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止一次地抱怨,太奶奶和太爷爷的墓碑上没有我的名字,只有男孩子的名字。我的存在呢,我的存在就不重要了吗?
奶奶是沉默寡言的,隐忍的,倘若不是隐忍那么多年,也不会长出肿瘤来。她是受了许多委屈的,也有许多倔强在,在她还喜欢说话的时候,我跟她长久地坐在门洞里聊天。奶奶不识字,聊天里面也只有家长里短,许多记忆里,是在小东屋里,我跟着爷爷奶奶睡,许多冬天,下面烧着炕,炕边上吸着烤红薯。外面就刮着东北风,呼啸着,吹着玻璃,叮叮咣咣地响着。冬天的时候,奶奶给我准备热水瓶暖手暖脚,我在一个四四方方地炕上睡着长大,长到了哪个炕容不下我。
院子里是有花的,小太阳花,月季还有鸡冠花,她也种波斯菊。小时候我看不出来月季花哪里好看,长大后却越来越喜欢,觉得又盛大又富贵,真好。热热烈烈地,真好。奶奶年纪大了,花就种的越来越少了,许多时候她一个人就在院子里坐着一坐一天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她生病之后,我才更多地更多地看见她,我给她买了银手镯,像是要把所有亏欠全部都补上。她七十多岁了,从来没有人给她买过,我工作许多年了,从来都没有想起来过。可是,我长大之后就离开了,越来越远,从石家庄到云南,从德国到意大利,我在外面飘着,她依然再家里待着,一日又一日的。我想起来会难过,许多时候只是难过,我是注定要离开的孩子,我没有办法回去照顾她。我对我的养育和爱,我没有办法给回去,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办。
某一天奶奶说起来,说她的墓碑上会有我的名字,我难过得想哭,我奶奶始终知道我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