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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10日下午,2018年和2019年两届诺贝尔文学奖揭晓,波兰女作家奥尔嘉·朵卡萩 (Olga Tokarczuk)和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Peter Handke)分别荣获该奖项。
之前推荐过汉德克的两篇文章,今日重推,以下是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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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行走了。尽管行走遭到禁止...我把人像神一样崇拜...我没有语言的规则...我说了没有思想的话...我说物体是僵死的...我说悲哀是灰暗的....”彼得·汉德克的《自我控诉》,看似是自我控诉,其实是控诉这个世界的规则,我生下来,按照规则活着,学会语言,学会生活,学会循规蹈矩,学会不去反抗,学会接受现实,却丧失了种种本能的能力。
这个剧本用男女交叉的声音进行控诉,描述了人成长过程中稀松平常的事,以及“我”的反抗和失败,不断排列的句子,每一个拉出来都充满值得思考的意味。而你认真诵读时,总觉得会有很多无力感,和压抑内心的野兽伺机而动。
——短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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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控诉
【奥地利】彼得·汉德克/文 顾牧/译
本剧是为一名男性朗诵者和一名女性朗诵者创作的朗诵剧,没有角色,男性和女性朗诵者的声音相互配合,或交替朗诵,或齐声朗诵,声音的大小变化鲜明,以制造听觉层次。舞台空空的。两位朗诵者使用麦克风和扬声器。观众席与舞台始终保持明亮,不使用幕布,演出结束时也不落幕。
我来到这个世上。
我变了。我是被创造的。我产生了。我长大了。我出生了。我被列入出生登记表里。我年龄越来越大了。
我活动了。我活动了身体的部分。我活动了我的身体。我在原地活动了。我活动着离开了原地。我从一个地方活动到了另一个地方。我不得不活动了。我能够活动了。
我活动了我的嘴。我有了感觉。我让自己能够受到别人注意。我哭喊了。我说话了。我听到了响声。我区分了响声。我制造了语音。我制造了语调。我能够制造语调,响声和语音。我能够说话了。我能够哭喊了。我能够沉默了。
我看见了。我再次看见了看见过的物体。我有了意识。我再次辨认出了看见过的物体。我感知了。我再次感知了感知过的物体。我有了意识。我再次辨认出了再次感知过的物体。
我张望了。我看见了物体。我向一个个所指的物体张望过。我指向了那些所指的物体。我学会了描述那些不可指的物体。我学会了。我记住了。我记住了那些学到的符号。我看见了一个个所描述的物体。我描述了不同形体之间的区别。我描述了不在场的形体。我学会了害怕不在场的形体。我学会了期盼不在场的形体到来。我学会了“期盼”和“恐惧”这两个词。
我学会了。我学会了词语。我学会了动词。我学会了现在是与曾经是的区别。我学会了名词。我学会了单数与复数的区别。我学会了副词。我学会了这儿和那儿的区别。我学会了指示词。我学会了这儿和那儿的区别。我学会了形容词。我学会了善与恶的区别。我学会了物主代词。我学会了我的与你的区别。我获得了词汇。
我变成了句子的对象。我变成了句子的补足成分。我变成了主句与从句的对象和成分。我变成了嘴的一个动作。我变成了一排字母的组合。
我说了我的名字。我说了我。我用四肢爬过。我跑过。我曾经朝着某个物体奔去。我逃脱了某种物体。我挺直了身子。我迈出了被动的状态。我变得主动了。我基本垂直于地面行走了。我跳了起来。我曾经不顾重力的阻挡。我学会了在衣服的外面解决内急。我学会了掌控自己的身体。我学会了控制自己。
