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一棵火炼树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乡,那也一定有一棵树,或者一种花,生在心里,长在心头。故乡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就在今年,我的想念就种满了故乡的菜园。路遥千里,梦回故乡。

在所有可见的梦里,数故乡的梦最美最令人动情。许多年前,在北流,我就做了整整四十天零六夜的梦。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喜欢种树,尤其是每年的3月12日,更是大钟特种,松树,柏树,龙眼树,荔枝树,龙眼树,凡是可以种活的树,我都尝试着去种。乡里的路口有一棵火炼树,是我爷爷出生的时候一个瘸腿叔叔种的。爷爷跟我讲,那种树是给女人看的,所以村口的火炼树像极了女人的发丝,一到春天,满天都飘着火炼树的八角叶。

长到八岁,我就不像孩子了。那年开始,我立志报国。从此以后,种树成了一个遥远的梦。记不清那年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家,独自一人到镇上读书,那时候路边都是火红的火炼树,高高昂昂地仰着头,像个仗剑的英雄。

上学的时候开始有生物课,课上有好多标本。

我越来越沉迷树叶标本,房间的柜头上摆满大大小小的干花,姨妈从香港回来,进门就夸我手巧,她是我最喜欢的姨妈,常常在别人在的时候说这外甥下辈子准是个女娃。火炼树叶的标本是姨妈教我的,那时她还在香港读书,手里常常握着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还有白先勇的《玉卿嫂》。我背地里也讲她的好些讨人欢心的话,班里的同学听说我有个会弄玫瑰标本的姨妈,天天给我送板栗,先是陈果送,接着是李孟送,再后来便是一拨一拨地送了,这就是做女孩不得的好处吧。

姨妈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冬天的火炼树松松散散挂着几串果子,喜欢拍照的恋人往路边站站,不用按下快门就是最美的画面了,绕着乡村有火炼树的埂上一直走,幸运的话可以见到双双飞过的候鸟,它们也喜欢依偎在火炼树上,那些厚厚的枝干可以托起羽毛绚丽的鸟儿,当然,如果我是一只会飞鸟,火炼树也会愿意让我做短暂的逗留。

是么,树儿?

好多年,好多年没有听到火炼树下情人的笑语了,那些俊气轩昂的男子哪去了呢,那些散发着花露水飘着梦呓般温柔的女孩而今又在哪里。当树叶以诀别的姿态向我展示它们最后的仪式,我懂得了,青春是本仓促的书。

读书。

读书的时候最喜欢一个安静地看书,不懂的时候也不用问,自己的世界就是那么大,何况,我就是王。

火炼树也是王,比我伟岸比我崇高,最像男孩的日子已经走远,我不能以最迷人的目光送走我的青春,爱我的朋友其实都不懂,懂我的朋友都已经长大。回头一看,满树挂满的都是青春的尾巴。

好些人说我喜欢唱歌,唱《kasalanka》、唱《yestodayonesmore》、唱the part乐队的《thedayafterday》,嘴上发出老掉牙的英文,空气开始滚动,《冈拉梅朵》里面的阿扎说,生命溜个圈又回来了,我们要勇敢的溜开去,那边,亲人更多,月亮最大。

火炼树沉沉地谁去,晚风顺着街灯摇摇晃晃,记得2008年下大雪,几乎冻坏了所以的亚热带树种,火炼树的外皮包裹着厚厚的胶质,清晨的时候依然傲然地在冷风中开着白色的小花朵。有好一阵子,到镇上去寻访会照相的师傅,让他或她帮我拍一张相片,地点就在我家的门口,那儿有一棵树,是一棵正在盛开着芬芳的火炼树。

其实很多人的旅行都带着一种逐渐颓废和没落的色彩,如果换成是我,什么也不带,先找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或者地方,然后把心安放下来,再考虑比如生存和死亡的问题。我确实是到过很多的地方,见过很多奇异的景致,这些还不够,我要变成一棵火炼树,随着来年的的春风把种子播到另外一处地方,也许是东方,也许是西方,更多的时候可能在无边的旷野,凄冷的深沟,当然,如果可以,我愿意去寻觅看不见的光明,温暖在那里,只要我找,总是会找到的。

当我母亲知道我要一个人出门远行,一个人跟着火车奔向几千里外的塞外,她便不忍了。这是前些年的事情,然而却发生在我的身上。这个孩子总让人不放心,心里装着莫名其妙的东西,慢慢地,慢慢的,越来越多,有一天他终于发话了,他告诉她的母亲,妈,我决定从明天起到一个地方去,把我身上的东西卸下一点点。其实我说的这段话不在于我明白了如风似火的旅程太飘渺,也太恍惚。像一只午夜睡醒的路灯,一闪一闪的,告诉前行的游客,当心,前面是个转角。其实说回来也没有什么,我自己知道这段行程在我的笔记本上延伸的距离,那不过是漫漫生命之旅上值得珍视的一段记忆,总是值得你去怀抱的。

每个人都有一棵树,长在自己渐渐明晰的未来里。

想过给自己种一棵树,我要像火炼树五角形一样的叶子,在一个雨润江南的日子里把它悄然深种,然后我也和我亲手栽下的树苗儿一起成长,等待每年春来的时候,我为它编织一条红红的丝带,趁着东风还没有来,赶紧把它系上。我会一生都觉得幸福。

而今,这棵树就长在相思湖畔,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扎下了根,又粗又大,抬头看去,绿油油的果子高挂在每一片密密的黄叶中,为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做正直的表率,在月圆之夜吟唱不为人知的乐章。无数个春华秋实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它是最后的勇士,也是最年轻的哨兵,认识它的人,会记得它如红枫般绚烂的枝叶,不认得它的人,也总能在这个晚来的秋景里看到一丝生命的蓬勃。

日光浮沉中,日子又老了一天,我还傻傻地倚栏深睡,睡梦里,又见到家乡的马路上,一排一排的火炼树,盛放着白色的小绒花,从树上飘落,坠毁于岭南的黑土上,然后生出一丝的暖气,直扑我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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