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料、热熔、打扁、剁尖、做弯、蘸火……
整个步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熊熊的炉火、当当的响声、铮铮的铁骨……
小巷深处,孔传叨从15岁学习打铁到现在已经干了66年
时代变迁,但他仍不愿放弃守了一辈子的职业
记忆中的打铁匠,通常的装束就是戴个帽子,胳膊上套着一副袖套,腰上系着一个皮质的围裙,再然后,就是拿一个铁锤不停地“叮叮咣咣”,开始凿着一件又一件的铁制品。
如今,大家不需要钉马掌了,也不需要买镐头、锄头等农耕器具,种地开始机械化,一些铁制品也都可以在市场上买到。纯手工的铁制品工艺也渐渐地被机械化所取代,打铁匠这一职业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甚至,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还有铁匠这个职业的存在。
扎根
15岁学打铁,最远去过江西、福建等地
36年前挑着扁担回永康安家
孔传叨,今年81岁。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打铁是门吃香的手艺活,哪家的农具坏了都需要送到铁匠那里修修补补或是重新打一个新的。15岁那年,老孔小学毕业,根据家里人的安排,跟着舅舅学习打铁手艺,没想到这个手艺后来成了他的饭碗。
打铁入门有严格的程序,先得当3年的学徒,而且师傅对学徒要求十分严格,当学徒的也必须守规矩。每天5点钟起床,开店门,敲黄泥、生火……当学徒的要在师傅正式上工前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之前也和其他人想的一样,误认为打铁就是个卖力气的苦活,后来跟师傅学了才知道这是有门道的技术活。如果学徒不用心,手艺没学到家,那么3年不一定能出师。”老孔说,他当时就做了4年的学徒。
之后,老孔开始单独开炉,老孔挑着担出门做手艺,铁墩、火炉、风箱,都得自己带上,担子有百来斤重。老孔打铁最远去过江西、福建等地,近的则在武义山区和金华附近的雅畈、安地等地,为此,老孔还能说一口流利的金华话。
36年前,老孔回到了永康,在清渭街开了一家孔记铁店,这里成了他的第二个家。
17日,记者在永康市象珠镇清渭街村询问了几个当地的村民以后,终于在中江路上找到了这间铁匠铺,铁匠铺显得有些寒碜,低矮的门檐,15平方米左右的店里堆着无法清点的铁器,小房子黑乎乎的,只有透过一个小窗户和小门,才能看见里面的摆设。尽管如此, 在老孔的眼中这里却是很有序的,他可以很娴熟地从屋里随手拿起一件铁器,开始认真地锤凿起来。
老孔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从记者进屋开始,他就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的打铁趣闻。平时,邻居看他穿得脏兮兮,有的人很排斥,对于大家的这些异样眼光,老孔很坦率,打铁的这份工作就是这样,不是那种光鲜亮丽的,就是大家所看到的这样,虽然脏,但却少不了这行。老孔说,一路坚持下来,他虽然也遭到了非议,但是他却很满足,因为只要一天不打铁,他就浑身不自在。
说着,老孔拿起一根不成形的钢条,放进炉灶,然后猛地拉起风箱,炉内的炭火着得很旺,他把钢条伸进火堆里,烧制的火候恰到好处,便把取出烧得通红的钢条放在铁砧板上,用尽臂力敲打着,每敲打一下,火星四溅。即便是这样,他一刻不敢耽误,卖力地为钢条铸型。
很快,钢条成了型。一遍又一遍,手中的铁锤砸下去,铁匠的身体随着铁锤的反弹跃起,下落,再跃起,再下落。炉火、风箱、红铁、青烟、抡圆的胳膊,整个步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凿完一个铁器,老孔把砸好的铁器放在水桶里冷却,此时,15个平方的屋子里已经热得要命,像火炉一样,老孔已经汗流浃背。
坚守
打铁66年,按每天工作6小时计算
已有将近14万个小时的经验积累
“一炉二炭三钢四铁,当数手艺第一。”说起打铁的道道,老孔开口成篇。他说,要打好铁,一是炉要生好,火大了钢会碎,火小了不粘融;二是炭要好,若有碎炭掺杂,火会“咬”钢,出现一个个洞;三是钢要好,必须硬而坚韧,如日本的武士刀一样,弯而不断, 反弹有力道;四是铁要好,铁也要有韧性,能与钢紧密融合。然后,“这四点若与手艺相比,当数手艺为首。菜刀要刀背厚而刀口薄、锄头尾厚而锄头薄……”老孔说,这些厚薄都必须依靠手力和眼力把握,而手力和眼力的提高必须依靠经验的不断积累。