我学会了干这干那。我会干这干那了。我会随心所欲地干这干那了。我会用两条腿走路了。我会倒立着用手走路了。我会一动不动了。我会站着一动不动了。我会躺着一动不动了。我会爬了。我会装死了。我会屏住呼吸了。我会杀死自己了。我会吐口水了。我会点头了。我会否定了。我会比划手势了。我会提问了。我会回答问题了。我会模仿了。我会照样学样了。我会玩儿了。我会做什么事了。我会不做什么事了。我会毁坏物体了。我会把一些物体和另一些物体进行比较了。我会想象物体的样子了。我会评价物体了。我会说物体了。我会谈论物体了。我回回忆物体了。
我生活在时间中。我想到了开始和结束。我想到了自己。我想到了他人。我走出了大自然。我变了。我变得不自然了。我来到了自己的过去里。我看出我不是你。我会讲述自己的过去了。我会对自己的过去保持沉默了。
我会想要什么了。我会不想要什么了。
我取得了进步。我是自己变成了我现在的样子。我改变了自己。我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变得对自己的历史负责了。我变得对别人的历史共同负责了。我变成众多历史中的一个了。我把世界变成了自己的世界。我变得理智了。
我必须遵从的不再只是自然规律。我应该遵守一个个规则。我应该如此了。我应该遵循人类的历史规则了。我应该作为。我应该不作为。我应该顺其自然。我学会了规则。我学会了把“规则的陷阱”当成规则的隐喻。我学会了行为和思想的规则。我学会了内在和外在的规则。我学会了物与人的规则。我学会了气、水、火与土的规则。我学会了规则和规则里的例外。我学会了基本的规则和引申的规则。我学会了应该怎么做。我具备了社会行为能力。
我变了:我应该如此了。我具备了自己动手吃饭的能力:我应该避免弄脏自己。我具备了接受他人习惯的能力:我应该避免自己的恶习。我具备了区别冷与热的能力:我应该避免玩火。我具备了分辨善与恶的能力:我应该避免恶。我具备了按照游戏规则游戏的能力:我应该避免违反游戏规则。我具备了认识自己行为的不当之处并根据这种认识行为的能力:我应该避免恶行。我具备了运用性的能力:我应该避免滥用性力量。
我被各种各样的规则掌控了。我有个人的信息,我被变成了一个有档案可查的人。我有自己的灵魂,我被与生俱来的罪孽玷污了。我有自己的比赛号码,我被划入了比赛者的名单里。我有病了,我被变成了在病历中可查的人。我有自己的公司,我被商业登记注册了。我有自己的特征,我被固定在人物描述中了。
我成年了。我具备了行为能力。我具备了签订合同的能力。我具备了立遗嘱的能力。
从某一时刻开始我可以犯罪了。从又一个时刻开始我可以被法庭起诉了。从又一个时刻开始我可以失去名誉了。从又一个时刻开始我能够通过合同承诺作为或者不作为了。
我有了忏悔的义务。我有了定点居住的义务。我有了赔偿的义务。我有了纳税的义务。我有了应征入伍的义务。我有了服兵役的义务。我有了上学的义务。我有了接种疫苗的义务。我有了抚养的义务。我有了支付的义务。我有了检查的义务。我有了教育的义务。我有了举证的义务。我有了参加保险的义务。我有了携带证件的义务。我有了申报户口的义务。我有了赡养的义务。我有了执行要求的义务。我有了作证的义务。
我冒犯了时代的什么要求?我冒犯了实践理性的什么要求?我冒犯了什么秘密条文?我冒犯了什么计划?我冒犯了阳世哪些永恒的规律?我冒犯了阴间的什么规则?我冒犯了礼节中哪些最原始的规则?我冒犯了党派的什么方针?我冒犯了戏剧的什么规则?我冒犯了哪些根本的利益?我冒犯了哪些温和的要求?我冒犯了什么大棒原则?我冒犯了什么当务之急?我冒犯了什么生存规则?我冒犯了什么人尽皆知的规则?我冒犯了什么爱情规则?我冒犯了什么游戏规则?我冒犯了什么美容规则?我冒犯了什么艺术规则?我冒犯了强者的什么权利?我冒犯了虔诚的什么要求?我冒犯了无视规则者的什么规则?我冒犯了什么变换花样的要求?我冒犯了什么此岸和彼岸的法律?我冒犯了什么正字法规则?我冒犯了过去的什么权力?我冒犯了什么自由落体规律?难道我冒犯了整个世界种种规则、计划、想法、要求、准则、标记、章程、普遍的观点和形式吗?
