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第一章 花朝夜

半炷香后,凉月身着淡藕色的轻纱罗衣,背着梭罗叶编织而成的背篓走进花海。凉云不由感叹道:“这闭关许久出来,师妹修习的‘冷香决’是愈发炉火纯青了,如今这身淡雅的装束竟也衬得妹妹如蟾宫之主一般。”

“师姐莫要取笑我,幸得掌门庇佑愿传授琼香功法的皮毛,才有这微薄的悬壶之技,”凉月抬眸问道,“怎么不见屠奈?”

凉云答道:“他呀!等着不耐烦,不知道蹿哪去了。你个安静的性子怎么教出来这么一只好动的兔子?”

“随他去吧,强行改正过来也是徒添烦恼。”

“你呀,真是太宠他了。琼香自立派以来收男弟子已是罕见,况且他的修为在同龄弟子中还是垫底,哪一日他要是离开你,他……”凉云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住了嘴。凉月只是谈谈地说道:“那便一辈子当个闲散医者,也乐得逍遥。”

凉云挽着她的手,继续聊下去肯定自讨没趣,连忙干笑两声说道:“不说那只混兔子了。师妹,神农谷的晗灵老树一夜间花开遍野,记得上次开花还是你刚来吧,不如我们去看看?”

“有此盛景实属难得,我也正要去那处采些草药。”

神农谷是琼香花海的一处禁地。自古本就有药毒不分家的说法,神农谷长老不知从哪学来了五毒教的法子,以毒虫养毒草,一来二去这神农谷就只有修习医法的弟子才敢进去。虽叫神农谷,殊不知毒物较于寻常花草更加美艳。比如晗灵树,它的果实虽可制成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催命散,但其花色繁多,花开艳丽,花期短暂,连看一眼都十分奢侈。

还未踏进神农谷,空气中就飘来微弱的离香花味。这离香花是凉月近日培育的新种,还未在琼香花海种下,凉月不由得心里一沉。凉云立刻也嗅到了异样:“这花香不是你药圃里的吗,莫不是……”

“他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这次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凉月顺着花香追去。

晗灵树生长在神农谷深处,此时花开正艳。黄白相间的花朵开满枝杈,如珍珠、似珊瑚,琳琅满目尽显贵气。屠奈爬上一旁的树干,千挑万选最终折下开得最为饱满的一串,轻功回到地面。谁曾想落地不偏不倚正中一块湿漉漉的青苔,屠奈一个趔趄,栽进土里。“太倒霉了吧!呼——还好花没事。”屠奈刚起身,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马上明白:花虽没事,但自己可能有事了。

骂声和剑鞘声纷至沓来,屠奈还未来得及擦净脸上的土,撒腿便跑。

“师叔住手啊,本来没有事也要被你打出事啦!”

“好你个小兔崽子,还敢顶嘴,看老娘不把你的兔腿打折!”

屠奈累得气喘吁吁,便顺势躲在凉月身后,嬉皮笑脸地探出头来:“好师叔,你放过我吧。追我这么久,气儿也出了,何况这里毒虫毒草这么多,伤到师叔就不好了。师父,你说对吧?”

“哎!还敢拿你师父当挡箭牌,我……”

凉月打断道:“师姐,这里是神农谷深处,即使我们修习药理也不可久留。至于我这徒儿,回去再由师姐好好责罚。”

这师徒俩一唱一和着实让凉云没了一点脾气,只得作罢。

只见屠奈掏出一串完好无损的晗灵花,说道:“师父,记得我五岁那年刚入琼香,万璃长老带我们远远看了一眼晗灵花,你说未曾细看有些遗憾,徒儿这才想着摘下一串送给师父。”说完将花枝折成两半,递给凉云:“师叔,别生气啦,这也送给你。”

凉云收下花,笑道:“小兔子不错呀,还想着左右逢源。”

“嘿嘿,那是,都是师叔调教得好!”屠奈把晗灵花放进师父的背篓,对师父说:“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凉月应了一声,三人便向外围走去。采集完足够的草药后已接近午时,看着凉月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去,凉云说道:“师妹先走吧,我再看看有没有适合制香的花草。”

