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点闲的吧。
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女生做我同桌,小个子,长得挺俏皮的,眼睛是单眼皮,头发也软趴趴的,平时挽个低马尾,又或者是丸子头,我不太懂,总之看起来像个小妹妹。
她的鼻子有点小朝天鼻的意思,衬得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儿高傲。别看她个子不高,其实可会用鼻孔看人——她好仰着头,下巴抬起,半合着眼睑从眼缝儿里看人,加上她那小朝天鼻,就显得格外趾高气扬。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这么看我。
那是高二刚分班,班主任给我们排了新的位置,我吭哧吭哧地把东西从二楼挪到四楼,搬完东西,人已经累趴了。就在我想在桌上趴着睡会儿的时候,突然被一双手推醒了,我从试卷和课本堆成的小窝里抬起头,就看见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以后你就是我的新同桌了!”
她的声音也是高高扬起的,尾调带着一种得意的娇憨,好像小公主吆喝她身边的小太监似的。
我不知道我在她眼里是不是那个小太监,但我不大愿意和人打招呼,于是只点了个头,简单报了个名字,就趴回桌上睡觉去了。
她又推推我:“哎,你怎么这么冷淡啊!”
我心里烦她,但又不好发作,只得转动困倦的大脑想一些搪塞的话:“下节数学课,你让我睡会儿吧,不然老东西又要叫我罚站了。”
“可我还没自我介绍呢!”
用不着。我心说,我早在花名册上看到你的名儿了,你叫赵晓嘉。
我只想睡觉,然而赵晓嘉一个劲儿地晃我胳膊,仿佛我不听她自我介绍,她就能一直这么摇到天荒地老似的,我没有办法,只得直起身子听她演讲。等她一讲完,我敷衍地点点头,算是完成了一个仪式,之后又迅速趴回了自己的试卷窝里。
我没有看赵晓嘉的表情,或许她会惊讶于自己的新同桌怎么是个这么爱睡觉的懒鬼,又或者觉得我又冷又硬难以相处,但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我只想睡觉,唯一想做的就是睡觉——和下节课是不是数学课也无关。
我和赵晓嘉完全是两类人。
在我们刚开始做同桌时,我就感觉到了,我为数不多课堂上清醒的时间里会悄悄地打量她。赵晓嘉皮肤很白,毛孔很小,但一多半都要感谢她扑了粉,否则绝达不到这种效果;双眼皮贴位置不对,于是露出来一截尾巴,但在她身上却不嫌突兀,睫毛不多,但被精心夹过,薄唇上涂了一层闪光的唇膏。赵晓嘉身上永远一股化妆品味,她和老师说这是体香,但我觉得老师会信这鬼话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她的手上不是摆弄手机,就是摆弄她的化妆品,兰蔻的粉底盖子被蹭得发亮,十来岁的女孩仿佛一个痴迷古玩的大爷,势要把这一兜子化妆品盘出包浆。
下了课,她的姊妹就会在她周围聚集,嘻嘻哈哈地聊些女孩常聊的话题:谁和谁好了,谁和谁分了,谁买了个什么戒指,谁又戴了什么项链……诸如此类,有时候聊着聊着,赵晓嘉就会拿出她那些包浆化妆品出来给自己补妆,然后收获一批姐妹羡慕的眼光。
每每闻到一股湿润而闷的香气,我就知道赵晓嘉又在补妆了,这时候我会鼻子痒,抬起头来看她一眼,而她也会抓住这一个时机和我讲话。
“你没有朋友吗?”这是她在和我同桌一个星期之后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一直都坐窗边的,”我努了努嘴,示意她看窗边的位子,那是一排单人座,一般都只有一些特别不学习的学生,或者只知道学习的学生才会被安排到那坐着,前者是为了不打扰别的同学,后者则是为了让他们有个安静环境学习,我显然是前者,“都习惯了,没人找也挺好的。”
“你除了睡觉都不干别的吗?”她又问。
我迟疑一会儿:“还趴桌看会儿手机。”
“真不懂你。”
其实也用不着懂。
我不化妆,也没有朋友,成绩也不行,平时只会睡觉,赵晓嘉却是个交际花一样众星捧月的角色,朋友多到我觉得她上个厕所可能都要喊十几次姐妹,虽然她也不学习,但是每次考试她都有办法拿到答案,抄一个高分。有时候她看到我卷子上那一溜红叉,问我要不要答案,我就摇摇头,然后把卷子揉成团扔进桌膛里吃灰。
这时候,赵晓嘉就会摆出她一贯的,仰头抬下巴的动作看我:“真不懂你。”
“作弊没意思,”我说,“不是自己的东西拿了也没啥意思。”
赵晓嘉看不出我居然这么正气十足,为此打量了我一整节课,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一样。
不过这事儿很快便也被她给忘记了,我和赵晓嘉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突然被强行绑到一块一样,日子这么过着,她热闹她的,我冷清我的,我俩泾渭分明。
转变出现在高二的下学期,我和赵晓嘉换了多次位置,居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同桌,或许是老班换来换去还是觉得只有赵晓嘉忍得了我的臭脾气,也只有我会忍得住不在课堂上和赵晓嘉唠闲磕——因为我大多数时候都睡得像个死人——思来想去,英年早秃的老班还是决定把我们俩放一块。
那天下午,我难得有了点精神,伏在桌上画画,但没什么灵感。想了半天,脑海里出现的反而是赵晓嘉的脸,尽管我想摆脱掉这张脸,但怎么都拗不过大脑的声音,最后的结果是,当我回过神来时,草稿纸上已经多了一个挤眉弄眼的朝天鼻小女孩了。
“戴月,干什么呢!”
赵晓嘉的声音突然就从我身侧窜出来了,一同窜出来的还有她娇小的身影,我心说完了,连忙找橡皮,然而桌面上的草稿纸已经被她眼疾手快地抽走了。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我空白的大脑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徐志摩的诗,衬得我的心又荒凉又绝望,我攥着铅笔,闭上眼等着一顿劈头盖脸的讽刺,然而一个高昂到夸张的惊叹却让我陷入了迷茫。
“哇——戴月,你会画画呀!”赵晓嘉的声音带着极强的穿透力,打穿我的耳膜,钻进我的脑子里,略显浮夸的语气却是真诚的,“画的是我吗?真可爱!看这个小辫子!”
我闭眼,低头,咽口水,不太敢相信这种事真的发生在我面前,被人撞见做坏事的羞愧一下子顺着脊背爬到我的脑门上。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我想。
“这画能送给我吗?”赵晓嘉突然拉起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她的有些粗糙的指头捏着我的手掌带来一点点的瘙痒,“你好厉害,怎么做到的呀,你的手也太神奇了吧?”
我哑然,不知作何反应,直到她第二次问我能不能送她那幅画,我才胡乱地点了点头,借机抽离了我的手。
tbc
(困了,有空接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