至今,老孔已经打铁66年了。即使每年按工作350天,每天工作6小时计算,也已将近有14万个小时的经验积累。一些行业用是否有一万个小时的经验积累来判断一个匠人是否达到大师的水准。若按这样的方法计算,那么14万个小时足以锤炼14个大师,而老孔集14个大师的锤炼于一身,他已是大师无疑。
每天打铁,难免会受伤,老孔的左手食指就曾在打铁时受过伤,当时因为生意繁忙而未及时治疗,到现在食指已经不能伸直了,“刚开始的时候很痛,现在习惯了就好多了。”老孔说,早些年每当活多时,一家人就齐上阵,帮老孔打铁,而最让他得意的就是老伴儿,她能熟练地掌握蘸火的技巧,是他的好帮手。
老孔的老伴名叫许月宵,今年79岁,没有上过学,18岁时嫁给老孔。由于随着时代的发展,没有人愿意再学打铁这行当,就连帮手都很难找到。“最早之前叫一个帮工每月需支付800~1000元的工资,这可能是我干一个月的所有收入。”老孔说,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让老伴儿当了自己的“徒弟”,平常在打铁铺给他打打下手。在街上住着的 人有时会和他的老伴儿开玩笑:“真是命苦啊,嫁个打铁的老公,一把年纪了还要打铁。”这时候他的老伴儿会腼腆地笑而不答。老孔则爽朗大笑:“打铁好!打铁锻炼身体呢,你看我一年到头都不生病。”
老孔的家离打铁铺有十几个公里,每天八点半,他都会准时到打铁铺开门,因为离家远,所以一整天都会在打铁铺守着,直到下午五点钟关门。“累了就在躺椅上躺一下,时间一下就过去了。” 在这间15平方米左右的小屋子里,老孔那张已经变得发黑的躺椅大多时候躺着的是她的老伴,她静静地看着老孔在忙碌,当通红的铁器从炉子里拿出来的时候,老孔就呼唤一声“来了”,她就缠上用裤子裁剪缝合而成的围裙,抡起铁锤。每抡一次铁锤,老孔都先将膝盖弯起,然后腰一挺 ,铁锤就稳稳地落在铁器上,顿时火花四溅。炉子里的火光映衬着老孔的脸,显得越发红润。
午饭时分,老孔开始准备起自己的午饭,只见他把一个烧得发黑的不锈钢罐子直接扔进了打铁用的火炉子里。“早上已经把中午的饭菜都准备好,装在罐子里了。中午要吃的时候,只要扔进火里一烤,就好了,你看多方便。”老孔说,为了节约时间,这些年,他都用这种方法。
传承
带过不少徒弟,培养过三个儿子
现代人离老手艺越来越远
俗话说:“世上三行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一语道出了打铁这个行业的艰辛。
“打铁得吃苦,尤其在夏天,人家对着风扇吹,不干活都嫌热,我们却还得围着火炉转。”纵然老孔一直在努力坚守,但是如今的打铁行业已渐渐被遗忘,老孔的生意早已维持不了生计。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放弃这个老本行:“现在靠打铁生存真的已经是不可能的事,越来越多的人都已经走出农村去城市打工,干农活的也越来越少。可是我还是喜欢与铁打交道。作为一个打铁匠,在捶打每样铁具时,我很自豪也很快乐。”老孔说道。
老孔说,他这一辈子锤打铁器,在这过程中,也带过不少徒弟,但都没有坚持下来。老孔的5个儿子中,老大、老二、老三都学过打铁,后来也都转行。其中的一个儿子还开了一家机械化的铁具厂,现在还时不时拿来模子让老父亲帮忙淬火。
而现在很多传统老手艺已经不复存在,老孔手工打铁发出的“叮当”声,要比空气锤敲砸发出的略显沉闷的声音好听很多。路人有时也会停下脚步,站在门口观望一阵。
由于没有机器助力,锉、铲、磨、打等工序都要靠人力完成,而这些工序,正是摄影爱好者最热衷记录的民间手艺中的精华。老孔对拍摄者非常欢迎。他总是说:“他们这是在保留资料呢,是好事!”
在打铁铺墙上,挂满了老人打铁的各种照片。照片都是精品,是一位位摄影师为他拍摄或发表或得奖后送来的。老孔不仅成了清渭街的名人,也成了永康的名人。
老孔也承认现在打铁机械化是好,效益高、速度快,像他徒手打一把刀需要一个钟头,而机器只需要一分钟就能出来一把刀,但老孔觉得修修补补是机械做不了的事,所以他一直以一个工匠的心态为大家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打铁的时候,老孔的表情带着成就感,唯独说起“继承”的话题时,他有些忧伤。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学打铁手艺了,他至今没有正式的徒弟,不知道手艺能不能传下去。
老孔说,在非遗的会议上,他也曾提出过这个问题,但现实却让他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