“也好,我要仔细查看他身上有无余毒,就先行离开了。”

木屋内,凉月起身背对屠奈,语气里有些责备:“愈发胆大妄为了,药理不通竟然只身前往神农谷。”

屠奈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性子,似乎有话要说却没开口。他跪在蒲团上耷拉着脑袋,委屈得像只受欺负的幼兽,凉月责备的话刚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这晗灵花粉有追踪奇效,十分稀有,为师甚是喜欢。歇息片刻,晚间一同前往莲灯巷。”


莲灯巷是花朝节的中心,是琼香谷外最繁华的街道,毗邻花谷。花朝节在元宵之后,是东越人的传统节日,琼香立派以来更是将这一节日发展盛大。刚过酉时,这里已是车水马龙,大大小小的商铺外吊着精巧玲珑的花灯,衬得宛如白昼一般。说书的、唱戏的、杂耍的,更绝的是平日里清修的琼香女弟子纷纷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免迷得一些男人走不动道。

“今年的花朝节不似以往热闹。”唐青茯把玩着墨玉扳指,漫不经心地说着。

小贩立刻接过话来:“公子有所不知,当今这世道可不太平。北边的辽人和海外的倭寇都对中原虎视眈眈,中原武林各大门派明争暗斗,俱是元气大伤。我还听说啊,贺兰家的公子前些天在旱海不知所踪,连太武盟盟主都亲自寻人了!”

一旁的唐青椆笑道:“哦,那依你所言,此事会如何收场呢?”

小贩压低了声音:“呵,这贺兰金死了才好哩!”

“为何?”

“他们垄断商铺,增大税收,搞得我们苦不堪言,”小贩抱怨道,“就连每年太武盟拨的善款也要被他们层层剥削,盟主还以为自己做了多大一件善事呢。要我说呀,到底是出身唐门,那唐青椆也是个人傻钱多的主儿!”

话音刚落,唐青茯一脸坏笑地看向师兄,就差没把“人傻钱多”这四个大字写在他脸上。唐青椆黑着脸,推着唐青茯调头就走。

“唉!公子,这扳指不要了吗?”

“没钱!买不起!”

唐青茯有些遗憾地皱着眉:“那扳指成色颇有古韵,不买可惜了。”

“你还说,要不是你近年来大肆宣扬唐门挥霍过度,我又怎会落得这么差的名声?”

唐青茯不禁笑出声来:“哈哈,那也多亏师兄这几年苦心经营的形象,才能将这借刀杀人一计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你呀!”唐青椆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怪只怪贺兰家族暗地拉帮结派,自成势力。如今贺兰金一死,他们对唐门的威胁再无可惧。”

“不过此事确有蹊跷,贺兰金虽死,但我们派去跟踪的唐门高手均被一招扭断脊柱而亡。此等高深狠辣功法,在与我俩交过手的人中怕是只有黑纱。”

唐青茯正说着,一团瘦小的黑影撞在轮椅上。抬眸望过去,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蹒跚着跪起来,他满身污泥、青黄的脸上凹进去两颗硕大的眼睛,显得极为突兀。

唐青茯弯下身,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好像捧着一片羽毛。随后,他将钱袋和一枚褐色的药丸递给眼前的小乞丐,柔声说道:“钱袋里的拿去买些吃的,还有,这是大哥哥自己做的糖包,你尝尝好不好吃。”

小乞丐迅速拿过钱袋和药丸,警惕地向后退开。

“没事的,不好吃就扔了吧。”唐青茯轻轻笑着。

小乞丐狐疑地望向他,片刻后快速跑开了。

唐青椆继续推着轮椅向前走着,说道:“看那孩子的体格,应该是中毒。”

唐青茯的语气有些悲伤:“刚才给他把了脉,那是血魂砂,五毒禁术,取满月的婴儿以生血炼药。他也许是某些巧合逃了出来,可是毒留在体内,才造就如今这瘦弱的体格。”

