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滑稽的菠萝
2022年8月20日。
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至少对于乐小佳而言,是这样。
一年半以前,乐小佳还是一个幼儿园小班的小朋友,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接触了围棋这个有趣而富有历史的益智游戏。
“围棋犹如古代的两个国家在打仗,一方是白将军带着白色的军队,另一方是黑将军带着黑色的军队。
他们都骑着大象,在方格之间行走。
这个大象特别奇怪,它有四个鼻孔……”
梅老师是我在小区里散步的时候遇见的围棋老师,他长了一张国字脸,三角眼,面相极为憨厚老实,可眼神中带着一丝市侩的精光。
不过他讲的课却着实吸引着孩子们。
“哇,四个鼻孔?”孩子们的眼中闪亮着星星,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梅老师很有经验的用幼儿园老师的办法让众孩子们安静下来之后,便取出围棋棋子,在教室前的磁性棋盘上贴了五个棋子——一黑四白。
“假如白将军出动四个士兵,把黑将军的大象鼻子堵上了,他就怎么样了?”
“走不动了!”“死了。”“昏过去了。”“飞到天上去了。”孩子们异口不同声。
“好,停。大家说得都对。”梅老师把被四个白棋围绕着的黑棋从棋盘上取了下来,说:“这样它就被白将军吃掉了。”
众孩童哈哈大笑,各种诸如“白将军会不会被噎死”这样的问题接踵而至。只是虽然问题无厘头,但许多孩子的脸上都有了感兴趣的神色。
梅老师极具耐心,用富有吸引力的表达,将围棋的规则讲述了一遍以后,便让孩子们两两捉对,开始下棋。
“你们俩一对。”乐小佳被梅老师分配了一个长得像瓷娃娃一般的女孩子做对手。
两个人眼中的古灵精怪完全是一样的,直到第二节课,我才知道,那女孩是梅老师的小女儿。
吃子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训练项目,他们沉浸在吃子提子的快感当中无法自拔。
一个月以后,棋院组织了一场成年人与幼儿园孩童的混合吃子比赛,孩子便像是一只只鼻孔冒气勇往直前的发怒小牛犊,而我们则是这些30多岁为了陪伴孩子练棋,不得不一同学习的成年人们。
每个成年人的心中想着的是:不能轻易输给这些孩子们,否则面子往哪里搁?
而孩子们则是一心只想多吃子赢棋。
双方都铆足了劲,针尖对麦芒,火药味十足。
比赛如约而至,十几对桌椅,高个子和矮个子面对面坐着,看起来怪异无比。
但下起棋之后,这种怪异的情形便持续发酵。
每个成年人的额头都在冒汗,反观这些孩子,却全都眼中冒星星,干劲十足,落子如飞。
“我赢了。”
“赢了。”
随着孩子们一声声欢呼,成年人大军全面退败,一个个都是面如土色。
好在梅老师还设置了成年人的一二三等奖,多少挽回了一些人的颜面,否则最先打击的,一定是这些初学者家长们。
事实上根本不用打击。
因为从开启了围棋之门开始,成年人初学者,就注定要在初学者孩子们面前溃不成军。
合适的对手很重要,乐小佳每天都会去棋院找其他小朋友下棋,她与梅老师的女儿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也是极为合适的对手。
每日练习的情况下,三个月的时间,孩子们吃子的水平已然登峰造极,出神入化,再无成年人是他们的一合之敌。
梅老师认为如此不行,只得召集所有家长来棋院开会。
“鉴于孩子们在家已经无法正常练棋……”他的三角眼看向台下的家长们,一个个成年人坐在孩子们的矮木椅上纷纷低下了头。
梅老师顿了好大一顿,接着说道:“我打算教你们一些秘技,快速赢棋。”
成年人们全都扬起脑袋,眼中闪现火花。
其实所谓秘技,不过就是转变思维模式,从吃子到布局,从慢速度的爬行吃子,到快速跳子抢占地盘。
成年人们思维模式多样,转变起来轻而易举,于是纷纷雄起,再次找到了压制孩子的感觉,终于恢复了曾经的权威。
而这个时候,梅老师也慢慢开始给孩子们灌输不要一心只吃子的观念,只是孩子们似乎在转变观念上很有阻碍,无论怎么教,他们只要手一沾棋盘便会下意识吃子。
而梅老师的赢棋规则也从提子多则胜变为目多者胜。
乐小佳第一次感觉到了阻力——吃子多并不代表能赢棋。
首先转变了观念的孩子,与始终无法转变观念的孩子之间,从实力上体现了巨大的差异,一些孩子的兴趣渐渐在消退。
乐小佳与梅老师的女儿都是其中之一。
她们每天在棋院玩得开心,可是被骂得最多的也是她们两个。
为了让孩子们更好的沉浸入围棋世界,梅老师托本地业内的几个大咖,一同邀请周边城市许多棋院一起,筹办一次少儿围棋比赛。
“这次比赛,乐小佳,梅小画,你们两个在小班组的实力都算很强的,所以你们都要加油,争取拿名次。”
梅老师没有说谎,在小班组,乐小佳和她的好朋友在棋院的确是最厉害的,只是因为耳濡目染之下,所以梅小画的实力却又比乐小佳更胜一筹。
但是孩子们从那天开始,每天嘴里念叨着的,都是围棋大赛,他们想要与各个城市的厉害小棋手交锋。
“爸爸,我要拿名次。”
