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最后一个颤音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林秋的手指还悬在琴键上方。窗外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她伸手关掉节拍器，金属指针停在120的位置微微颤动。
手机在琴凳上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串乱码。林秋按下接听键的瞬间，听筒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正是她刚才弹奏的肖邦夜曲。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她分明记得此刻琴房里只有自己。
"林老师......"电流杂音中传来少女的呼唤，像是从深水里浮出的气泡。林秋猛地回头，月光透过百叶窗在琴键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谱架上的乐谱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突然破土而出——苏白露坠楼时散落的乐谱也是这样在血泊中翻卷。
监控室屏幕的蓝光在凌晨两点显得格外刺眼。保安老张指着第三块分屏："林老师您看，这是昨晚的录像。"画面中的琴房空无一人，三角钢琴的琴盖却缓缓升起，黑白琴键此起彼落，演奏的正是那首夜曲。当镜头扫过东侧落地镜时，林秋的瞳孔骤然收缩——镜中倒映着穿白色校服的背影，马尾辫末梢系着浅蓝色蝴蝶结。
那是2003届学生的制式装扮。
市局刑侦支队的陆沉推开琴房门的瞬间，怀表链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银弧。他蹲下身，指尖抚过柚木地板某处细微的凹陷："这里做过血液荧光检测吗？"林秋握着保温杯的手一颤，枸杞红枣茶在杯壁撞出细碎波纹。二十年前的技术还无法检测彻底清洗过的血迹，但眼前这个年轻警督仿佛能看穿时空。
"苏白露案卷宗记载，案发当晚有三位证人。"陆沉起身时风衣带起的气流掀开琴谱一角，"声乐老师周慕云说她九点离开时琴房已锁门，保安队长作证天台铁门常年上锈，而您——"他转头看向林秋，"作为最后见到死者的钢琴老师，证词中说听到她哼着莫扎特《安魂曲》离开。"
林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记忆如老式放映机般咔嗒转动：白露的白色帆布鞋踩在积水里，裙摆扫过走廊扶手上的铁锈，哼唱声混着雨声渐渐模糊。但此刻她突然意识到，那首曲子根本不是《安魂曲》的选段。
法医报告在会议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陆沉用激光笔圈出解剖图上的瘀伤："死者枕骨处的对冲伤证明是后仰坠落，但天台围栏高1.5米。"他在白板上画出抛物线，"除非有人从背后施加推力，否则以死者158公分的身高不可能自主翻越。"
林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年调查时所有人都忽略了这点，只因为白露书包里那封字迹凌乱的遗书。此刻她突然想起，在悲剧发生前两周，白露曾红着眼眶问她："老师，如果天赋变成诅咒该怎么办？"
档案室霉味刺鼻，陆沉抽出一份泛黄的名册。2003届音乐特长班名单里，苏白露的名字旁边标注着星号。在最后一页夹着张便签纸，褪色的钢笔字写着："重点培养对象每月需加练20课时"，落款是教务处公章。
"当年特长生保送名额只有一个吧？"陆沉的声音惊飞窗外一群白鸽。林秋看着名单上另外七个名字，突然意识到其中两人如今已是知名音乐家。玻璃窗映出她苍白的脸，二十年时光在法令纹里蜿蜒成河。
暴雨倾盆的夜晚，林秋再次站在琴房门口。手机显示23:59，空气里漂浮着潮湿的松香。当时针与分针重合的瞬间，她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帆布鞋底摩擦着大理石地面，像是有人拖着脚步在跳舞。