“可恶!又是五毒教……”

“唉,”唐青茯轻揺纸扇,低沉着声音,“唐门又何尝不是呢?当年为了一只三尸三虫,不知枉费多少性命。”


凉月身着白绫石榴裙坐在戏台下,低头拨弄着自己的发钗,上面无非是讲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传统戏码,不过自己的徒弟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一丝白发垂落手心,不免有些伤感:冷香诀虽能延缓衰老,令自己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可毕竟都过了这么多年,徒弟眉眼间的稚气已消失殆尽,自己又怎能护他一世。

正想着出神,一双冰凉的玉手搭在自己的脖颈:“你们可真是让我好找,原来是躲在这看戏文呐!”只见凉云着粉红牡丹花纱裙,细腻的珍珠串在腰身上,她入派早,如今不过二八,这身打扮更显娇蛮可爱。凉云随便找了个木凳就坐,撇嘴说道:“没想到常年避世的天玄宫也来了,听闻天玄男子生得是仙风道骨,静如昙花吐蕊,动若流星邀月。怎么样,一同去瞧见可好?”

还未及凉月开口,屠奈转过头来,看着打扮得如此粉嫩的师叔,不由得心里一惊,开口称赞:“哇!师叔你今天的穿着竟有点想让我叫一声师妹了。”

“小兔子,不知跟谁学的这么油嘴滑舌”凉云表面呵叱,心里却乐开了花,生拉硬拽两人朝七色海的方向走去。

七色海位于莲灯街的尽头,花色倒映在海中由此得名。相比于热闹的莲灯街,这里倒显得有些冷清。唐青茯摩挲着竹椅的纹路,眼神空洞出神,咸鲜的海风夹杂着花香吹散了他的鬓发。“这儿风大,我们还是到别出去吧。”唐青椆挡在他面前,附身蹲下,拨弄他额前吹散的发。

唐青茯没有反应,过了半晌才木木地开口:“如今拖着这副身子,恐要枉负师命。”

“别瞎想,身上都被风吹凉了”唐青椆拂过他的脸颊,心疼地皱着眉,“你放心,师兄一定要让你活着看到那一天。”

突然,一闪而过的杀气让唐青椆全身警觉起来。“噗”的一声,三根肉眼难觅的折红针从精钢扇骨中喷出,朝着右侧的密林飞射而去。唐青椆寻至那处,看到三个铁青的尸体倒在地上,折红针穿透的地方流出紫黑色的脓水。此时的唐青茯也架着轮椅赶来,一眼便看出地上的是三具药人,还未等他开口,五道黑影齐刷刷地出现在他们上方。只见唐青茯按动轮椅开关,一只蟠龙爪朝药人袭来,硬生生地将它右边胳膊整个拽下。唐青椆也不甘示弱,轻功上跳,只是轻轻转动折扇,剩下的药人便已身首异处。

唐青茯见状说道:“药人没有意识,看来是有人幕后操作,这只是第一批药人,还不知道他们的数量。”然后扔给唐青椆一颗药丸:“师兄,你留在此处防止药人扩散。他们的血有毒性,你多加小心,我要赶快将此事告知琼香掌门。”

“你放心,我会让沈庄主与你一同去。”唐青椆服下药说道。

话音刚落,两道铁索借力,唐青茯扣下机关冲出密林。


凉云一行人好不容易赶来七色海,却早已没了天玄的踪影,她略显失望,正要往回走。凉月拉住她低声说道:“师姐,林子里有古怪。”

没看到天玄小帅哥的遗憾此时全转化成杀敌的愤怒,凉云二话不说,伞剑出鞘,消失在前方。

狂躁的师叔果然好可怕!什么都不清楚也敢往里面冲。正当屠奈感叹时,凉月戳了戳他的后背:“发什么呆,还不快跟上去。”

……师父……唉!