乐小佳稚嫩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些渴望。
“那你必须每天练棋,我陪你下。”
或许这是我做的最错误的一次决定。
经过了梅老师的思维训练,我的水平大幅度增强,而乐小佳触碰棋盘就吃子这个行为,让她始终忽略了“金角银边草肚皮”的准则。
她常常会花费更多的子去吃一个无关紧要的子,最终的结果便是整个棋盘上都是我的子,而她却只占据很小的一块。
结果自然是输。
看见乐小佳始终无法转变观念,我心中焦急,不知道是不是特别想她在比赛中出彩,或者又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虚荣心。
我开始强行扭转她的观念。
“这一步你不能这么下,要下到外面去,占领更大的地盘。”
“可是我想吃你这一片。”乐小佳用小手指指着棋盘一角,还差三四个子才能连成一片,但我也已经无路可逃。
我耐心说:“这一片已经是你的了,吃不吃都是你的。”
乐小佳却说:“我想把子提掉。”
我有些愠怒起来:“这一片已经是你的了,算子也是算你的地盘,你多下几个子,外面的大地盘不就被我全占了吗?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赢梅小画?”
乐小佳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突然性子上来了,大叫一声:“我不下了。”说着,把棋盘掀了。
我勃然大怒,怒喝道:“回来,把棋子收了。”
她咬着嘴唇,来到我面前,默默蹲下来,一颗一颗捡棋子。
泪水一滴滴地滴落地面。
这一次我所以为的平常哭泣,却好似没有那么平常。
第二天幼儿园放学,乐小佳并不愿意去棋院下棋,不论我如何问,她都不说原因。
我怒火中烧,大骂道:“马上就比赛了,你要是想拿奖,就好好的去给我上课。”
乐小佳对我大吼大叫道:“我不想拿奖了,我不想去棋社。”
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语气中透出杀气:“你给我再说一遍?”
她被我的凶悍给震住,果然乖乖地去上课,只是她在上课的时候,却眼中无神,下课之后问她学到什么,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我越发恼怒,待她越加严厉,她便越发抵触下棋这件事,似乎陷入了一个无限制的恶性循环之中。
比赛临近起来,有一次我去棋社接她,结果发现她独自一人待在棋院的阅览室里看书,而其他的小朋友们,却整齐地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棋。
对孩子的怒火立时分了一半到梅老师的头上,只是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克制,我并没有发出来,我第一次动了想换棋院的想法。
我认为这或许正是老师的不负责任导致的,哪怕梅老师对我说,是乐小佳坚持要去阅览室里看书。
我痛斥了乐小佳的行为。
她在我面前站得笔直,一动都不敢动,脸上满是委屈的神情,眼眶中有泪水在转。
我心中一软,说:“明天如果我看见你还是这样,你就等着挨揍。”
乐小佳不敢再忤逆于我,但她每日的对弈中,却是连番输给了她的好伙伴梅小画。
“你和甜甜下吧。”
我知道甜甜是棋社里水平最弱的女孩子,我向梅老师抗议。
梅老师却说:“小佳最近的状态很差,已经不适合再与梅小画作对手了。而且就算让她和甜甜下,也不一定能赢,你别看甜甜现在差,她只是慢热一点,潜力也同样是很大的。”
潜力大,不代表现在就适合做乐小佳的对手,但梅老师这样说,我却也只能妥协着看看情况。
可事实却让我目瞪口呆。
她和甜甜下出的棋形前所未有的难看,大片大片的连子,还不断填掉自己的目。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乐小佳与甜甜的胜负竟然真的在五五之间。
一下课,我提起乐小佳就走,她噤若寒蝉,只是扑烁着眼睛,好像在等待我对她的审判。
我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让她不断练棋。
尚有一个多月便到了比赛日期。
妻子说我对孩子实在太严厉了,要适当放松。
正好梅老师组织大家去龙宫洞,我便也答应下来。
一个人交一百饭钱,门票自理,多退少补。
价格看起来公道合理,没有人有异议,第二天便召集出发。
龙宫洞我只在小时候去过,印象中不过是一个溶洞,里面有些什么,却是记不太清了。
乐小佳显得很兴奋,跟着梅小画上蹿下跳。
一阵欢声笑语中,我们来到了龙宫洞。
巨大的牌匾下拍照留念,其他的孩子都笑得很开心,可乐小佳不知为何,却离其他人远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也不如来时那样兴奋。
进了洞,除了一些红红绿绿的灯把岩壁照得光怪陆离,倒是没有几处特别巍峨雄伟的地方。
一路上在我看来平平无奇,可乐小佳却拉着我得衣角问东问西。
“爸爸,那是什么石头。”
“爸爸,那个牌子上写了什么?”