我做了。我没做。我允许了。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通过思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通过发表意见表明饿了自己的态度。我向自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向自己和他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向法律和良好习俗的无形力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向上帝和个人力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用动作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用行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用一动不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用无所作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表明了。我在自己每个表明的态度中都表明了。我在自己表明的每个态度中都表明了履行或者漠视规则。
我通过吐口水表明自己的态度。我通过发泄不满表明自己的态度。我通过拍手赞同表明自己的态度。我通过吐口水表明自己的态度。我通过吐口水表明自己的态度。我通过吐口水表明自己的态度。我通过解手表明自己的态度。我通过扔掉没有用的用过的物体表明自己的态度。我通过杀死生灵表明自己的态度。我通过毁坏物体表明自己的态度。我通过呼吸表明自己的态度。我通过分泌汗液表明自己的态度。我通过分泌鼻涕和眼泪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吐口水了。我乱吐出来了。我有目标地吐口水了。我冲着对象吐口水了。我在乱吐是违反健康条例的地方乱吐了。我朝人家脸上吐口水了,因为向他们吐口水就等于在侮辱上帝。我朝物体吐口水了,因为向它们吐口水就等于在侮辱人。我没有面对那些乱吐会给他们带去好运的人乱吐。我没有面对残疾人乱吐。我没有对着准备登场的演员吐口水。我没有用痰盂。我在等候室里乱吐了。我迎着风吐口水了。
我在禁止拍手赞同的地方通过拍手赞同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在表示厌恶不合时宜的时间通过厌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在不允许表示厌恶和拍手赞同的地点和时间通过表示厌恶和拍手赞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在人家期望获得拍手赞同的时间没有表示拍手赞同。我在马戏团表演高难度的空中飞人时拍手赞赏。我是在不合时宜的时间表示拍手赞赏。
我把没有用的和用过的物体仍在禁止仍物体的地方。我把物体在不允许放物体的地方。我把物体堆放在物体要受到指责的地方。我没有上缴遵纪守法的人应该上缴的物体。我把物体扔出行驶中的火车车窗。我没有把垃圾扔到垃圾捅里。我把垃圾留在树林里。我把燃烧的烟头扔进干草中。我没有上缴敌人的传单。
我通过说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通过把物体据为己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通过养育生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通过制造物体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通过张望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通过娱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通过行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行走了。我漫无目的地行走了。我目标明确地行走了。我在路上行走了。