他们两人刚靠近密林,药腥味就涌了上来,各自服下药后,凉月说道:“这里腥臭难闻,师姐应该还没走远。”抬眼一望,两具硕大的药人一前一后向他们走来。这两个药人的四肢异常壮大,身体已经被肌肉挤得变形,他们的攻击已经说不上是人类,更像是发疯的猛兽。

凉月打开紫竹伞,浓烈的驱魔香立刻盖住了腥臭。伞体用紫晶雕刻而成,晶莹剔透,伞剑则是用玄武铁岩锻造而成,坚韧无比。凉月一边灵巧地躲避攻击,一边用起冷香诀攻式。这药人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动作却十分迟缓,凉月在他出拳的间隙,一个腰弓跳上他的肩膀,随后在空中挽起两道华丽的剑花,稳稳地刺穿了那药人的头骨,腥血喷涌而出。凉月见状收式,快速落回到地面,裙摆上没有一块血迹。冷香诀攻式,以轻盈见长,宛如寒梅傲放雪中,却不沾染半朵雪花。

另一头的屠奈就比较惨了,本来就根基不稳,再加上旁边也没一把趁手的兵器,只能掏出防身的短刀与之抗衡。好在屠奈在草药屋拿了不少家伙,什么毒蒺藜、雷火珠、毒蜂巢……一股脑地砸向药人,眼前噼里啪啦火光四射,硫磺味裹杂着药味直熏得屠奈想吐。药人的半个脑袋已被炸开,脑浆滴落在身上,可他似乎没有痛感般机械地向前攻击。好巧不巧,正当硕大的拳头出现在屠奈头顶之时,弹尽粮绝。“怎么倒霉的总是我!”屠奈还来不及吐槽,只能闭着眼双手格挡。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屠奈后退几步,踉跄着差点坐在地上,五脏六腑被震得生疼,一股甜腥的鲜血从嘴角流出。

凉月见状,疾驰而来,但未料到身后的那具药人猛地起身,抡起拳头就向她砸去。凉月借着拳风闪开,双手突然卡住药人的头颅,暗发巧劲,颈骨应声断裂。接着又跃到空中,只见她抽出伞剑,浓烈的香味包裹全身,随后以一个优美的弧度刺穿了屠奈前的药人。

拔剑,收鞘,暗香散去,一气呵成。

凉月上前检查了一番,说道:“肋骨没断,但肺好像伤着了,得静养几日。这些药人会复活,不可恋战,找到师姐后就赶紧离开。”

“师父小心!”十几个黑影从地下窜出,伸出爪子扑来,屠奈见师父躲闪不开,只能用身体挡在她面前,上衣全被抓烂,所幸伤口不深,只是破了皮。“这也是药人吗?怎么和刚才的不太一样?”屠奈清理着伤口问道。

“听闻给药人喂以不同的药方,他们会长成不同类型。这些药人速度快,但攻击性不强。”凉月说着,不免担心起来,他们擅长群体作战,力量虽小但难免带毒,持久下去不是办法,必须速战速决。冷光闪过,她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忽而眼前几声巨响,十几个黑影顿时化为满天血雾。唐青椆缓缓落地,作揖说道:“此地危险异常,还请快快离去。”

屠奈见这人功法奇高,来者不凡,还未来得及道谢便着急询问:“不知阁下有没有看到一位粉衣女子闯入林中?”

“哦?这密林里还有旁人?”唐青椆皱皱眉,说道:“不如这样,二位还是快些离开,本……咳咳,我一定将她完好无损地带给二位。”

凉月打开紫竹伞,淡淡地说道:“密林里混入药人,本就是琼香之责,怎敢劳烦唐门再涉险。”

“哈哈!”唐青椆看着那把伞绝非凡品,断定眼前之人不是寻常琼香弟子,于是又说道:“我在外围埋置好了炸药,他们一时半会难以出去害人。不如让我陪同二位前去,多一份力总是好的。”

凉月两人向前走着,异口同声道:“请便。”