“爸爸,那个石头像一只大狗熊。”
好像脱离了围棋这件事以后,我成了一个慈父,我极为有耐心地一一解答了她所有的问题,悉心把她的天马行空一一拆解放大。
中午我们一行人就在景区随意找了家餐馆吃饭,众人聊起比赛的事情,孩子们则是四处乱跑。
“这次比赛,梅小画和乐小佳是幼小班组,强劲的对手不多,实力强的反而大都在中大班,我们棋社今年新开,只能争取幼小班组的冠军,中班组抢二保三。”
梅老师发言。
众人纷纷附和,最近会加强对孩子的锻炼,而我只能默不作声,闷头扒饭。
“乐小佳最近状态不怎么好,要尽快恢复状态,明年的对手更多更强劲,今年的机会很难得。”
梅老师来到我身边,对我说。
我不敢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出了饭店去抽烟。
回到家,梅老师给我发信息:“你出了车,按50算,还要补27块5。”
我顿时一愣,竟然还要补钱。
出车过路费30,油费不止20,他也出了车,把众人费用一收,大概还能赚一两百……
这样一算,我顿时心情大败,也不多说,转钱以后,打定主意以后不再一起出来了。
距离围棋比赛还有一周。
在我不断地鼓励下,乐小佳的状态正在慢慢恢复,连胜甜甜许多盘,就连和梅小画下也侥幸赢了一盘,我心中开心,正巧妻子说外出野营,我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
野营的地方选在了郊区新开的一个公园,里面有假山,有条人工小河,还有一片桃林。
踩上青青绿草,乐小佳欢快地跳跃着,在小河里开心地笑着,仿佛是一个被释放出来的世界精灵,她是如此地活泼,如此开心。
她与她的好朋友们一起奔跑,一起笑闹,一起玩水,她的这些朋友们没有一个会下围棋,但她们的开心却能融入到一起去。
看着此情此景,我忽然心里有了一些感悟,但并不清晰。
还有一周,乐小佳的状态虽然正在恢复,但前期落得太厉害,如今尚不太稳定,恐怕……
又想起这些,我心里忽然又没底了。
“你对她太严厉了,孩子嘛,不就是要开开心心的童年吗?”
妻子来到我身旁说。
我严厉吗?
或许有一些吧,但我不过就是为了她往后的日子能够更加轻松吗?
我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距离比赛还有两天。
乐小佳病了。
高烧39.8度。
她从未发过如此高烧,我急得满头大汗,一夜未眠,还是在凌晨时分带她去了医院。
拍了片子,医生说是肺炎。
一夜挂水,全家人都疲累不堪。
而我的心情更是沉到了谷底。
我打电话通知梅老师:“梅老师,乐小佳发烧了,围棋比赛恐怕无法参加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这次的机会非常难得的,以后都不见得再能碰到。”
通过无线短波,我都能感受到听筒那头的梅老师的焦虑。
我对梅老师说假如孩子那天退烧状态还行的情况下一定让她去参赛。
电话挂断以后,看着虚弱的女儿,觉得她在比赛当天好起来的概率不亚于夏天里下冰雹,心里不禁为她错失这一次最佳的机会,而感到无比的沮丧。
人的年龄无法退回,这样的比赛真的一生便只有这一次。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万分难过,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比赛那天,我看见了微信里发来会场上的如火如荼,以及医院里的唉声叹气。
孩子问我:“爸爸,比赛开始了吗?”
“开始了。”我忍住心中的遗憾,轻摸她的头这样说着:“今年你病了,没有办法参加,但是没关系,明年还有比赛,我们努力一年,明年去拿奖杯。”
乐小佳苍白的小脸上露出笑容说:“好。”
我轻轻搂了搂她。
比赛出结果的那天,乐小佳早已忘记了比赛的事,但当我看见微信里发来一张梅小画捧着金色奖杯,手里提着奖牌无比开心的照片。
梅老师在群里用文字打出来:梅小画幼小组女子第一名。
我心中五味杂陈。
当初实力相近的两个孩子,如今却仿佛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大病初愈的乐小佳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只是对去棋社的抵触,却更加重了几分。
我突然发现,我并不了解孩子,完全不知道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或许我应该尊重孩子的意愿,让她……就这样放弃围棋?
