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刚洗完澡的我走进书房,只见书桌上手机的呼吸灯正一闪一闪。这是有人给我来过电话了。我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刘锋打来的。
刘锋是我高中同学,在证券公司工作。他的老婆阮慧也是和我们同校同一届其他班的同学。刘锋家境一般,尽管赚得不少,但离买房依然遥遥无期。不过,前些日子让他捡了一漏,拿下了一套法拍房。到手的房价比起市场价来,有不小的折扣。同学群里正张罗着让他摆酒席请客呢。
“怎么啦?才想起叫哥们几个给你暖暖房?”我开玩笑问他。
刘锋沉默片刻,说道:“胖子,我这房子可能有点问题。”
“有问题?有什么问题?你买之前不都找人问过了吗?”刘锋买的这套法拍房,原户主因为涉嫌诈骗跑路了,法院这才冻结了他的房产拿来拍卖抵债。可以说,那绝对是一套“干净”的房子。
“可他就是有问题。我和阮慧都看到过了!”
接着,刘锋便对我讲起他们搬进新家后的恐怖经历。
先是刘锋本人。那天深夜,阮慧和孩子都睡下了,他一人在客厅看德甲。中场休息时,刘锋起身去上洗手间。推开虚掩的门,里面尽管没开灯,可借着窗外的光线,他隐约看到马桶上坐着一个白衣服的人影。
“怎么上厕所不关门还不开灯呢?”刘锋嘀咕了一声,又窝回沙发里。
下半场开球了,刘锋聚精会神地看起了比赛,渐渐忘了想要放水的事。过了一会儿,卧室的门开了,阮慧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你疯了啊,那么晚还不睡?”阮慧边嘟哝边往洗手间走去。
“你不是刚上过么?又要去?不是……你什么时候回房间的?”刘锋的脑袋有些发懵。
洗手间里先传来了水声,然后才有阮慧的回应:“什么叫我刚上过?你是不是看球看傻了?”
刘锋顿时愣住了。等阮慧出来后,他才注意到,她穿着一条藏青色的睡裙,根本不是白衣服!
那刚才洗手间里的人又是谁?
“你这是熬夜看球眼花了吧?”我笑笑,心里颇不以为然。
“如果就这一件事,我也不会打电话给你。可后来……阮慧也碰到了!”刘锋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怯意。
那天傍晚,阮慧回家得早,便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她刚拖完地,打算把洗衣机洗完的衣服拿去阳台上晾了。
她刚走到阳台门前,还没来得及把门打开,就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阳台上竟然有个老太太,正拿着一把竹柄的老式晾衣叉,仰着头,像是在收衣服。
阮慧被吓坏了,惊叫一声,连手中装着衣服的塑料盆也扔了。
门外的老太太似乎听到了动静,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阮慧一眼,然后走进了视线的死角。
过了好久,阮慧听到楼下居民聊天的声音,才壮着胆子推开门,探出脑袋张望了一眼。阳台上空无一人。
“那老太太长什么样啊?”
“小慧当时都吓坏了,哪顾得上观察对方的衣着相貌?”