越往深处走药人仿佛越少,但路也变得诡异起来,若不是唐青椆随身携带夜明珠,真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等等,这里好像有机关。”唐青椆停下来,俯在石板上,四处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只听得“咔嚓”一声,右边的巨石轰然倒地,竟现出一个通人的洞口来。唐青椆暗自窃喜,大步走上前去:本盟主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师叔!”屠奈远远就看到凉云躺在离洞口不远处,连忙和师父将她扶起。凉月看她身上并无异样,紧握的伞剑上残留着未干的紫色血迹,凉月拿出一味药给她服下,说道:“师姐应该是中了药人之毒,加上这密洞空气粘滞,暂时晕了过去,并无大碍。”

唐青椆听到她没事后,径直向洞内走去。

“等等,我也要一探究竟,好交予掌门处置。”凉月站起身,看着屠奈蠢蠢欲动的样子,又说道:“你在此好好看着师姐,知道吗?”

屠奈虽有些不情愿,但是看看自己半裸着上身,肩上还有几道抓痕,也只能点头答应。

谁让自己武功差呢?

一路上凉月的功力被唐青椆看在眼里,他没多做阻拦,两人便进入山洞深处。山洞土质湿润,顺着脚印他们很快追至一处空地。这里是一座大厅,中央陈列着一鼎齐人高的青铜药炉,里面飘出难闻的中药味。炉底的木柴泛着火星,看来炼药人还没有走远。唐青椆环看四周,突然发现左侧的干草垛后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刚刚碰到的小乞丐!唐青椆一把将他抱到光线稍亮的地方。

“慢着!”凉月正要冲上前去,小乞丐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鬼气乍现,墨绿色的毒烟从他口中喷出。唐青椆见状并未扔下小乞丐,他随即打开折扇挡住口鼻,同时扯下腰间的药丸,用内力粉碎后撒在空中。待毒气中和后,唐青椆又上前封住他的穴脉,对方才安静下来。看着自己又报废了一把折扇,不免有些可惜,那可是用日辉晶岩打造的扇骨啊,花了不少钱的!

这像是一种操纵人的蛊术,施术者必定就在附近。凉月凝神观察,只见她挥动右臂,轻叱一声,伞剑以极快的速度刺中暗处那人的右腿。两人跑上前,一苗人装扮的男子瘫坐在地上,试图向洞外逃离。

唐青椆从袖口射出两道小指般粗细的银针,正中男子的琵琶骨,厉声喊道:“快给这小孩解蛊,否则让你尝尝经脉逆行的滋味。”

那男子虽动弹不得,却没有丝毫惧色,他盯着唐青椆狰狞地大笑起来。“咔”的一声轻响,好像触碰了什么机关,洞室开始剧烈地摇晃。奇门高手唐青椆竟然栽在这么简单的陷阱上,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刺穿了男子的咽喉。

唐青椆将怀里的小乞丐交给凉月:“劳烦女侠等会尽量用内力护他周全。”说罢,他拿出一块半尺长的圆筒,以肉眼难辨的手法启动机关。

散花天女!凉月有些惊讶,这是唐门顶级暗器之一,启动它的方法江湖内不会超过五人。

“屏气运功!”唐青椆大喝一声,无数银光从圆筒里迸裂开,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叫声,身边的温度都变得炽热起来。银光落在洞顶上,立刻将岩石炸得粉碎,硬生生将一条密道全部炸开。可能是因为动静太大,四周的药人疯了似地围上来,这些药人比刚才更加丧失理智,竟开始互相蚕食起来。

“那就一次性炸个痛快吧!”唐青椆正拉着引线,不远处缓缓传来清幽古朴的笛声,狂暴的药人在笛声的包围下猝然倒地。

霎时间,万籁俱静,仅有些许落叶发出沙沙响声。一位白衣男子踏叶而来,近身后方才看清其容颜:

面如凝脂,肤若乳玉,柳叶细眉,眸似星辰;清风徐来,巧盼兮清泉沉水,飘然兮遗世独立。男子收起玉笛,缓缓开口:“二位受惊了。”