我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但很快,这个想法却变成了我不得不做选择的问题。
原因说起来上不了台面,但着实就是因为家中的经济突然摆不开了,必须给孩子去掉一个兴趣班。
而孩子已然失去兴趣的围棋,竟然成了首选。
寒假。
梅老师问我是否续费,我犹豫不决之下,只好说待开学再说。
梅老师大概看出了什么,表情严肃地对我说:“乐小佳的天赋很好,一定要坚持下去。”
一定要坚持下去。
这句话敲进了我的心里。
是啊,之前已经付出了许多,我从内心是真的不想让乐小佳放弃围棋。
我对着梅老师点点头,说:“我尽力。”
梅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开。
转眼间就要开学,家中经济越发困难,妻子和我商量起这个问题,终于还是决定不再报围棋。
梅老师再次找到我,语气中劝说意味极重:“怎么不报了呢?如果家里有困难没关系,我可以给你打折,或者给你分期,千万不要浪费了孩子的天赋。”
我对梅老师另眼相看,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市侩气息,可他能够说出这样一番不重利的话,也着实让我感动。
但是我也只能说:“我会尝试着让孩子恢复对围棋的兴趣。”
我和梅老师都是叹了口气,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2022年初,我们趁着开学前,我们去庐山望雪。
山上的雪已经积了有一段时间了,虽然看起来银装素裹,就像棉花糖包裹着的世界,可地上的雪却如石块一样硬。
即使这样,孩子对雪的喜爱却丝毫不受影响。
乐小佳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在雪地上像一只企鹅在跳舞。
她一笑,小嘴里就会喷出雾气来,看起来可爱极了。
我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纵横交错的横竖线,然后对她招了招手,说:“我们在雪地里下一盘棋吧。”
乐小佳看了看我,大概是确认我有没有在生气,然后才说好啊。
于是,我们找来一些石头,她用石头做黑棋,我用树枝画圈做白棋。
因为棋盘格数少,所以似乎回复到了她擅长的吃子领域当中去,我再次被她杀得一败涂地。
山上有卖夹雪的小物件,下完棋,乐小佳说:“我赢了,给我买那个。”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我提过类似的激励方式,我笑着付了钱,买了两个小企鹅夹雪器,我们在地上刨雪,然后用夹雪器夹出许多小企鹅放在地上,摆成一排。
孩子天真无邪,似乎从来都没有过重的功利熏心和得失利弊,喜欢就笑,不喜欢就哭,开心就笑,难过就哭。
这样才是孩子的天性吧。
我看着在雪地之中疯跑的乐小佳,忽然心中有了一丝这样的明悟。
或许不逼她下棋,才是正道。
至于那些虚妄的围棋比赛大奖,又怎么能和孩子的笑容相比较呢?
雪化作水,从树叶上流淌到地面,汇聚成小流,进入了下水井。
幼儿园开学了。
乐小佳不再每天都去棋社,她没问为什么,我也没有提这件事。
一天下午,她对我说:“爸爸,我想梅小画了。”
我抿了抿嘴,说:“行,那咱们下次去棋社看她。”
乐小佳说:“好。”
正巧,梅老师在幼儿园门口为棋社做宣传,手里捏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单肩包里放着许多宣传页。
“乐小佳。”梅老师向我们打招呼,他的脸上并没有带着笑容,事实上他从正式开始给孩子们讲布局以后,笑容就变得少了,更多的时候是严肃。
“梅老师,梅小画呢?”乐小佳开心地绕着梅老师转了一圈。
梅老师伸手一指身后,给乐小佳找到了小伙伴。
我递了支香烟过去,梅老师把气球交给别人,和我站到一旁。
“开始做招生了?”我随口问道。
“是啊,只带那几个孩子,房租恐怕都交不起。”梅老师呼出一口烟说道:“我找了几个老师和我一起,准备开设初级班、中级班和进阶班。”
“噢。”我随口应道。
这一带的商铺房租的确很高,梅老师的棋社约莫有二百平米,据说是当初只找到了这一个地方,其他的都太远了。
这样算起来,一年恐怕绝不便宜,而他目前招收的这些孩子,我略微计算一下,学费也的确是只够房租的。
“让乐小佳来棋社吧。”梅老师又点了支烟说道。
“可是我……”
我话没说完,又听梅老师说道:“周一到周五下午放学来练棋,我不收你钱。”
我顿时动容了,看了看他的眼睛。
很快,我又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狠狠吐出一口烟,低着嗓子说:“好,谢谢了。”
“这个你拿着。”
梅老师递过来一张卡片,我下意识接到了手中。
“在手机或者电脑上都可以下,棋院很多小朋友都在里面,自动判输赢,很方便,一定要让她坚持下去。”他说完,又给我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我发现这个时候,大批家长带着孩子从幼儿园里涌了出来,而梅老师则是换上了笑容,给那些孩子发放气球。
一定要坚持下去,又是这句话。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卡片,上面写着“99围棋体验卡”。
我叫回了乐小佳,匆忙带她回家。
翻出放置许久的pad,下载了这个软件,注册了账号登录进去。
我看见了不少熟悉的名字,那都是和乐小佳同一时间学习围棋的小朋友,而棋院的名字则是梅老师的清风少儿棋院。
软件很童趣,界面是中国风,有熊猫和竹子,而每一栋卡通建筑里,都是不同的单元,不仅有对弈,有死活题,还有一些围棋教程。
我喊来乐小佳:“梅老师给了一张这个卡,你试试看。”
第一盘对弈是吃子,吃三个子就能赢,等级25。
乐小佳进入她擅长的领域,如鱼得水,连下十几盘,干劲十足。
我看得有些开心,第一天就从25级升到了24级。
我开心地说:“不错啊,升级了。”
乐小佳问:“升级是什么意思?”
