人经常能看见寡妇在自家阳台上捧着一本书。镇上的婆娘们听说寡妇夫家姓沈,都背地里叫她沈家寡妇。寡妇约莫不过二十五,长得白净,喜欢穿些素净的旗袍。
寡妇烫了时下流行的卷发。
“夫人,您头发这么一弄,迷死人了都。”理发店的伙计把寡妇的头发轻轻往后一拢,指尖有意无意的划过寡妇修长的脖颈,麻麻的。寡妇挺身坐了坐,没作声,面淡如水。伙计摆弄了几下头发,无趣的走开了。
寡妇理理旗袍的褶皱,起身出了理发店。
“沈寡妇,克丈夫……”
寡妇一出门便被一群下学的孩童包围起来,反复唱着歌谣。寡妇的脸有些苍白,无所适从。
“不许胡闹,都快回家去。”
寡妇抬眼,一个穿着衬衣,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的青年人出现在眼前,眉眼分明,落日的余晖在他肩头跳跃,煞是好看。
“程老师来了,快走啊……”孩子们一哄而散。
他是镇上学校的老师,叫程深。
“对不起,让你受委了,孩子们太调皮,我是他们的老师,我叫程深,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这么英气逼人的眉眼竟是个教书先生,寡妇低下眼眸,没有说话,径直走开了。
之后的几天不知怎么,寡妇总是那么凑巧的和程深遇到,书店,花店,甚至在大街上。这一天,好巧不巧的又碰上了。寡妇在花店想挑些新鲜的花摆在家中,正巧程深也在选花。
“先生是要买花送给意中人吗?”店员询问道。
寡妇也经不住抬眼看了程深一眼,这样俊朗的男子,该会有个如何相貌品性的心上人。
程深与寡妇对视了一眼,对店员道:“这花我是送给一个朋友的。”
送朋友?送朋友会送红玫瑰,寡妇撇下眼,看着程深手上的一捧娇艳,略有所思。随即也让店员包好几支百合。
“沈夫人请等一下”。
寡妇前脚刚出店门,就听见程深叫住了自己。略有所问的回头,似在询问有事吗。
程深走到寡妇跟前:“不知沈夫人可否方便,在下有事相求。”
寡妇微微皱眉,“不知程先生有何事?”
“这里说话不便,不知可否去前面茶馆一坐。”
寡妇看了一眼前方茶馆,倒是在繁华的街市上,便少了份顾及。
寡妇轻轻啜了一口茶水,颇有点苦涩,秀眉轻蹙,但也只是那么一会。寡妇放下茶杯,“程先生,茶也喝了,你可以说找我有什么事了吧?”
程深看着寡妇面前的那一杯茶,微微一笑:“我想请沈夫人来学堂教课。”
“教课?”寡妇吃惊的看着程深。
程深抿了一口茶,眉头一皱,随即放下了杯子。
“学堂的李老师远嫁了,县里调来的老师要过两个月才能到,镇上又没有上过学的人,所以我与校长商量,想请沈夫人代课两个月,夫人可以放心,薪资待遇与正规老师无异。”
寡妇轻笑:“程先生这恐怕高估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懂什么教书。”
程深还想劝说,却见寡妇已经起身要离开了:“先生还是另觅他人吧。”
“沈夫人……”
寡妇脚步突然顿了顿,随即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渐渐走远。
程深立在原地,看着那曼妙的背影,眉心一拧。
代课一事过去约两个月,寡妇没再碰见程深,倒不是别的,只是寡妇出门越来越少了,多半让佣人出去,头发也不弄了,连买花都直接让花店的人隔几天送一次。自己成日呆在屋子里,外人也不知道这寡妇在家干嘛,只是每天下午会听到从洋房里传出来琴声。不过近些日子听的倒越来越少,外人也不在意这个从外地搬过来的寡妇,加上那些婆娘们议论的新鲜劲也过去了,寡妇在这个镇上倒是越来越不惹人注意了。
下午,寡妇身子有些乏,正准备休息,佣人通报说有位姑娘要见她,说是学堂的老师。
与之一起进来了还有程深。
“沈夫人,我是学堂新来的老师,我叫叶青青,冒昧打扰还希望不要见怪。”
寡妇看了一眼这个叶青青,又看了看一旁的程深,语气淡淡:“请坐吧,不知道二位找我有什么事?”
