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桃花香

1

进京的那天,天空碧蓝澄净,万里无云。

我坐在褒家的马车上,掀帘瞧着外面熙攘的人间。不似乡里的小桥流水,人烟稀少。京城繁阜昌盛,车马喧嚣,一片祥和欢乐。

车轮轱辘缓慢稳当穿行,接我的褒家婆子颇自得的一路介绍,直至一处飞檐层阁,华瓦琉璃处方歇。

在一番香汤沐浴,粉妆玉琢后,我被送到他们家公子面前。

屋内烛火明亮,底下大青石光洁如镜,我穿着华美的拖地长袍局促地低着头。
听那婆子说,我是第一个被她家公子选中的姑娘。
我是平民女子,我自小的愿望便是嫁给一位品貎谦谦的郎君,与他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可褒家公子偏偏看上了我,纳我为妾。
除了这一身好看的皮囊,我着实不晓得他看中我了什么。
褒家公子踱步到我面前,伸手轻持起我下巴,使我与之对视。
他的睫毛很密,瞳色似黑夜深沉。
他端视了我许久,最后只道出一句,不错。

随即“不错的我”被安排送至名叫春意轩的阁楼里。

2
我的家乡在桃花村。
桃花村位于西阳州的最北边,西阳州是太祖赐给褒家的邑地。数年来,褒家的大人甚少出现。他们只派了一位老管家驻扎此地。
一天,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老管家引着身后抬着大箱子的人夫,一脸喜色来到我家,见我即眉开眼笑,说他家公子看中了我,要带我入京。
家人闻言意外又惊喜,世人皆知褒府世代忠良,家教严明,平民女子能进褒府是天大的福气。
褒府用三百匹布帛将我买回府中,请来能歌善舞的妧娘教我。
京城的达官贵人凡邀客人到家里做客,举杯推盏间便唤家里貎美的小妾献艺助兴。             
我是妾室理应懂得这些。
轩园很大,我每天除了跟着妧娘学艺,大部份时光都在园子里畅玩。
褒鸿很少来春意轩,妧娘告诉我,公子事务繁忙。
听说褒老爷在圣上跟前很是不得脸,朝中多次提谏被驳斥。如今很多同僚与褒府疏远,官场尔虞我诈,公子不得不多方走动,维护各方关系。
初时我并不期待见到褒鸿。他偶尔来,或静坐一隅听我弹曲,或喝着茶看我跟着妧娘的舞步亦步亦趋、一颦一笑。一盏茶毕,他便起身离开,不指点,也未与我说一句话。
什么时候开始想见到他的呢。
不知哪天,他立于柳树下,一字一字耐心教我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清风中,他衣带飘飘,身材颀长,剑眉星眼,宛若神衹。
也许是他某回闲睱来看我,顺手拿起一只笛子与我琴音和奏。时光静好,琴清簌,笛悠扬。
褒鸿尚未娶妻,只听说他与一位青梅竹马的世家小姐订了婚约。可他待我很好,许是怜我未及笄,他并未碰我,甚至手都未曾触碰。
春天,春意轩百花齐放,蝴蝶纷飞,我扎一个花环戴在头上,在秋千上欢快的玩耍。
有一天,我在荡秋千的时候,方淑媛来了。
她是褒鸿的未婚妻。