我百度上查了查,然后细心告诉她:“少儿围棋最低级别就是25级,越往上升就越厉害,到了1级就可以升段位。”
乐小佳眼中冒星,说:“我要升段位。”
我乐得合不拢嘴,在梅老师那里买了张年卡。
从那天开始,乐小佳虽然不再去棋院,但每天回来都会在99围棋上下几盘,为了提升她的实力,我让她每天要在软件中做20道死活题。
只是慢慢升到了19级,乐小佳就出现了赢两三盘,又输一盘的情况。
正是因为输,她的兴趣慢慢又在消退。
我老毛病重犯,苦口婆心告诉乐小佳,让她一定要坚持。
乐小佳渐渐对这个软件失去了兴趣。
我忽然想起那天在雪地里下棋的场景,便对乐小佳说:“这样,我们每天下一盘棋,你只要能赢我,我就给你买任何东西。”
乐小佳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问:“赢一盘?”
我想了想说:“对,你只要能赢我一盘,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第一天,乐小佳输得很惨。
第二天,乐小佳依然是输。
第三天,乐小佳没来找我下棋。
我找到乐小佳说:“你如果想赢我,就在99围棋上练,总有一天你能赢我的。”
乐小佳大概觉得有道理,说了声好,便又钻进了软件当中。
或许在物质匮乏的时期,“奖励”这个方法的确会起到奇效的,但如今工业高速发展,物质充盈,家里什么都不缺的情况下,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奖励”,而付出许多精力,即便是孩子都会厌倦。
“爸爸,我不想和你下棋了。”
“为什么?”
“就是不想下了。”
乐小佳无法认识自己的内心,也没有办法准确表达,但我隐约知道,或许“输”还是对她的心灵造成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那你就在软件里下,每天赢两盘,做20道题。”
我定下了新规矩,目的就是让她坚持下去。
乐小佳不情不愿地答应,她或许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如此执著于让她下围棋。
时间一天天过去,断断续续地,乐小佳在99围棋里的等级,终于突破到了15级。
她感受到了越发难以提升的等级,可这样的困难在每一次提升等级的时候,化作了些许成就感。
她挥舞着pad对我说:“爸爸,我15级了,我升级了。”
我笑得开心,摸了摸她的头说:“我女儿真棒。”
她喜滋滋地又下了几盘。
她每次升级,都会下许多盘。
只是,她15级了,可梅老师棋院里的孩子都已经升到了7、8级。
但我知道我应该压下焦虑,经历了许多之后,我总算有些明白,不应该让孩子一直处于打击之中,她们是一棵小树苗,若一直躬身,等长大了,便是一棵歪脖子树。
我说:“那我们俩再来下一盘看看?”
乐小佳欣然应允。
我拿出已然藏灰的棋盘和棋子盒,在桌子上摆好。
黑子先行,我优先抢了个角。
“不行,我们要按照99围棋里面的来下。”
乐小佳打断了棋局,在棋盘正中摆了两黑两白的交叉阵。
我愕然,却没有反对。
一场大棋盘吃子比赛开始。
她打吃,我长出来,她跟着爬,我拐,她夹……
我被她一步步逼得满头大汗,终于在中路我大败亏输,转而再去小目抢角,她再跟上来,我压抬尖冲,稳固地盘之后,接着拆边,她略微跟了一跟,然后便退回了自己的领地。
“怎么不进攻了?”我问。
“我想把这里的毛病补一下。”她说。
可是补自己领地之中的毛病,却是不可取的废棋。
我不再说话,一步步稳扎稳打,两个角一条边,两个角两条边,我不断压缩她的领地,正当我要下关键一子,连回我的大片领地之时,我忽然想起之前对乐小佳的打击教育,致使她对围棋失去兴趣。
我看着她撑着头,看着棋盘的样子。
棋子在空中久久没有落下。
“下啊。”乐小佳看起来无所谓的样子说道。
我猜孩子只是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所以才会表现出如此无所谓来,假如她能够学习一些心理学知识,正视自己的潜意识,恐怕就会对我破口大骂。
棋子落下,是另一个略小的地区。
“断。”乐小佳难得如此犀利,她看到了我留给她的破绽,一粒棋子分断了我的大片领地。
接着我从占尽优势,渐渐被她蚕食一空,盘面上除了我占下的两角两边,我无法再进分毫,而最开始的草肚皮早已是她的领地。
“你赢了。”我说。
“耶,我赢了。”乐小佳开心着喊出声,在客厅里跑了两个圈回到我身边说:“爸爸,你说要给我买东西的。”
我一愣,顿时想起之前的诺言,说:“行, 你选吧。”
乐小佳在淘宝上选了两副叶罗丽的卡牌,不过十几块钱。
真是容易满足啊,而且一点得失观念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怎么只选这样的东西呢?