叶青青看装着是个新式女子,说话也大大咧咧:“沈夫人,是这样的,我前些日子路过这里听见你的琴声,非常好听,我自己也学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荒废了,我这次请求程老师带我来见您,希望您可以教我练琴,我真的太崇拜您的琴艺了。”叶青青不忘看上程深一眼。
寡妇撑着头听着叶青青讲了一长串,没有太大反应:“叶小姐想学琴只管请老师教,我身子不太利落,就不留二位了,英姐,送客。”
寡妇下了逐客令。
叶青青秀眉轻蹙,倒是程深很是淡定:“沈夫人,打扰了”,转头看向叶青青:“叶老师,我们走吧。”
叶青青也是个知趣的人,知道寡妇不肯教,便随程深离去了。
两人一走,寡妇反倒没了睡意。寡妇从窗户看着下面离去的两人,沉默许久。
日子慢慢的过,一晃就进秋了,天气显得愈发干燥,寡妇这几日越来嗜睡,身子总是懒懒的不想动,连饭也吃的很少。
“英姐,花店的花送过来了吗,这瓶里的都快枯了。”寡妇深深看了一眼瓶里的百合,这是他最喜欢的花啊。
“夫人,还没呢。我这就打电话催催。”
“好。”寡妇翻了翻报纸 ,“咳咳。”秋咳又开始犯了。
报纸上翻来覆去还是那些个消息,南方的傅家军与北方的各大军阀打的火热,都在争抢着江城这块军事要塞,谁先打过去,这天下怕是要定了。一些所谓的名门政客都在预测,看势力,这傅家恐怕要变成这天下的主喽!
傅连城,你终于要得了这天下了。
“咳咳,咳咳……”寡妇止不住又咳了起来。
“夫人,要不还是请个大夫看看吧,看您这咳这么厉害该如何是好。”英姐有些不安。
寡妇紧了紧身上的披肩,点了点头。
日子就这么索然无味的过着,偶尔叶青青会过来,早说过不会教她琴,但叶青青似乎满不在意,自说自话,偶尔也带本书过来看看。寡妇赶她不走,就随了她去了,反正那么大的一个屋子,添点人气也是好事。
“叶小姐,您来了。”
“是啊英姐,今天我特地带来了江城特产云片糕,待会一起尝尝。”叶青青晃了晃手中的一方糕点。
所有人只当这小姑娘来讨教琴艺,都夸奖其有毅力。
“沈夫人,我带了江城的云片糕,你要不要尝尝,味道很好呢。”
“江城?”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傅家夺下了江城,这江城终于不是漫天硝烟了,这糕点都变好吃了呢。”
傅连城!
“咳咳咳咳……”寡妇又咳了起来,一丝血腥味充盈了整个喉咙,眼前顿时一黑。
“芊芊,等我们毕业了,就寻个小镇做个老师,逍遥自在的过一辈子好不好?”
“芊芊,我一定会娶你做我的妻子的,然后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芊芊,学校已经正式聘用我了,我们一定可以一辈子在一起的。”
“芊芊,这束百合送给你,在我心里,你就像百合一样纯洁无暇……”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洁白的百合掉落在一片血污之中,任人碾碎,血与污,尘与土,消融殆尽。
寡妇惊醒,眼前一片迷茫的白,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你醒了?”
是程深。
“是叶老师告诉我的,我才知道沈夫人您身体不适进了医院,近些天天气不好,您要多注意身体啊。”
“其实。我死了你不是会更加开心吗,程老师?”
寡妇的话一说出口,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死了,你就能为她报仇了不是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程深笑笑,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慌张。
“花店的时候,你买了一束红玫瑰,是送给她的吧。”
“哈哈哈”,程深大笑,笑的有些恐怖,跟他温文尔雅的形象相聚深远,寡妇忍不住别过头去。
“是我低估你了,傅连城看上的女人果然聪明,可惜你再聪明也要为你犯的错付出代价!”
