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的生命里也是否有那么一片热土,那里住着你深爱的人。
我生命里的那片热土就是那个小山村,住着我最深爱的老太太。那个我从一出生就叫外婆的老太太,陪伴了我的整个童年时光。
小时候写作文《我的外婆》,至今仍然记得语文老师给我的批注“你对外婆很有感情,你很爱外婆”,这毋庸置疑,但如今很爱外婆的我看着她越来越老,我的陪伴却变得越来越少。
听家里的大人说,很小的时候,我总爱睡懒觉,通常是睡醒了就在床上把床边的饼干之类的零食拿出来摆满一床,然后再心满意足地吃掉,不哭不闹。然后外婆总是会早早起来,细心地给我沏上满满一瓶牛奶,放在床头。后来我的母亲跟我说就连她小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大概是从小父母很少的陪伴,没有爷爷奶奶的疼爱,那时候外婆就是我的港湾,我的女英雄。
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便是抱着外婆睡觉,蜷缩在外婆的怀抱里,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安全感。入睡之前,灯已经关掉,黑漆漆一片,只能听得到屋檐下的虫鸣。每当这个时候,外婆总喜欢和我说她以前经历的种种,这个老太太,瘦小孱弱,却经历了我一生也恐怕难以经历的事情。2
外婆在十三岁的时候便被媒人介绍给了外公,那时候,外婆家很穷,一家大小六口人只能靠唯一有劳动力的太姥爷咋公社做活得微薄的公分养活。外婆说,外曾祖母是个半盲人,没有劳动力,只能在家照看他们兄弟姐妹四个。但还在外婆不到十岁的时候,外曾祖父去世了,为全家讨生计的重担落在了家中最大的长子哦,外婆的哥哥身上。在外婆下面还有尚未懂事的弟弟妹妹,所以外婆很小的时候,就包揽了家里的一切劳务。
2.
说起来自己的小时候,外婆的语气总有些感慨和无奈,但大部分也有自豪。那时候,外婆是在乡间邻里出了名的贤惠,家里的上上下下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老母亲也被她照顾得周到。
老一辈的人遵循着从前封建的思想文化,总是早早就嫁做人妇。在外婆才十几岁的时候,就跨进了外公家的门槛。
我懵懵懂懂地问外婆“外婆你那时候懂事吗?外公会不会欺负你啊?”外婆笑出了声“傻姑娘,以前可不比现在啊。”
其实在外婆真正和外公成为夫妻之前,他们只见过一次面。现在的我们崇尚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一见钟情或者闪婚,根本无法想象那时候的年轻人和一个自己只见过一面或者素未谋面,直到结婚当天才知道对方的容貌的心境。那时候也许并没有什么爱情,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和两个人花前月下你依我侬更是沾不上边。然而啊,深情不及久伴,互相陪伴彼此走过青年壮年再到暮颜白发的两个人,到最后随着亲情的存在,变得越来越依赖对方。
外婆就是这样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外婆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日子特别不好过,遇到刁钻的婆婆和脾气并不是太好的外公,外婆忍气吞声地过活,从来没有跟外公或者家里人发过一次火。
“外婆,他们对你不好你不难过吗?”我心里默默替外婆打抱不平。
“难过啥子哟,慢慢就习惯了日子还得过下去的。”外婆的回答仿佛那些年从来不是自己经过的岁月一般。
没多久,外婆产下一个女婴,是个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在重男轻女的封建家庭里,外婆的日子更加过得不顺利,但她还是尽全力给母亲最好的照顾,无论自己会吃多少苦。大概,这就是处于一个母亲的本能吧,在这个世界上,最让我们无以回报的便是那个我们称作母亲的人。
3.
