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毕磊将写有“单房出租”四个大字的厚纸板挂到正对大街的后窗户时,心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
这大街可以说是市内最繁华、最热闹的大街,也就是说毕磊的那个勉强空出来的单间不愁租不出去,而且租金不会薄。
厚纸板挂出去的那个早晨和往常的早晨没什么区别,毕磊还照样夹着他的公文包上班去,也不担心会有人来电话骚扰他,因为他没把电话号码写在厚纸板上,他只是带着些顾虑工作着,想着。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毕磊直奔回家。当他从大街拐到住宅楼前时,从楼拐角斜对面那家花店里传出一声细柔的喊声:“毕先生是吗?”
毕磊立即站住,望向花店,只见花店门口站着那个叫梅玉蝶的女人。毕磊的心不觉又“咯噔”了一下,走向花店。
当毕磊来到梅玉蝶跟前时,梅玉蝶说:“毕先生,今天有五个人要来租您的房间,都找不着您,都把联络电话交给我了。”
梅玉蝶边说边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毕磊,毕磊立刻接过去,嘴里嘟哝了声:“谢谢!”
这时候天已暗下来,四周的灯火通明,却似乎没这眼前的店铺亮堂。因为这儿有花,水灵鲜活的花,异彩纷呈的花。站在这大堆的花面前,毕磊显得很不自在,而对着眼前西装笔挺的毕先生,梅玉蝶也似乎很不自在,于是两人便道别了。在走进楼道打开家门时,毕磊心想刚才应该买一束花,但想想又罢了。花送给谁呢?他买花只想送给一个人,就是那花店的女主人,那个叫梅玉蝶的女人。
一直将花店撑到入夜了再入夜的梅玉蝶似乎从不知“累”字怎么写。并不是她的花店生意就那么好,而是她觉得在如同不夜城的天地间总得有花在点缀着。所以在热闹非凡时总有人来抱走这样那样的花,在夜深人静时也会有人来挑选这样那样的花,不同的是热闹时人们的脚步是奔忙而带计划性的,连带着花儿也似乎来去匆匆,结果到了夜深时轮到花儿不明白人们何以比它们还安静了。
从一个花店的店员到有自己的花店,梅玉蝶一直努力着。原本以为守着花便会如花般美下去,也以为会像店里的花那样总有人爱上抱走了的,结果一年一年地过去了,数不清的花从店里进进出出,而她却只守看着这进进出出,自己像是不进也不出的样子。因为岁月终于将她洗刷得不再敢与店里的鲜花比美,等个什么人来抱走自己的想法也不知不觉地被搁置在―边。有时候她会想,也许干别的行当会比较容易将自己嫁出去,比如替别人租进或租出房子。
当毕磊将后窗户那块厚纸板收回家来时,将房间租出去的意念并未在他脑子里多耽搁。刚上中学的女儿念念来电话了,汇报在学校的住宿情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毕磊不再知道“累”字怎么写。也许是从他的妻生孩子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的那年开始吧,毕磊是抱着呱呱叫的新生儿将妻送到太平间的,那会儿他差点没把婴儿扔了随妻一起直奔太平世界去,幸好婴儿哭得凄惨,最终把他留住了。从那以后,毕磊不要命地没日没夜着,直至折腾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广告公司,折腾出如今这套位于闹市区的套房。
在毕磊看来,十几年和念念一起的生活很凄美,因为生活里没有女人,只有―个美丽的小姑娘;也因为家里没有女人,小姑娘不知道自己美得很。直到有一天,住宅楼拐角处斜对面开了家花店,于是每经过这个街口时总有满目的鲜花撞到眼前,让人不得不看看,甚至驻足在某个位置不想再挪动,毕念念就是那其中的一个。
有一天毕念念拉着她父亲站到那一堆花中间,梅玉蝶不知为何忽而无言,只知道安静地笑,看着赏花的父女俩。直到梅玉蝶将女孩儿喜欢的几种花扎束起来修饰一番,女孩儿抱在怀里一副兴奋样子时,梅玉蝶才不自觉冒出一句:你很美,知道吗。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女孩儿听见了。
从那以后毕念念知道自己长得美了,她有意无意地修饰着自己,而且跑到那花店去,让梅玉蝶像扎束鲜花那样扎束她的头发,像装饰那一束束礼花那样装饰她的每一次演出,修整她的每一次出门拜访,甚至为她的考试整装。
仿佛就是在这一连串美丽演示的进程中,毕念念进步着,最终考上父女俩都心仪的中学。拿到录取通知那天,毕念念像欢快的小鸟一般飞进梅玉蝶的花店,出来时耳旁的发梢处插着一朵半开的百合。当这朵百合晃悠在她父亲眼前时。毕磊的心“咯噔”了一下。
毕念念离开家后,整个世界都仿佛空落着。毕磊将屋子收拾了一遍,也不知为何要腾出来个房间,腾出来了又不知道要做什么。之后他仍每天上班下班地忙,实在寂寞了就打个电话给女儿,或者干脆跑一趟女儿的学校,然后发现小姑娘的床铺周围收拾得比他的窝儿还整洁。于是他回家后又对着那空出来的房间发呆,呆着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自己终于知道累了,真的累了。
就像毕磊为自己的广告制造出这样那样的创意一般,他最终为自己的房间也弄出一个创意来,这就是“单房出租”的创意。
“单房出租”这块厚纸板挂出去第九天的傍晚,毕磊下班后经过花店时,他直接步入花店里。梅玉蝶已不再奇怪这个男人的进店,因为这一个多星期来总有人留下电话让花店女主人转交给那位要出租房间的房东。梅玉蝶从小抽屉里拿出写有电话号码的纸递给毕磊,毕磊没接。当梅玉蝶一脸疑惑地盯着眼前这个样子不再迟疑的男人时,毕磊说:“我想把单房租给你,不收房租你愿意吗?”
梅玉蝶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不敢再继续盯看这个男人的眼睛,但也没像平常那样遇着些较难答的问题时习惯地低下头。她望向四周的鲜花,花儿们仿佛会笑。对着这堆正待给什么人抱走而又充满自信的花儿,她落泪了,忽然想她多年周折地或许就为等今天这个男人来提这一个问题,于是她再次望向这个男人,朝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