“所以你在百合花上动了手脚。”
程深一点诧异也没有,他知道李芊芊这样的女人太聪明了,可是她再聪明,也不该害死于玫。
“我只是加了一点料而已,只不过跟你喝的药刚好不对头罢了。”
“我死了,于玫就能活过来了吗,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一直这样纠缠着。”寡妇,不,应该是李芊芊有些动怒,胸口因情绪激动而快速的起伏着。
“可是你不死,于玫永远不能安心,如果不是你,嫁给傅连城的就是于玫,这样她就能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她会很幸福的,而不是郁郁而终。如果不是你仗着李家大小姐的身份要嫁给傅连城,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于玫不会死的!是你,都是因为你!”程深咆哮着,他将所有的恨放到了李芊芊的身上。
“就算于玫嫁给了傅连城又如何,他不会爱她,那个人只会爱自己,傅连城只会爱自己,于玫也不会幸福的,你爱于玫,你为什么不保护好她,是你让她选择了死路。”
“李芊芊你闭嘴!”程深死死的掐住了李芊芊的脖子,“这都是你的借口。”
“我没有”李芊芊艰难的吐字,“你以为是我想嫁给傅连城的吗?”
“傅连城只是想得到我爹的财力支持罢了,我,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李芊芊苦笑,“我爹拿沈义的命威胁我,你觉得我能怎么办?你保护不了于玫,我同样守护不了沈义,你应该知道亲眼看着自己爱的人死在自己眼前是怎样的一种痛苦,那比死更难受,就好像有人拿着无数的针在刺你的五脏六腑,一针一针的,活不下去,死不了……”
程深不敢相信的看着李芊芊,这个女人……可是什么也管不了了,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回不去了。
“你要是想我死,现在就杀了我吧,反正我活着跟死也没什么两样了。”
自己的父亲杀死了自己的爱人,还亲手将自己送给一个魔鬼,现在傅连城得到了天下,自己早就没有任何用处了。李芊芊的心在沈义死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空留躯壳一具,过着麻木无止的生活。
“哥他真的很爱你。”
叶青青!
“程老师,于玫的死是因为她内疚,是她做了太多错事,是她杀死了我嫂嫂肚子里的孩子。”
“不可能,你们在骗我,她那么善良,她不会去杀人的,她不会的,不会的……”程深抱着头痛哭。
“只有你相信于玫是好人,她为了爬上我哥的床就差直接杀掉我嫂嫂了,你以为她拿你当朋友吗?她不过在利用你,你不会看不出来,是你不愿意相信罢了,程深,有罪的人是你,你明知一切却不阻止,是你害死了于玫!”
李芊芊再也没有勇气听下去了,看着程深疯狂的跑出去,往事又一幕一幕的重现在眼前,那是她痛苦的根源。
“哥以为是嫂嫂不想要他的孩子,他只有给嫂嫂自由,哥说他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了对的人,可是这一辈子他都没法跟那个人在一起的,哥说他双手沾满鲜血,嫂嫂是那样的干净纯洁,他不想把这一切再带给嫂嫂,哥说起你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光,看着哥给我写的信,我都能想象得到他嘴角上扬止不住的笑意。”
叶青青一直看着李芊芊,她这个之前从未谋面的嫂嫂。
“嫂嫂,失去孩子哥也很痛苦,可是哥一直是爱你的,不然他不会一路派人保护你,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李芊芊下意识的摸摸肚子。
“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在照片上,是你哥拿给我看的。”
“我是傅家的私生子,没有人要我,只有哥一直关心我照顾我,还送我去国外读书,我知道他爱你,我想为哥做一点事情。”
李芊芊没有理会叶青青。
“那个时候我真的想过要不我的一辈子就这样过吧,反正我的人生早就变得一塌糊涂了,再糟糕一点又何妨。可是给我希望的孩子也没了的时候我才发现,生活并不是我想的那么安逸,在傅连城的心理,我算什么,孩子算什么,他太渴望功勋了,他要的是天下,而我只想安稳的过日子,呵呵。”
“不是这样的,孩子没了之后,哥真的很伤心。”
李芊芊没有说话,半晌才道:“你走吧,我累了,想睡一会。”
如果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回头,就不会有那么多可怜人了,如于玫,如程深,也如自己。李芊芊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了,她跟沈义的有缘无分,她跟傅连城的半生纠缠,午夜梦回的时候惊醒都是满脸的泪。她无法原谅傅连城,她更加原谅不了自己。这个满是硝烟的世道,权利至上的时代,她李芊芊的爱情算什么,她甚至连自己是什么都做不了主。她没有勇气和于玫一样选择死,也没有程深那般执念,她已经麻木到什么也不去理会了,因为她的心早已经死了,行将就木!
一个月后,傅家军攻下东北三省,至此,天下局势暂定。而这一切与槐花路18号的那个女人已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