我在禁止行走的路上行走了。我没有走在该走的路上。我在漫无目的地行走时一种罪孽的路上行走了。我行走了。尽管行走遭到禁止,并且违背优良传统,可是我行走了。我行走穿过一条条街道,因为这样的穿越才是顺应潮流的。我踏上了只要一踏上就耻辱的土地。我没有证件踏上了禁止没有证件踏上的土地。我离开了只要一离开就是破坏团结的建筑。我踏进了只要顶冠踏进就算失礼的建筑。我踏进了不允许踏进的地区。我进入了一个国家禁止入内的地区。我走出了一个国家只要已走出来就是敌对国家的地区。我在街道上朝着违反交通规则的方向行驶了。我朝着不被允许的方向行驶了。我行走了那么远,再继续走下去就不可取了。我在停下来是不礼貌的时候停下了。我在走在别人的右边是欠缺考虑的时候走在他们的右边了。我在为他人保留的座位上坐下了。我在人家命令继续走的时候没有继续走下去。我在需要疾走的时候慢走了。我在需要起床的时候没有起床。我在禁止躺下的地方躺下了。我在拥挤的人群中站着一动不动了。我在应该伸出援手的时候继续走去了。我进入了中空地带。我在名字包括R的那几个月躺在地上了。我在狭窄的走廊里缓慢行走时阻碍了逃跑的人流。我从行驶中的有轨电车上跳下来了。我在火车停下前就打开了车厢的门。
我说话了。我说出来了。我说出了别人已经想到的。我想到的只是大家已经说出的。我说出的是大家的观点。我在说话是大逆不道的地方说话了。我在大声说话时肆无忌惮的地方大声说话了。我在要求大声说话的地方小声说话了。我在沉默是耻辱的时候沉默了。我在需要代表个人说话的时候作为公众代言人说话了。我和那些与之交谈有失体面的人交谈了。我问候了那些一问候就是违反规则的人民为敌的语言说话了。我说起了只要一说起就是不得体的物体。我对自己所知情的罪行保持了沉默。我对死去的人出言不逊了。我在人背后说了人家坏话。我在没人问起的时候说话了。我和正在执勤的士兵搭上话了。我在车辆行驶的时候和司机说话了。
我没有在意语言的规则。我违反了语言的规则。我说了没有思想的话。我盲目地把表示物体的词语赋予物体性质的词语。我盲目地用表达物体性质的词语观察了世界。我说物体是僵死的。我说形式多样是多姿多彩的。我说悲哀是灰暗的。我说疯癫是极端的。我说激情是热切的。我说愤怒是气红脸。我说大限之事是不可名状的。我说成长环境是真实的。我说大自然是自由的。我说恐惧是慌乱的。我说大笑是解脱的。我说自由是不可或缺的。我说忠诚是人尽皆知的。我说雾是乳白色的。我说表面是光滑的。我说严格是旧约式的。我说罪人是可怜的。我说尊严是天赋的。我说炸弹是危险的。我说教训是有益的。我说昏暗是沉沉的。我说道德是虚伪的。我说界限是模糊的。我说竖起食指是道学的。我说怀疑是有创造性的。我说信任是盲目的。我说氛围是实事求是的。我说矛盾是能带来益处的。我说新的认识是面向未来的。我说正直是知识分子式的。我说资本是腐败的。我说感觉是迟钝的。我说对世界的认识是扭曲的。我说意识形态是假的。我说世界观是模糊的。我说批评是建设性的。我说科学是没有骗间的。我说准确是科学的。我说皮肤是水嫩的。我说结果是触手可及的。我说探花是有用的。我说教条是僵化的。我说讨论是必要的。我说观点是主观的。我说激昂是空洞的。我说神秘主义是晦涩的。我说想法是不成熟的。我说游戏是无用的。我说单调是令人疲惫的。我说现象是透明的。我说存在是真实的。我说真实是深刻的。我说谎言是肤浅的。我说生活是多彩的。我说金钱是次要的。我说事实是平淡的。我说瞬间是珍贵的。我说战争是公正的。我说和平是不可靠的。我说负担是多余的。我说对立面是无法调节的。我说战线是不动的。我说宇宙是弯曲的。我说雪是白的。我说水是流动的。我说烟灰是黑的。我说球是圆的。我说某种物体是确定的。我说限度是最大的。
我将物体变为己有。我将物体变成了所有物和财产。我在原则上禁止将物体变为己有的地方将物体变为己有。我将变为己有就会危害社会的物体变为己有。我把解释为私有财产是不合潮流的物体解释成私有财产。我把从私有财产中剔除不道德行为的物体说成了公有的财物。我漫不经心地对待了应该精心对待的物体。我触摸了只要一触摸就是令人反感的物体。我将分开是不可取的物体分开了。我没有和需要与之保持适当距离的物体保持适当的距离。我像对待物体一样对待人了。我想对待人一样对待动物了。我和与之建立联系是伤风败俗的生灵建立了联系。我用物体去触摸了就是触碰也没有用的物体。我用买卖是不人道的生灵和物体做买卖了。我漫不经心地对待易碎物了。我把正极和正极相连了。我把外用的药内服了。我触摸了展览品。我撕下了尚未长好的伤口上的痂皮。我触摸了垂下来的电线。我没有给应挂号的信挂号。我没有给应盖章的申请贴上印花。我没有在有丧事的时候穿深色的衣服。我没有用面霜保护自己的脸不受日晒。我买卖奴隶了。我买卖没有经过检验的肉了。我穿着不够牢固的鞋登山了。我没有洗水果。我没有给死于瘟疫者的衣服消毒。我没有把护发水在使用前摇匀。