后来,外婆又产下一个女婴,只是,她没有我母亲幸运。外婆回忆说,在那个女婴刚满一周岁的时候,外婆出门去自家地里干活,便将女婴放在家里由外婆的婆婆(也就是我的曾祖母)照看,可是等外婆干完农活回到家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被烧得惨不忍睹。原来在外婆不在家的时候,曾祖母将孩子放在灶头(就是山村家庭做饭的台子,通常烧煤或者柴火),便自己出去玩,不料孩子睡醒了哭闹翻滚,一下子便滚入了灶头里微弱的煤火炭里。外面包裹的毛毯和衣物被烧起来和皮肤黏在一起,分也分不开。外婆回到家里看见这一幕吓了一跳,连忙抱出来。
“后来我和你外公抱着那个娃儿走山路到处去看医生,走到哪儿都看不好,家里的娘是都被卖了换钱给她看病,看了十天,还是没能救活她。”外婆说到这的时候,总会很悲伤。“那个娃儿看着特别聪明啊,还好看,就是命不好,命不好啊。”伴着一声长长的叹气,外婆的声音有些无力。
从那之后,外婆和曾祖母的关系变得恶化,直到曾祖母去世,外婆都没有叫一声“母”。(母是旧时候贫穷人家对母亲的称呼)
也许是苦尽甘来,慢慢地,外公学了中医,一家人的日子好转起来,伴随着小舅的出生,外婆在家里的地位也提高起来。
“没的办法的,那个时候家里面没有男娃儿来传宗接代是要被人家戳脊梁骨的。”想起来外婆的这些话,我忽然感到很庆幸。
4.
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外婆的这些絮絮叨叨的往事中度过的,有时候睡觉的时候外婆不说我反而会感到不习惯。有时候我会缠着外婆要她给我讲过去的故事,外婆忙碌了一天很累根本没有心思唠叨,每当这时候,她总会说“你听,屋檐沟有鬼在叫噢,你再不睡鬼就要把你拉走吃了。”被外婆一恐吓,我就会老老实实地睡去。甚至知道现在,我还会觉得那时候是莫名其妙的东西在叫唤的。
外婆只上过一天的学堂,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字在她面前就是密密麻麻的天书。尽管这样,外婆还是会每天晚上搬着小板凳坐在我身边,认认真真地监督我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她说“小娃儿只有读书得行了才有出路,才可以走出山疙瘩。”
“外婆外婆,等我以后考上大学挣了钱我就买大飞机来接你出去耍。”我经常这样兴高采烈地跟她说。可是我的外婆啊,快要到花甲之年还没有出过一次远门。
外婆晕车,去年回到外婆家带身体状况很差的外婆去县里面的医院检查,在路上,外婆几乎是把肚子里所有的食物都吐得一干二净。回到家,外婆说她再也不坐车了,做一次车半条命都没有了。
那次心里有说不出地难过,我们这些子孙在外面闯荡,在外面过着漂泊不定却又随处可栖的生活。自以为是看过了城市里的繁华,甚至开始厌倦了城市里灯红酒绿的生活。可我们所曾看过的,外婆这一生也不曾看过,就要将这一辈子生于大山,终于大山。
小时候还喜欢和外婆一起走很远很远的满是泥泞的山路去拜访远方的亲戚。走累的时候,外婆总会弯下她细小的腰,将我背在背上,任我在她的背膀上张牙舞爪。每次去到别人家的时候,会有很多好吃的,外婆在临走的时候还会顺带给我带一些任我在路上消遣。
现在想起来,那段漫长而又短暂的日子,可能是我今生最开心并且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5.
长大以后,随着父母的工作调动,我回到了北方,那个真正的家。可在一个没有自己任何生活痕迹的地方我总是感到孤独,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辗转反侧,会怀念那个小山村,想念给我唱“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越长大越想陪伴却越无能为力。今年又回到了小山村,外婆看到我的到来,没有惊诧,就好像早上出门去玩的孩子到了晚上回到家一样。
而我,只想在外婆的余生能陪她度过幸福的晚年。
而外婆的余生,一定会是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