他的一字一句宛如音律入耳,声音不大却听得十分清楚。唐青椆抢先上前,朝那男子偷偷使了个眼色:“刚才那首曲子莫不是幻海庄庄主的‘太古韶华’?今日有幸听得,果真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原来他就是沈瑶光,传说他的功力已至大音希声之境,超脱于尘世之外,生死不过一念之间。凉月正纳闷如此高手居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悠长的沉香如海浪般层层卷来,她立刻俯身行礼,庄严肃穆:“掌门好。”

虞木甄戴着面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仅是站在那里,仿佛百花失色、万木凋零。她轻启朱唇,应了一声:“我已治疗凉云和屠奈的伤势,命他们在林外守着。”转而看着唐青椆,顿了几秒。此时,沈瑶光说道:“刚才多亏了这位唐门弟子,我和掌门才能及时赶来。”虞木甄听罢应和道:“感谢这位唐门少侠护我派弟子周全,又铲除了控制药人的幕后推手,琼香必有重谢。”

他们走出密林,沈瑶光和掌门先行离开。唐青椆忍不住问道:“女侠的武功着实不错,不知女侠姓名,师承琼香何门?”

“凉月,师从神农谷万璃长老。”

……

唐青椆身份虽高至太武盟盟主,如今也不过而立之年,况且生得风流倜傥、满身贵气。换在平时只需一个眼神,不知多少小姑娘脸上要多添一层红晕。而眼前之人居然不接自己话茬?唐青椆不适应地干笑两声;“凉月女侠,在下便不奉陪了。”说罢背上小乞丐便去寻唐青茯。

“师——父!”屠奈站在桥上,大声喊着,“快来这里放灯!”

每年花朝节最后,人们都会来到七色海放孔明灯,海面上升起盏盏灯火,意喻着人们的美好祈愿。凉月捧着一盏素白的孔明灯发着呆,可能没有心愿才是最大的贪心吧。反观屠奈和凉云,两人正为了支笔吵得不可开交。

“哎!你个小兔崽子,我可是你师叔!”

“你的灯都写那么多字了,待会飞不起来的!”

“你管我!老娘愿望多碍着你了!”

鼓声响起,众人将手中的孔明灯一齐抛向空中,漆黑的夜瞬间被点缀得宛如浩瀚星辰。

“什——么!师妹你见到了沈瑶光沈庄主?”凉云失声尖叫。

屠奈撇撇嘴说道:“对啊,听师父说就在你昏迷的时候。”

看着师姐的脸色青一半,紫一半,凉月也就没有再开口说话。要是让她知道江湖里的风流公子、太武盟盟主唐青椆与自己同闯密洞的事,估计她下一秒就要急火攻心,旧伤复发。


另一头,小乞丐卧在唐青椆怀里呼呼睡去。

唐青茯诊脉后暗自伤神:“这孩子本就先天不足,又被下了傀儡蛊,蛊术虽解但元气已伤,可能命不久矣。师兄,可有从那个五毒的身上发现些什么?”

“他只是死士,眼下不如先把这小子带回调理,正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倒是你,更深露重,还是早些回房为好。”

“师兄,我隐约觉得黑纱与这件事有关系,我……”

“阿茯,听话,”唐青椆单手推着轮椅,“即使黑纱再强大也不过是个杀手,难道整个太武盟还不能与之抗衡?”

“他后面,可是整个辽国啊。”


当最后一盏灯被黑夜吞噬,所有人的祈愿至此全部落入深渊。我从未见过那般景象,如果说有炼狱存在,我想和它相比也不过如此吧。鲜血没过脚踝,头颅、手骨、内脏,就那么漂在眼前,我已经闻不到什么气味了,好像空气本来就是血腥的。年轻的女人衣不蔽体,上身被残忍地撕碎,暴露在日光下逐渐腐烂;孩童的四肢散落一地,纠缠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诡异声响。我杀了那么多人,见过他们临死前最绝望的眼神,都比不过这里的万分之一。拿剑的手恐惧得颤栗,仿佛他们都化作厉鬼,将我也拖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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