我看了也听了。我细细地盯着看。我盯着那些细看是放肆行为的物体看。我没有盯着只要不细看就是忽视义务的物体细细地看。我没有关注只要不关注就是狭隘的事件。我没有用条例规定的态度关注事件。我没有在那些只要关注就会泄露真情的事件中移开目光。我在回头看显得没有教养的时候回头看了。我去移开目光是怯懦的时候移开目光了。我倾听了那些只要一倾听他们说话就是丧失其接的人说话。我参观了禁区。我参观了有倒塌危险的房屋。我没有看着正跟我说话的人。我没看着自己正说着话的对象。我看了不值得看和应该拒绝看的电影。我在大众媒体上听了仇视国家的言论。我没买入场券就观看了比赛。我直愣愣盯着陌生人看过。我没戴墨镜就朝着太阳看去了。我在性交的时候大睁着眼睛。
我吃了。我暴食了。我暴饮了。我吞下了吃的和喝的。我进食了四大元素。我呼出吸进了四大元素。我是在吃起来毫无节制的时候吃的。我没有用健康的呼吸方式呼吸。我呼吸了只要一呼吸就是降低身份的空气。我是在吸气有害的时候吸的气。我是在斋日吃的肉。我没有用防毒面具呼吸。我在大马路上吃东西了。我吸进了尾气。我是没有用刀叉吃的饭。我没有让自己从容呼吸。我是用牙齿吃掉圣饼的。我没有用鼻子呼吸。
我玩游戏了。我玩错游戏了。我按照规则玩游戏了,可根据现行的规则,那些规则是违反传统的。我在玩游戏是脱离社会与不合时宜时玩游戏了。我和那些只要跟他们玩就是失去尊严的人玩游戏了。我把完了那些只要拿它们把玩就是违反规则的物体。我在不玩游戏就是不合群的地点和时间没有玩游戏。我在无规则玩游戏就是有个性的时候凭着规则玩游戏了。我跟那些只要跟他们玩就是狂妄的强权玩游戏了。我没有把游戏当真。我把游戏太当真了。我玩火了。我玩打火机了。我玩了做记号的牌。我玩人生了。我玩喷雾瓶了。我玩弄这个人生了。我玩弄感情了。我玩自己了。我没有玩的号码就玩了。我在这个赛季没有玩。我玩了对邪恶的倾向。我玩了各种各样的想法。我玩了自杀的想法。我在一片薄冰上玩了。我在陌生的土地上玩了。我玩了绝望。我玩了自己的绝望。我玩了自己的性器官。我玩了文字。我玩了自己的手指。
我身上烙着天生的罪孽来到了人世。我天性就向恶。在对一奶手足的妒嫉中,我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邪恶。我到人世不过一天,就已经不再是无罪的了。我大声哭叫着贪婪地寻找过母亲的乳房。我就只知道吸吮。我就只知道满足自己的享受。我的理智让我不想认识存在与宇宙和我天性中的法则。我是在邪恶中受精的。我是在邪恶中被造的。我靠着毁坏物体释放了我的邪恶。我靠着践踏生命释放了我的邪恶。我因为玩而不听话了。我曾喜爱游戏带来的胜利感。我曾喜爱奇妙故事带给耳朵的刺激。我曾把人像神一样崇拜。我在诗人们那些毫无用处的东西上得到了比有用的知识更多的乐趣。我害怕文法错误更甚于永恒的规则。我只接受了味觉的控制。我只信任过自己的感官。我没有证明过真实感。我曾经不只热爱无耻的行为,更爱做出无耻的行为。我曾最爱的就是和人一起作恶。我热爱共犯。我热爱共同的罪行。我热爱罪孽的危险。我亵渎了神明。我不切实际。我没有把世界称为这个世界。我把那些星体也算成了世界的一员。我向来独来独往。我只是为那些世俗的事物担心过。我没有用冷水浴来克制悲伤。我没有用热水浴来克制激情。我毫无目的地使用了自己的身体。我没有认识到事实。我没有把身体的天性置于精神的天性之下。我否认了自己的天性。我逆着事物的天性而行了。我无头无序地追求过权力。我无头无序地追求过金钱。我没有培养过自己与金钱的关系。我过的是超越自己能力的生活。我不甘心于自己的境况。我自作主张设计了自己的生活。我没有战胜自我。我没有为自己确定归属。我扰乱了那永恒的秩序。我误以为恶无非就是善的缺席。我没有认识到恶只是胡作非为。我在自己的罪孽中孕育了死亡。由于罪孽,我使自己等同于牲畜。它就要上宰杀台挨宰时,却还在准备用来宰杀它们的铁家伙上嗅来嗅去。我没有抵挡住那一个个开端。我没有找到停止的时刻。我构想过上帝的模样。我原本就不愿构想上帝的模样。我从未提过上帝的名字。我只信仰语法中三个人称。我想说服自己上帝就不存在,目的就是不用害怕。我寻找过机会。我没有顺应必然。我没有预料到偶然。我没有从反面典型中得到教训。我没有从历史中得到教训。我听凭了各种力量对我的恣意妄为。我混淆了自由和放纵。我混淆了诚实和自我暴露。