接着,刘锋又说了好多怪事。譬如晚上卧室外会有脚步声、叹息声,还有东西移动的声音,但明明一家三口都在房间里。孩子睡得沉,啥都不知道。但他们俩口子却被吓得不轻。
“那行吧,明天我带老三来你家看看。”
看过我之前的文章的朋友应该知道,我家有三只英短蓝猫,岁数至少和我一边大。我口中的老三,认定的标准不是年龄,而且体型。三只“蓝猪”中,它最瘦些。
第二天晚上,我带着老三登门造访刘锋的新家。刚进门,只见两口子都满面憔悴,一脸愁容。看来,这房子里闹的动静把二人折腾得够呛。而他们那两岁多的儿子可可坐在爬行垫上,傻乐穷开心地自娱自乐。
我把老三从背包里放出来。它四脚刚落地,双耳瞬间就呈现出“飞机耳”状,这是充满警戒的表现。紧接着,它躺倒在地,露出了肚皮。
“哈哈,这只胖猫猫真可爱呀。”阮慧蹲下身子,揉了揉老三的肚子,脸上的阴云也消散了些。
可我却知道,这是老三认怂的表现。倒也不一定是怕这房子的正主,只是在表明一种态度,它没有敌意,不想招惹对方。
我对老三笑道:“二十多年的铁哥们了,想想办法呗。”
在两口子诧异的目光中,老三不情不愿地起身,绕着客厅溜达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一排嵌入墙内的壁柜旁,伸出前爪虚空扒拉了几下。
我走到老三示意的位置,趴在地上伸手摸进去,从壁柜底下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那是一个茶叶罐,锈迹斑斑,早已褪去了本来的颜色,依稀还能看出“六安瓜片”这几个字。
我把茶叶罐放在桌子上,抹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盖子。里面装着满满一罐灰黄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两口子好奇地凑了过来。
“人的骨灰。”
“啊!”阮慧往后连退好几步,吓得花容失色。刘锋也本能地往后一躲。
我把盖子重新盖上,又拜了三拜,然后叹了口气:“唉!我算是弄明白了。你们晚上偶尔会撞见的,就是这位老人家。”
两人缩成一团,紧贴着墙壁,眼神中满是惊恐。
“我估摸着,这位老太太,就是原房主他妈。那孙子,一辈子就没干过人事。骗人钱不说,连亲妈的墓地都不给置办,甚至连个骨灰盒都舍不得买。”
刘锋似乎有些缓过劲来了,壮着胆子慢慢靠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茶叶罐。
“按理说,殡仪馆烧完的骨灰,绝对不止这么一点。我猜,八成是那孙子出殡那天就拿了这么个铁皮罐子让工作人员随便往里装了点,剩下的都不要了。”
“这种人,真是太薄情寡义了,简直就是畜生!”阮慧愤然打抱不平,尽管依然离了老远。
“你们买下这房子后,老太太生怕她的骨灰会被你们扔出去,从此再无栖身之地。她几次在晚上出现,也算是宣誓主权吧。”我进一步猜测道。
“胖子,那这事该怎么解决呢?”刘锋忧虑地问道,“老太太虽然可怜,可我们确实不方便留着她啊。”
他说得也是。非亲非故的,把一个陌生人的骨灰放在家里,换谁都会觉得膈应甚至恐慌。
我掏出手机,发了一串地址到刘锋的微信上:“你按这个地址把骨灰寄过去,寄件人写我的名字。那边自然会处理好的。记得一定要包装好啊!”
刘锋点开微信看了,有些吃惊:“富山县高冈市高冈大法寺藤原信允……这是要寄到日本去?”
“没办法。”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国内哪里有这项业务。不过你放心,藤原君是高冈大法寺的主持,宅心仁厚,办事靠谱。他佛心慈佑,一直收容着无缘孤魂的骨灰,并为他们超度。我和他交往很久了,绝对值得信赖。只要他收到了,你的事就彻底解决了。”
接着,我又轻轻拍了拍茶叶罐:“老太太,送你去个好地方。远是远了点,但山清水秀,又能永享香火,您看怎么样?”
等了一会儿,老三突然“嗷呜”叫了一声,转身钻进了背包里。我知道,这事儿成了。
刘锋用纱巾、铜版纸、充气袋、泡沫纸,一层层包裹得严严实实。阮慧靠在墙上,目光注视着她的老公,忽然幽幽叹道:“这老太太也真是可怜。等我们老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我偷偷瞥了眼依然玩得很开心的可可。是啊,每个以悲惨结局收尾的人,也许也曾因为降生于世而让人欣喜若狂,也曾被人视为掌上明珠无比宠爱着,也曾雄姿英发,受万人景仰。但只要踏错一步,变的像茶叶罐里这位老太太一般悄然离世却无人惦念、无人知晓,也未尝不可能。
“哇呜!”老三在背包里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