但看着她开心的笑容,我的心情顿时也好了起来。
又是一个月,乐小佳在99围棋上的晋级越来越难了起来,但这一次晋升14级,她显得比之前几次都要开心。
“爸爸,我14级了。”
我微笑着点头,鼓励道:“别骄傲,继续努力。”
“爸爸,我要告诉梅老师,我14级了。”乐小佳兴奋地说道。
我看了看外面天色已晚,说:“明天去吧。”
“不嘛,你打电话告诉他嘛。”
我被缠得没了办法,只得承诺她第二天下午放学在幼儿园等梅老师。
再次看到梅老师,他的语气中对我略有责备:“怎么没带孩子来棋院呢?”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乐小佳完全不懂得看眼色,扑到梅老师身上说:“梅老师,我14级了。”
梅老师露出笑容,摸了摸小矮个的头,说:“真厉害,继续加油努力。”
乐小佳点了点头。
我见任务完成,急忙带着乐小佳离开了幼儿园,之后总算松了口气。
暑假。
由于不用上学,乐小佳在奶奶和外婆家轮替玩,开心到乐不思蜀。
无论我如何叮嘱她下棋这件事,总有几天会忘记。
我说:“你已经14级了,继续升到10级,很多小朋友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乐小佳却不以为然。
这一天,我把她接回家,看她下棋。
原来14级已经不是在棋盘中央摆上交叉阵,而是13×13的小棋盘正规局,算目赢棋。
进入了乐小佳不擅长的领域,她的胜负回到了五五之间,输棋又成了常事。
“输棋没关系,每输一盘就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的。”我这样鼓励她。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可她还是很讨厌输棋,只要一输棋,就把pad往旁边一扔,玩其他的东西去。
而疏于管教,导致她做的题,回到了最初的双打吃。
双打吃属于极为基础的题目,她早就在做边角上的黑先白死,点眼杀阵了。
我指出她的这个行为的不对,后来她完成任务一般做完题,很快关掉pad,不让我检查她做了什么题,我又发现了一两次之后,终于忍不住痛斥了她。
这一天,我接到梅老师的微信:下周有围棋比赛,你报名吗?
我看到信息,想着还是问一问孩子:“乐小佳,今年的围棋大赛来了,你要报名吗?”
乐小佳听到这句话,想也没想说道:“要,我要拿奖杯!”
我在心中苦笑,如今恐怕别人都已经是1-3级的水平,顶尖的可能都入段了,怎么拿奖杯?
但听到乐小佳愿意参加,我依旧还是很开心。
果断给乐小佳报了名,梅老师再次要我送乐小佳去棋院,想给她来一次临阵磨枪。
只是暑期工作忙,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我只是带着乐小佳去了一次,便再也没有去过了。
但我还是用围棋比赛激励乐小佳,她竟偶尔也会主动自觉地下几盘棋。
2022年8月20日如期而至。
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至少对于乐小佳而言,是弥补去年她没有参赛的遗憾。
这一次她没有生病,我带着她来到了围棋比赛的会场,她见到了不少曾经棋院的小伙伴,几个人的友情仿佛跨越了时间一般,没有丝毫生疏,在会场里疯闹。
乐小佳和梅小画从会场的舞台上跑到走廊里,只是一会儿的消失,又从会场后门如风一般冲到了舞台上,加上其他许多孩子疯闹的声音,会场里仿佛装了一万只鸭子,就算拿菜市场的吵闹与如今的会场比较,也是小巫见大巫。
但是我却觉得很开心,始终带着微笑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
比赛很快开始,我带着乐小佳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好,几句给她加油打气的话说出,便跟随着家长大军走到了会场外面。
只是第一场,乐小佳的对手没来。
乐小佳小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从棋盒里取出棋子,在棋盘上摆着花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多孩子从会场走出来,有的一脸高兴,有的满脸沮丧,有的在走廊上跑着喊出自己的战绩,有的索性扑在父母怀里大哭。
乐小佳的对手始终没有来,裁判直到终于闲下来,才得空管她。
“你对手没来,这就算你赢了。”
乐小佳一听,嘴一歪,神情像个小大人似的说:“这就赢啦?”
我乐呵呵地说:“对,赢了。”
第二场,是一个开车两个小时,跟着父母从其他城市来到浔城的女孩。
乐小佳终于见到对手,热情地向她打招呼:“我14级,你几级?”
那女孩也很活泼,仰着小脑袋说:“我5级。”
我一听,顿时觉得坏菜,急忙凑到乐小佳耳边说:“没关系,认真下还是有机会赢的。”
乐小佳点了点头,紧接着我退了出去。
我远远地从会场后门去看乐小佳的棋盘,她执白,可棋盘上却全是黑子。
我其实不该抱侥幸,这盘绝对是输定了。
果不其然,乐小佳输了,但她却和那个女孩聊得很开心,从我这要了零食分给那个女孩吃。
看起来她获得了比输赢更有意义的东西,我的心顿时安慰了一截。
下午的第一盘,是一个表情严肃的男孩,他的表情让我想起了《天才基本法》连续剧中的张叔平,永远都是一块石头脸。
这男孩的实力极强,如同下指导棋一般,指挥着乐小佳的棋路,使得乐小佳出来之后,对我说:“爸爸,他总是教我下棋,好烦人。”
我笑了笑,说:“不要受到影响,专心下一盘吧。”
第二盘的对手是个小胖子男生,一上来便傲气十足地对乐小佳伸出五根手指说:“我五级!”
