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第一次见到这群年轻人,他们从隔壁的山上下来,时间已是黄昏近夜,长街亮起它的黄澄澄的街灯,那群年轻人们便顺着城市的晚霞,走进了长街。
年轻人们带着喧闹走了进来,长街借着不太明亮的街灯,打量着这群初遇的人。对比起长街,他们可年轻得算是尚在幼年,他们欢快地从长街的这头走向那头,三两成群,在路过长街的某一部分时,男生们相互之间推推搡搡,发出你我皆明了的声音。长街看向这群惊呼的年轻人们,他们在大人世界才刚刚冒了个头,离成熟还很远,仿佛刚刚脱开旧时的壳,明明身上还透着果壳般青涩的味道,但总是爱装作自己已经成为合格的大人,长街笑着看着这群新来的年轻人,他们身上光影斑驳,他们是大人和小孩的结合。
如同他们与长街,他们之间也是第一次见面,有人从前头跑下来,和这边的人说话,也偶尔有人小跑几步,追上前面的人,他们忙着相互结识,脸上汗涔涔也毫不介意。长街上来了一阵风,拂过他们的发梢,他们无知无觉;街道上落叶蓦地升起又落下,他们也不在意,那是长街落在他们身边,歪头听他们讲话。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姓郑,关耳郑。名字叫……”他们口中说着自己的名字,手指在空中划着笔画。长街听了,倏忽落在他们面前,“我叫长街,姓梅,木每梅,初次相见,今后请多指教。”长街说完,站在路边,看着他们经过,直到他们走到街口,转身走进另一条街。
皎白月光照着这条街道,人逐渐变多,老店老板叮铃哐啷搬出他吃饭的家什,街上传来吆喝,有阿妈从店里走出来,操着扫帚,等着家里下学还没回来的小孩,长街里的东西都老,老长街坐在街口的屋顶的檐子上,看着人们走进来走出去。直到最后一盏灯暗下去,长街就乏了,回家了,街上一家没人住的院子,长街住那。
年轻人们在一个早晨再次造访。
长街跟在麻雀后边醒,清早环卫工扫着街道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包子店掀开盖子放出一团白雾,长街就闻到生煎和小笼包的味道。他走出院门,一路掠过他的街道,开始巡视这条属于他的大街。
街上的行人感到清晨一阵凉风裹着沁凉的空气迎面而来,那就是长街经过他们身边了,长街走的慢,风也亲和,只够吹起他们的发梢和衣角。长街严肃地走过街上每一间店,在买卖面和包子的店遇到了那群新来的年轻人。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让这个街道的老店拥有不同往日的热闹。
“老板,五份豆浆,六份腌面,八碗全猪汤,两笼生煎。全猪汤两份不要猪肺两份不要猪肝,谢谢。”年轻人嘴像弹珠子,哔哩啪啦说出一串菜名,点的是长街最爱吃的。“就是挑剔。”长街挑眉,全猪汤怎么能不要猪肺猪肝?长街背着手,坐在了年轻人中间。
“哎?这个好吃啊!”长街看了看,哦,生煎!他也喜欢。
“这个面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长街撑着脑袋看着那位年轻人,面条冒着热气,长街看着他吃的吭哧吭哧像只猪,“可能太好吃了吧”长街想。长街看了看这群年轻人,比起上次见面,他们好像更加熟络,在清早的这家小店,挤着一块吃着早餐,间或插诨打科,有的人更加亲密,互相打趣偷吃包子,还有的人安静地吃着面前的早餐,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脸上笑眯眯。长街静静地坐着,听着年轻人们谈天说地,看着他们偶尔开怀大笑的样子,也很高兴,长街喜欢有欣欣向荣的东西,这群年轻人,像是喝饱了朝露,迎着太阳向上的各种植物,有的以后或许会开花,有的可能不会,但没关系,长街想,就像他的街道,需要山茶凌霄羊蹄甲,也需要松柏榕树。
年轻人们吃饱了,三五成群地往外走,街上早已人声鼎沸,年轻的身躯在人潮中穿梭,长街看了看他们的背影,好像比来时都长高不少。大概已经都是大人了吧,长街心里想。又忽然想起街上新来一只猫,长街悄悄卷了店家几个包子,去看看新来的家伙。
再后来,年轻人们便成了长街的常客,只是慢慢不再一块来,偶尔是这些人,偶尔是那些人。有时候来买些街上的玩意儿带回去;有时候从这家店转到另一家,买些小吃从街头走到街尾;日子随着云走,看着慢却快的离谱,年轻人来长街的次数减少,偶尔来,只是骑着车经过,去往另一条街,长街知道他已经不再吸引人们来,另一条街上有年轻人们更喜欢的东西,那条街的天空灯光闪耀,歌声流转在广场上空,一片歌舞升平,莺歌燕舞。长街离不开这条街,但站在最高的屋檐上,长街看得见那边的闹哄哄,那群年轻人也在里面,他感受得到他们身上的孩童正离他们远去,脸上也不再是一派青涩,心里有个大人正带着他们往前走,脚下生风,跑着去美好的未来。
再再后来,年轻人们不再来,桥修了,年轻人要绕路去那条新的街,就不再经过长街。长街也就不再见到那群年轻人,偶尔逗逗街上的野猫,夏天看街上的三角梅从一楼开到二楼抻着脖子拐进住户的阳台,递上顶上一枝花;冬天长街不下雪,只是冷,早晨的街道铺子打开大门,偶尔树丫上的霜还没化,锅里烧着沸腾的热水,掀开盖子,热气就争先恐后涌进大街,街道就暖一些。长街就在这样的年岁里,日复一日地巡视着这条街道。偶尔长街也怀念那群年轻有朝气的人们,想念他们带来的沸反盈天的场景。
大约是某一个夏天,长街算了算距离第一次见到年轻人们,好像时隔四年。夏天还是那么热,长街摇着蒲扇蹲在店门外和一只相熟的三花蹭空调,第一个人带着行李乘着出租车,从街头进来,从街尾出去,长街有些奇怪,站起身,看了看街的那头,原来桥修好了,路也通了,“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长街想。
年轻人们果然在凉风习习的夜里来了,好久不见他们这么整齐地出现,但像是第一次来的游客,他们敞开肚皮把街上每家店铺都吃了个遍。从第一家的鱼头煮粉,再往后的全猪汤,走几步的外来铜锣烧也买了几个,肠粉也点了几份认真坐下来吃,发哥家的砂锅粉在街尾,他们走进去,大快朵颐了一顿,捧着圆圆的肚子走出来,心满意足的,一群人晃晃荡荡地往回走。长街像是重新回到那个被人毫不在意的夜晚,这群尚且幼稚的人们第一次走进来,相互推搡着往前走,有人从前面的人群里跑出来跟后头的聊天说地,前头有人回过头来,笑着往后面招了招手,便有人蹦着跑前去,笑嘻嘻的。他们早就彼此熟悉如同多年挚友,手势眼神也是明了,长街送去一阵风,吹向他们,拂过这群年轻的额头。“呀!有风!好凉快!”“真是好天气啊!果然应该今晚出来。哈哈哈哈哈!”“今天月亮也好圆啊!”“今天什么都好。”
犹如初次见面,长街看着他们消失在街口,他们不知道,今天的风和月亮,和第一次相见一样。