我混淆了伤风败俗和特立独行。我混淆了梦境和现实。我混淆了生活和俗套。我混淆了强迫和必要的引导。我混淆了爱情和欲望。我混淆了原因和结果。我没有注意到思想与行为的统一。我没有看到物体本来的样子。我成了瞬间魔力的俘虏。我没有把生存视为暂借物。我违背了誓言。我没有掌握语言。我没有否定世界。我没有赞同当局。我迷信上了权威。我没有对自己的性能力精打细算。我寻找为情欲而生的情欲。我对自己没有了信心。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浪费了时间。我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了。我本想把时间留住。我本想让时间加速。我和时间出于矛盾之中。我不想变老。我本不想死去。我不想顺其自然。我本不能限制自己。我变得没有耐心了。我无心期盼了。我没有想到未来。我没有想到自己的未来。我生活在一个个瞬间中。我自以为是。我装作就像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似的。我没有证明什么生活方式。我固执己见。我任人摆布。我没有在自己身上费力。我没有在工作中创造自己的生存条件。我没有在每个穷人身上看到上帝。我没有把弊病消灭在摇篮中。我不负责任地把孩子带到人世。我没有让自己的娱乐适合自己的社会境况。我寻找过与坏人交往。我总想处在中心位置。我过多地独来独往。我太过自我地生活。我没有看出“太”这个词的意思。我没有把所有人的幸福当成自己的崇高目标。我没有把个人利益摆在集体利益之后。我没有配合讨论。我漠视指令。我没有拒绝执行不合理的指令。我没有认识到自己的极限。我没有看到此物与彼物的内在联系。我没有变不利为有利。我改变了信念。我变得不可教诲了。我没有为事业去服务。我满足于已经得到的。我总是只看到自己。我听人唆使。我没有决定要么这样要么那样。我没有表明立场。我打破了各种力量间的平衡。我违反了公认的准则。我没有完成定额。我没有完成既定目标。我就是自己的天与地。我太少呼吸新鲜空气了。我醒得太晚了。我没有打扫人行道。我没有关门。我离笼子太近了。我没有让开入口。我没有让开出口。我在没有紧急情况的时候拉了紧急制动闸。我把自行车靠在了禁止放车的墙上。我乞讨过。上门推销过。我没有保持街道整洁。我没有蹭掉鞋上的泥巴。我在火车行驶中把身体探出了窗外。我在有着或危险的屋子里用了明火。我没有预约就去办事。我没有给残疾人让座。我在酒店的床上抽过烟。我没有拧上水龙头。我在公园的长椅上过夜。我遛狗的时候没有拴着狗。我没有给咬人的狗套上口套。我没有把手杖和伞寄存在衣帽间。我在购买前就摸了货品。我没有在拿完物体后马上把容器盒上。我超火焰按压喷雾瓶。我在红灯时通过路口了。我在高速公路上行走了。我在铁道上行走了。我没有行走在人行道上。我在有轨电车里没有往里走。我没有拉住吊环把手。我在火车靠站的时候使用过厕所。我没有遵从工作人员的指示。我在禁止区域内让机动车马达保持运转。我没有按按钮。我在火车站横跨铁轨。我在列车进站的时候没有向后退。我超过了电梯的最大承载。我破坏了夜间的宁静。我在禁止张贴的墙上张贴了海报。我想推开应该拉开的门。我想拉开应该推开的门。我在天黑后上节游荡。我在需要保持黑暗的时候点着灯。我在碰到意外的时候没有保持平静。我在禁止外出的时候离开家。我在遭遇灾难的时候没有原地不动。我先想到的是自己。我没整理房屋就离开。我未经许可就拉响了警报器。我未经许可就破坏了警报器。我没有使用安全出口。我拥挤。我踩踏。我没有用锤子破开窗户。我堵住了道路。我未经许可就还手。我听到警告没有站住。我没有把双手抱放在头上。我没有瞄准腿。我在拉开保险栓后乱摸扳机。我没有先救妇女和儿童。我没有从后面靠近溺水的人。我把手插在兜里没拿出来。我没有立正。我没有让人罩住我的双眼。我没有寻找掩体。我成了明显的射击目标。我动作太慢了。我动作太快了。我动了。
我没有把自己影子的移动看做地球移动的证明。我没有把自己在黑暗中的恐惧看做自己存在的证明。我没有把自己的理智对不死的追求看做自己死后存在的证明。我没有把自己对未来的厌恶看做自己死后不存在的证明。我没有把疼痛的减退看做时间流逝的证明。我没有把自己对生存的兴趣看做时间停滞的证明。
我不是以前的那个我。我曾经不是应该是的那个我。我没有变成我应该成为的那个我。我没有保持应该保持的。
我来到剧院里。我听了这部剧。我朗诵了这部剧。我写了这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