乐小佳没好意思说出自己的等级,但她却把手里的洋葱圈拆开,问小胖子说:“吃洋葱圈吗?”
小胖子忽然傲气全无,抓了抓脑袋,伸手从包装袋里取出洋葱圈吃了起来。
小孩子之间的零食交情让我目瞪口呆,两人立即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比赛很快就开始,乐小佳执黑,可棋盘上全是白棋,只是天元下方空了一大片,有星星点点的黑色。
五级打十四级,不是和玩似的吗?
我安慰自己:重在参与吧。
一盘棋下了许久,许多孩子都出来了,可乐小佳那边却还没下完,我偷偷溜进会场,看到他们的棋盘,顿时有些无语起来。
白棋从天元上面略过形成一条巨龙,分断了整个棋盘,形状好看得我都想用相机记录下来,反观乐小佳的棋形,只在左上角乌压压占了一大片,自己的目全都被占了,在天元以下零散跳了几粒黑棋。
我很想提醒她,赶紧去发展下面的势力,否则等小胖子欺进去,便再没了胜算。
但这是比赛,观棋不语,所以我什么话都没说。
场上的孩子们渐渐都走光了,只剩零散几桌,一个裁判走近这边,看见这样的棋局,微微皱了皱眉头,问:“下完了没有?”
乐小佳和小胖子都没说话。
“你们下几粒子我看一下。”
乐小佳和小胖子没有违背,赶紧往棋盘上放了几粒棋子。
那裁判的眉头皱得更紧说:“算了,你们不要下了,这盘我数一下。”
接着他用手机上的数子软件拍下了棋局。
黑191子胜。
我眼皮一跳,偷偷看了一眼他手机上的数子软件,果然不错。
又看了看棋盘,再看了看一脸懵的乐小佳和小胖子。
我心道:这反转来得猝不及防,简直比小说还精彩几分。
裁判给二人登记完胜负,让两人把棋子收了,对二人郑重说道:“你们刚才的棋子都是下到了自己的领地里面,没有对对手造成影响,你们知道吗?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要你们下了的原因,你们这么继续下去也没有意思。
你们要清楚,你们每下一粒棋子,都要对对方造成影响,这样才能赢棋,你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乐小佳和小胖子都是摇了摇头。
裁判叹了口气,在棋盘上摆出棋子,给二人详细讲解了一番,这才讪讪离去。
我感激地在那裁判身后,用口型对他说了声:“谢谢。”
比赛仍在继续。
第二天的棋局,乐小佳又轮空一局,而第二局则是不出意料地输了。
毕竟大半年没有系统学习围棋,只是每天在软件上练棋,加上乐小佳也并没有十分用功,能够下到这样的程度,我也觉得十分满意了。
棋局结束后半小时,终于公布出结果。
女子第一名赢5盘10分。
女子第二名赢4盘8分。
而第三四五六则都是赢三盘6分,根据对手分高低排列,乐小佳排在第六。
第六名是有奖状的。
我开心地举起乐小佳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把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告诉了她,我说:“乐小佳,你真棒,你是世界上最棒的。”
乐小佳也开心得合不拢嘴说:“我得奖了,我得奖了。”
说完,她便一阵风也似跑了个没影。
一群家长聚在会场外聊着什么,我看见不少熟面孔,也凑了进去。
“这次的孩子真厉害呀。”
“是啊,去年段小凯是第二名吧,今年只赢了两盘,排到十几名去了。”
“大班组太强了,第一名那个全胜战绩,好像有少儿四段的水平。”
“这么高?”
“你家甜甜进步好大呀。”
我听到了乐小佳曾经的对手名字,不由得看向那个妈妈。
“女孩子下棋的本来就没有几个,呵呵。”甜甜妈妈腼腆一笑。
“那第二名也是很厉害了。”
第二名。
我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
“今年梅小画也是中小班组第二名。”
“噢?没拿到第一吗?”
这倒是我忽略了,我只顾着看自己女儿的名字,却没有去注意梅小画的名次。
“今年都没有小班组,都混到中班组去了,但是各个城市派来的都是最厉害的小棋手。”
原来如此,今年竟然都没有小班组,竞争激烈到了这等程度。
“棋社这一次有两三匹黑马,除了没拿到第一,后面几名都是咱们棋社的……”
我悄悄走开,没有再听下去。
我的目光扫视在会场中,裁判们占据了会场一角,不知道正在干什么,孩子们仍在疯跑着。
乐小佳呢?
