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

        北京的冬日,三日里有两日是大风天。总不免忆起老舍先生的话,北平冬天要是不刮风,便觉得是奇迹。尤其这几日,低温至零下十几度,隔着窗子看外面,何时都是小旗烈烈。

        午时阳光暖煦,尚觉可以出街,若是傍晚夜幕一沉,只一想那风冽天寒,便定要打了退堂鼓了。

        过了晌午,做了会听课笔记,忽地忆起家中已经断粮,瞅着日头渐落,趁着余温便出了门。前些日子,和宁哥探得一处“小市”所在。平日里觉路远,也未曾去。一连几日未曾出门行走,这次便算是锻炼身体了。然今日天气巨寒,却不晓得还会不会开市,但还是打定了主意去看看。

        若无风,还算暖;一转过路口,斜风便扑身而上。今日尚算风中之“小巫”,幸运之至。皮肤吹得生冷,内里却愈行愈发暖。抵得“小市”,时候还上尚早。“小市”规模不大,每日下午2点之后才开,此时水果蔬菜摊位已摆放停当,只待各家姑娘媳妇采买。

                              1

        称了些冰糖橘,行至一蔬菜摊前。见一与我年龄相仿的摊主,正在给顾客过秤。我见他的菠菜根叶上带着泥尘,一捆一捆的摞在那里,忽觉亲切。

        超市或者外送蔬菜,常常是碧绿鲜净的,省得受到“差评”,却也少了些地气。

        “这多少钱一斤?”“两块!”

        “来一捆!”

        他很快装好,帮我过秤。“四块八!”

        如今电子支付非常方便,人们常常不用带现金,也省去了四舍五入的推让,与找零的麻烦。然而老人们还是习惯从兜里摸出零钱来付。今日便也付了现金,似乎比看不见摸不着的电子支付更实在真实些。“给您五块,您送我一根香菜就可以了!”

        “好,多送你几颗!”他抓起一小把,柔和地把缠绕的两棵拨开,塞进我的袋子里。

        “谢谢啦!”我笑着说。

        他也笑了,“嗨,甭客气,以后多买点菜就行,多买点菜比啥都强!”

        在这烟火的人情味儿里,我听着,有一刹的心酸。

        生活不易,谁又在生活之外呢?

                                  2

        “草鱼多少钱一斤?”

        “草鱼贵,这次的草鱼都个头大,就按照大个的价上的,七块五”,她说着,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多么实在的姑娘。

        我挑了一条,请她帮我杀好。这当口,一个女人带着一条已经剖开腹的鱼来找她,说是昨天买的,今儿一杀,鱼肚子里似乎已软烂成一锅粥了。姑娘问了买的价钱,说要退款;但女人却说,别退啦,我再买一条吧,家里等着上桌。姑娘似乎踌躇了下,说,那等我哥来吧,我哥回来了再定。忽地又说,上回有个说我杀鱼破了苦胆的,是不是你,女人哭笑不得,不是我啊,真不是。

        我等她找零,她却又算错了金额。我告诉她,她把零钱又悉数拿回,认真地确认。她总在怯生生地紧张着,像是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什么。

        生活曾经伤到过你吗?看你似乎不到二十岁的样子,慢慢来,别着急。

                                  3

        归去时,便是顺风了,也便忘了逆风的难。逆风时便想着顺风返程,便也不怕;顺风时,却常常忘了曾经的伤疤,只是别得意忘形,心浮轻飘便好。

        回来便将鱼儿归到水池里,泡去血水。然还是要将它切分成几段儿,方可入锅。忆及儿时,杀鱼还是我的一项“功夫”。每逢年节,母亲最为头疼的便是杀鱼。我总是自告奋勇,一脸无畏。抓尾去鳞,开膛破肚,那肃杀之气,还真是纯净之至。如今,竟反倒不如了。

        明明它已经死去,我按着它身体的手,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战栗,不时的肌肉跳动,竟不知惊叫了几声,所幸四下无人,未曾惊扰了谁。然心中战战兢兢,竟想要念点什么超度它,一路说着对不起宝贝,眼见它眼神哀伤直透我心,生的神色似乎就这样一下下淡去。终于还是段好了。竟是越来越说服不了自己去杀伐了。

        或是这些年,多遇见心灵温柔的人之缘故吧。忆及五年前,机缘得遇林清玄先生,那时虽能站在大师身旁,心却不知多远;反不如近两年读他的文字心近;魏书生先生餐饭极简,青菜很香,白饭也很香,于魏先生,一就是足够了。偶然亦听得蒋勋先生解“红楼”,感觉细腻柔软,声与留白相宜,处处透美……

        想来,似乎没有一粒种子不是从柔软中生发。一味的硬,便如了冬日里死去的枯木,色厉内荏,干燥而脆裂;而那活着的柔软秃枝,触之柔韧有力,芯中透绿、内里柔软。

        冬便是万物的硬壳儿,护着这睡着的“生”。这一世,谁不是为生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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