3
她穿着纯白的袄裙,略施粉黛,肤质似上好的瓷器光洁无睱。
她没有为难我。
只是用手轻触我头上的花环还有我的脸颊,柔声道:“真漂亮。”
乍暖还寒,园中的风吹起她的裙摆,她身躯微抖如风中纤弱的白蝴蝶,让人萌生保护。
我忙取来妧娘臂弯上的斗蓬,为她披上。她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很是好闻。
她朝我温和的笑,如春风中盛开的迎春花,淡雅怡人。
晚上寝息,我对妧娘说,方小姐是个很好的人,以后,她一定会好好待我。
妧娘没有回答,只轻声说,快歇息吧,明天公子休沐,他会来看你的。
褒鸿来的时候,给我送来很多时新的衣裳,娥黄、淡紫、青绿、梅红......没有一件素色,比如纯白。
我穿上其中一件娥黄色裙子,立在他面前,忽然间有点羞涩。
一年光景已过,公子依旧缄默少言,我没有当初的拘紧。当初我原以为进府要三从四德,晨昏定省,未曾想公子并未让我出春意轩一步。
甚至我未来的婆母也未曾召唤我。
我想,他们一定是等方淑媛进门后,再让她带我见他们,必竟她才是正室。
褒鸿取来一支玳瑁珠钗,镶着红紫相间的珠子,微光中闪着美丽的光影。
他将珠钗簪在我鬂上,眼里温柔潋滟。
我试探地伸手拢上他的腰,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仲春了,我的及茾日在桃月,到时我便真正属于公子的人了。
他没有推开我,只是细细端祥我,然后唤来妧娘,我害羞放开了手。
他嘱咐妧娘,下个月我十五岁生辰之日,他要在园子里设宴庆祝,务必要替我好好妆扮。
当晚,我做梦都是甜的。
我原以为安排的是简单酒席,我已想像在春意盎然的园子里我和公子俩人浅酌对饮。
未料想,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春意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4
亭阁换上明黄色的纱帘,池边养了数只仙鹤,玲珑山石形状各异堆砌,数十个相貎周正的婢女进驻.....
这番阵仗并没让我欣喜,反而隐隐的不安。
小时候,我见过村里有权势人家纳小妾,没有鞭炮,没有宾客,更没有大费周章的折腾。
一张纸契,一顶小轿从小门抬进去,女子第二天便将留了十几年的长辫子梳成妇人髻。
没有人关心姑娘那天是怎么度过的,似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一个姑娘离开生她养她的地方,来到陌生的环境小心翼翼学着如何生存。
我想跟褒鸿说,不必如此费神,能成为公子的人,我已经很满足。
可从那天他说要为我操办生辰宴后,他就没有到过春意轩。
妧娘倒教得越发精细了。
她说,姑娘若是做到眼神流盼,举止风韵,姿容优雅且不失天然的纯真。
公子才欢喜。
为了得到这份欢喜,我将疑虑抛至脑后,日以继夜雕琢自己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那轩园的甬石路来来回回踱了数百遍,宛如邯郸初学步,力图让优雅刻进我的骨子里。
满园春色,我在其中穿行,路旁戏嬉的蝴蝶也熟悉了我,喜欢呆在我鬓上的簪花上停留。
生辰前一天早上,褒鸿遣人送来琳琅满目的钗环和一件料子极上乘的纱裙。
那裙子剪裁简单,轻薄翩跹,令我意外的是竟是纯白色的。
我欣喜地换上,长发及腰未挽,我忽略那堆珠钗,抄起小几上的花环戴上,转身问妧娘,好看吗?
妧娘今天有点呆,拿着木梳眼神飘忽。
好一会儿才转神,笑着连连点头,替我理好稍乱的发丝,说,怎么样都好看。
我又满怀期待,问,那,可以这样出门吗?
她迟疑了一下,我赶紧凑上前抱着她的手臂央求。
妧娘在褒府是婢,是教我的老师,于我自己她更像是姐姐。
那天她最终放任了我的任性。
我翩然地出了门,错过了她眼中悄然升起的忧伤。

5
我很快就要告别豆蔻,成为一名妇人,以夫为天,侍奉公婆。
我的良人是陌上人如玉的世家公子褒鸿。他待我温文尔雅,怜香惜玉。
纵是妾,我亦甘之如饴。

溪流激湍,花落飘香,园中依旧生机蓬勃。
我怡然自得,漫步徜徉。
蝴蝶再次飞过来,一只两只三只.....
比素日都多。
我讶异,这些精灵也喜欢这裙子吗?
它们追逐着我飞舞。我伸手,一只蝴蝶驻足在我指尖,我兴致盎然观察它。
妧娘不知何时出现在我旁边,奏起了瑶琴。
随着琴音,我兴起了舞步,于清风中翩翩起舞。
我在舞,天地在舞,蝴蝶在舞,花儿也在舞。
旋转中不知何处传来了笛音。
难道公子也来了?
我寻声觅去,遥遥地,那亭阁处的纱帘摇摆,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笛音不似从前清越,透着说不明道不清的靡靡缠绵。
我皱眉,疑惑看向妧娘。
她未看我,只专注弹琴。
伴奏未停,舞中人亦不能停。
直至琴音歇,笛音逝。
我与妧娘款款向着亭阁处福了福身,我原想着公子从亭阁出来见我,妧娘却携着我急急回了屋。
她解释,公子并未传递召见,故回。
我深信不疑,褒鸿要见我,从来都由妧娘知会。

当晚,褒鸿进来的时候,我坐在镜子前梳头。
他身上散着浓郁的酒气冲撞了一室的百合香。
妧娘识趣地默默退下。
室内烛光微弱,照在他脸上晦暗不明。
我不安。
起身拿起剪刀剪去过长的烛芯。
一瞬明亮,他神色依旧。
醉酒如此,还是我白天的举止出了差错?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柔顺地替他解下云纹羽缎大衣。
颊边坠落的青丝贴在他的肩侧,有花香萦绕......
他蓦的一把将我腾空抱起,步履踉跄走向暖阁。
我惊得拦上他的脖子,心扑腾扑腾跳。
不该是今晚的。
他的下颌线紧绷,眼神参不透澈。
我依在他怀中,惴惴低语:“公子......”
他未闻,把我放倒榻上,倚身上前吻我的唇,眼眸热烈,情绪异常高亢。
他口里酒香绵密,我越发喘不过气来。
......

6
我以为今夜便是与他的巫山之会,可方家的人过来说,方淑媛夜里突发旧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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