我寻找着她的身影,最后在舞台边的长台看见了她。
她和梅小画站在一起,梅小画一手举着一个金灿灿的奖杯笑得正欢,而乐小佳的脖子上挂着奖牌,正举在眼前看着。
只是第六名没有奖杯,也没有奖牌,只有一份奖状而已。
我默默收回视线,自我安慰着想道:“这是一次难得的经历,第六名的奖,应该也能让她重新恢复下棋的兴趣了吧。”
“静一静,静一静,下面准备颁奖了,各位家长请约束好各自的孩子,找到座位坐好。”梅老师举着麦克风,站到了舞台上,一边说话,一边赶下去几个孩子。
我放眼一看,却发现乐小佳不见了,我四处找了她一圈,才在走廊上看见了她和梅小画。
“叔叔,我们刚才帮忙搬棋盘了。”梅小画认真解释给我听。
我这才看见走廊的尽头,有不少人正把地上散乱的棋盘放进纸箱里。
“你们真棒,就要颁奖了,去坐好吧。”
我也带着乐小佳找了个座位坐下,等待着她的高光时刻到来。
梅老师纷纷介绍了浔城围棋界的两位大咖,由这二位给孩子们颁奖。
“马上要领奖了,高兴吗?”我问乐小佳,其实或许我的心里比她还要更高兴。
优先上台的,是中小班组的男生,男生组取了前八名,八个孩子昂首挺胸站在台上,无比荣耀。
一阵拍照之后由举着奖杯的第一名带队下了台。
“接下来,是中小组女子获奖选手。”
我拍了拍乐小佳的背,轻声说:“快去,到你了。”
乐小佳点点头,扭着小身体,小跑着朝舞台而去。
“第二名梅小画,第三名……第六名夏子,好,请念到名字的小选手上台。”
第六名夏子?
这是谁?难道不应该是乐小佳吗?
我心里一沉,也下了座位,朝台前走去。
乐小佳还在往台上冲,却被工作人员拦住,走近了,我才听见她在说什么:
“我是第六名,我爸爸告诉我的。”
工作人员说:“第六名是夏子,不是你。”
“不,我是第六名。”
我走到乐小佳身后,嗓子里仿佛哽着什么,我把她搂了过来。
乐小佳抱住我的腿,伸出小手指向台上说:“爸爸,他们说第六名不是我,可是我真的是第六名对不对?”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看着她就要流下来的眼泪,我说:“爸爸为你讨公道,你在这等一会儿。”
我走到门口,把之前公布出来的打印名单一把揭下来,然后大步走到台上。
台上的几个小朋友已经准备拍照,第六名的位置空空如也。
“梅老师,这纸上公布的名单,乐小佳是第六名,为什么不让她领奖?”
梅老师满脸不明所以的表情看向我,然后接过名单,仔细看了看,扔给一旁的工作人员问:“这是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靠近他,耳语了一番。
梅老师神情不太好,来到我面前解释道:“之前这个夏子的名字太像男孩,分到男子组去了,但她是个女孩,所以后来纠正的时候,她的分略高一点,就把乐小佳的名次挤下去了。”
我如遭雷击,看向懵懂的乐小佳,我不知道如何开口对她解释。
乐小佳仍然抱着我的腿,不停地问:“爸爸,我是第六名对不对?”
我把她拉到一边,蹲下来,细心给她解释了一番,然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比赛重在参与,不过是一次胜负,我们下次努力好吗?”
乐小佳听懂了。
她生气了。
乐小佳咬着嘴唇,泪水一下子就像喷泉涌了出来。
乐小佳蹲了下来,嚎啕大哭。
我拖着她来到会场门外。
“我们下次努力好不好?”
我用苍白的语言无力地安慰着她。
可她却边哭边说:“我不要,我就要拿奖杯。”
“我们努力练棋,下次拿奖杯好吗?”
“我不,我不,我就要这次拿奖杯。”
乐小佳索性坐在地上,踢着她的小腿脚。
“我就要拿奖杯。”
“我就要拿奖杯!”
会场中的喧嚣与祝贺,彻底与我们无关,乐小佳沉浸在了他失去奖杯的痛苦现实之中。
人群纷纷从会场出来,会场中渐渐重回安静。
整条走廊里都充斥着乐小佳的哭声。
梅老师走了出来,看见乐小佳这个样子,不由得说道:“来,梅老师给你个奖品。”
乐小佳听见有奖品,渐渐止住了哭声。
默默站起来,牵着我的手,跟在梅老师身后。
梅老师拿了一个纪念品递到乐小佳的手中,说:“这可是第六名才有的奖品哦。”
乐小佳一听,顿时开心起来,走到一旁摆弄起奖品来。
梅老师递给我一支烟,说:“孩子对围棋没有兴趣,你们家长有很大的责任。”
我一愣,略有不满说:“我每天付出这么多,陪她下棋,怎么还有我的原因?”
“你不能只陪她下,你要多鼓励她,给她信心,这样她才能坚持下去呀。
养孩子绝对不是非黑即白的,孩子很敏感,脑子很活,要多观察孩子,适当严格,适当放松。”
我听了,略一愣神,梅老师已然走远。
或许我真的错了吧,逼迫孩子,永远都不过是泯灭天性的做法,要让孩子真正喜欢什么,那就得承认她做得好。
或许这一天,不仅仅是乐小佳重要的日子。
同样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