"你终于来了。"少女的声音带着笑意。林秋转身时，看见白露坐在琴凳上，浅蓝色蝴蝶结正在渗血。她的手指按在中央C键上，琴箱里传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月光突然大盛，照亮了琴谱架后面那扇暗门，门缝里夹着一角染血的铂金袖扣。林秋的指尖还残留着中央C键的触感，暗门缝隙中露出的铂金袖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伸手触碰的瞬间，琴房顶灯突然爆裂，飞溅的玻璃碎片中传来齿轮咬合的金属声。三角钢琴内部传出规律的机械运转声，像是有人给老式座钟上紧了发条。
"《钟》的轮指技法需要每秒击键12次。"白露的声音忽远忽近，她的身影在镜中扭曲成细长的影子，"但如果是发条驱动的自动击弦器呢？"琴箱轰然开启，林秋看见黄铜齿轮组正在疯狂旋转，缠着琴弦的滚筒上布满细密针孔——这是19世纪自动演奏钢琴的核心部件。
陆沉举着手电冲进来时，正看见林秋跪在暗门前。袖扣内测刻着的"Z.M.Y"让他眼神骤变，这是现任校长赵明远名字的缩写。暗门后的通道弥漫着福尔马林的气味，台阶上残留着拖拽状血迹，荧光试剂显现出大片鲁米诺反应。
"2003年翻修时加盖了地下层。"保安老张的喉结滚动着，"说是做防潮处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电光照亮墙角堆积的玻璃标本罐。林秋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某个罐中漂浮着完整的右手标本，指尖还保持着弹奏和弦的弯曲度。
法医实验室的紫外线灯下，苏白露的遗物显出诡异纹路。陆沉用镊子夹起那张染血琴谱，在《安魂曲》的乐符间隙，隐约可见用柠檬汁写的密语："他们用我的眼睛看着你"。
"角膜移植。"女法医指着档案照片，"死者坠楼后三小时，眼角膜就被紧急取走。"林秋想起白露总戴着浅褐色美瞳，病历本上却写着虹膜异色症。监控录像突然有了新发现——在苏白露坠亡前十分钟，校医室有不明红外信号发射。
心理诊疗室的檀香盖不住血腥味。催眠师陈墨的笔记本里夹着张老照片：2003届特长生合影中，站在白露身后的男生手腕上戴着宝珀经典款腕表——正是赵明远年轻时最珍视的礼物。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天赋是原罪"。
暴雨夜，林秋潜入废弃实验室。老式投影仪吱呀转动，泛黄的显微胶片里，白露的眼球切片上布满金色丝状物。培养皿标签写着"虹膜基因编辑实验-第三代"，日期是2003年9月28日——坠楼案发生前七天。
音乐厅穹顶的星空幕布突然坠落，露出背后布满抓痕的混凝土墙。陆沉在通风管道里找到半本烧焦的日记，残页上写着："每月15号琴房会响起《钟》，那是他们在校准杀人机器"。
解剖台上，苏白露的颞骨CT显示人工耳蜗装置。技术科复原的芯片数据里，反复出现241.5赫兹的次声波频率——这是能诱发深度恐惧的致命波段。林秋突然想起，当年琴房总在深夜传出不明震动。
"次声波发生器的能源来自这里。"陆沉撬开三角钢琴底板，黄铜齿轮组连接着微型水力发电机，琴凳下的暗格里堆满硝石粉末。雨水顺着百年老校的排水系统奔腾，却在琴房地底被导入这个精密杀人装置。
赵明远办公室的密码箱里，藏着八份眼角膜捐赠协议。捐赠者姓名栏都签着"苏白露"，而受益人名单里赫然包括三位国际钢琴大赛评委。在某个带锁的抽屉深处，褪色的手术记录显示：2003年10月5日，某位接受移植的患者出现了音乐通感症。
百年校庆的焰火照亮了天台。赵明远整理着铂金袖扣，身后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当他回头时，看见二十年前的三角钢琴正在自动演奏《安魂曲》，琴盖上投影着八位移植受益者的实时画面——他们的眼睛正在渗出鲜血。
"241.5赫兹的次声波会激活人工耳蜗里的微型炸弹。"陆沉从阴影中走出，手中遥控器闪着红光，"这些眼睛记得所有罪恶。"赵明远疯狂按动琴键，却发现每按下一个音符，某位受益者就爆开一团血花。
林秋在暗室找到了终极答案。培养舱里漂浮着八具克隆体，标签上写着"苏白露β-01至08"。操作台刻着行小字："完美艺术需要永恒的眼睛"。当她触碰控制面板时，所有克隆体突然睁开浅褐色的瞳孔，齐声哼唱起那首变调的《安魂曲》。
暴雨冲刷着血色琴键，陆沉在废墟中捡起半张烧焦的乐谱。在《钟》的华彩乐段处，用血画着完美的五线谱——那是由八种不同DNA样本构成的犯罪终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